第二十四章 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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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吱……”沙漏里的白色细沙不断往下层掉落,很细一条沙线,落得很慢,却一直没停过。时间有时是沙漏里的沙,有时是城楼上的鼓声,有时是印在纸上的黄历。

    朱高煦趴在桌案上,伸出两根手指去掐琉璃瓶里的沙线,仿佛想要掌控时间。他心里琢磨,自己无法掌控时间,但可以试图掌握事情发展的缓急。

    他吐出一口气,提起笔在舌头上一舔,落笔在面前的账目上。过得一会儿,他便从腰圆凳上站了起来,伸手把一捆五颜六色的丝绸抱起,夹在腋下,又拿起桌子上的一只木盒,抬步走出库房,转身锁好门。

    “杜姑娘呢?”朱高煦碰见王大娘,问道。

    王大娘忙弯下腰:“刚看见她进后厅去了哩,去收王爷的脏衣服。”

    朱高煦便走进中门楼,来到上房,果然看见了杜千蕊的身影,便招呼道:“杜姑娘,你先停下手里的活,过来与我几句话。”

    杜千蕊转过身来,放下手里的衣物,走到屏风外,屈膝行礼。

    朱高煦把手里东西搁在红木茶几上,道:“杜姑娘,我没拿你当丫鬟用的。上次答应过你,我今便到库房找了些东西,但愿你用得上。”

    “无功不受禄,奴婢怎好意思……”杜千蕊脸上红红的。

    虽然她嘴上在推拒,但泛光的眼神出卖了她。几乎没有女人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更没有女人不想要宠爱……男人送东西,就是表现宠爱的最粗暴有效的方式。

    “瞧瞧罢。”朱高煦故作无所谓的模样,扬了一下下巴。其实他还是很在乎的,那种大明宝钞就是纸,他完全没感觉,但是珠宝却很有代入感……要是前世手里有这么些东西,何苦去撸|贷?

    杜千蕊低垂着眼睛,心翼翼地伸手打开木盒。她没有拿里面的金、银和珍珠,却首先拿起了一个翠绿的镯子。

    “可惜是和田玉的,要是翡翠镯子能满翠,那就价值连城了。”朱高煦道。

    “翡翠?”杜千蕊诧异道。

    朱高煦愣了一下,猜测此时估计还没有翡翠那种东西,他也不解释,又道:“和田玉就算是满翠,也不值钱。”

    杜千蕊用手指拈起来,对着窗户看了一眼,“用宝钞买的话,得二百到三百贯,也很贵重了哩。”

    朱高煦听罢,心道:不愧是出身教坊司,见过世面,一眼就看出价值了。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大手大脚的丫头走到了门口,用沙哑的声音道:“王爷,王公公吩咐奴婢来告诉您,侯教授求见。”

    侯海从南京回来了?朱高煦听到这里,忍不住瞟了杜千蕊一眼,心里泛出一丝愧疚。

    但他装作很随意道:“失陪了,我出去一趟。”

    杜千蕊道:“王爷公事要紧,奴婢告辞。这些东西,奴婢实在愧……”

    朱高煦不由分打断她的话,铁了心要送,也好弥补心里那种感觉,便道,“别三番五次推拒,我烦了啊!”

    “是,奴婢恭敬不如从命。”杜千蕊羞涩地低下头。

    朱高煦大步走出去,过中门楼、走廊、穿堂,来到照壁后面的院落里,果然见侯海风尘仆仆的样子站在那里。侯海看过来,长身作揖。

    朱高煦向他招了招手,随即先走进围墙对面的一间客厅。

    “把门关上。”朱高煦见侯海进来便道,又指了指下首的太师椅,“侯教授舟马劳顿,坐下来慢慢。”

    “多谢王爷。”侯海又拜了一拜,虽然一脸尘土,眼睛却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办这种差事十分愉快。

    侯海坐下来,沉吟片刻,开口道:“卑职这一趟实在有意思得很!从何起哩?就那日得了王爷的吩咐,卑职就琢磨,京师什么地儿?出门随便撞见个人,恐怕也是三五品,卑职这从九品官过去能找谁哩?”

    朱高煦不吭声,只是时不时点一下头,然后眼睛看着他,表示自己在听。

    侯海继续道:“临走前,卑职就先见了王贵一面,问他王爷在京师有什么关系够|硬的人,也好找人帮忙。王贵叫卑职没法子时,可以找怀庆公主的儿子王贞亮。”

    朱高煦咳了一声,道:“这些人,你最好别到处乱。”

    “王爷放心,卑职懂事儿的!”侯海抱拳道,“话卑职到了京师,摸门不熟,只好先打听王贞亮府邸,先去找他。

    王贞亮听卑职在王爷府上当差,果真接见了。卑职就把自己的事儿出来,不料那王贞亮竟一口回绝,他在都督府当差,管不了教坊司的事儿!”

    朱高煦又点点头。

    侯海道:“卑职好不容易见到他,就这么走了?幸好卑职急智,才能听到下面有意思的事儿!

    那日在王府上,王爷问卑职下大事,卑职了北平新上任的几个大员,王爷似乎挺有兴趣……当时见到王贞亮,便顺便打听那三四个人的底细。这一打听不要紧!王贞亮了一个隐情。”

    “什么隐情?”朱高煦听是北平大|员的事,也来了兴趣。

    而侯海眉飞色舞,显然对什么“隐情”的兴趣比朱高煦更大。他欠了欠身,伸长脖子道:“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原来与兵部尚书齐泰有过节……

    别看齐泰现在身居高位,官至兵部尚书,读书那会儿可穷!洪武十八年,齐泰进京赶考,住在某破落坊间的客栈里。那种客栈可不止有吃住,还有窑姐。

    齐泰自然没钱找窑姐,可窑姐找他了……齐泰年轻时候可俊朗、个儿高,读书郎还白净,每日在客栈楼上读书。那窑姐日日听他读书,竟心生爱慕之心,主动投怀送枕,不收钱不,还倒贴!

    窑姐把存下的所有钱都给了齐泰,资助他科考。齐泰正是穷得叮当响,不料遇到这样的人一心一意待他,他便诅咒发誓等考中了进士,一定回来报恩。”

    朱高煦还是面无表情地点头,耐心听下去怎么和张信扯上关系的。

    侯海终于道了张信:“不久张信也找到了那家客栈,来找窑姐……这个,他爹当年就是高品级武官,张信为啥要到那种破落地方找窑姐,这就不清楚了。要不是时间久远,卑职也能查出来。”

    朱高煦心道:看来张信的爱好不是一朝一夕,现在在北平,他也不跑到“穷汉市”那边找窑姐了么?

    侯海继续道:“张信与那窑姐一夜春宵,便爱不释手,非要从掌柜手里买下窑姐。掌柜收了钱,自然不管窑姐愿意不愿意,更不管齐泰愿意不愿意,张信武夫出身,揍了闹事的齐泰一顿,把窑姐强买走了。

    后来听,那窑姐到了张信家,张信很快就腻了。一旦失宠,她便三两头被正房欺凌,还被张信殴打,不久就死了……”

    “哦!”朱高煦眼睛发亮,“此事不是谣传?”

    侯海道:“应该不是,当事的俩人,一个尚书、一个都指挥使,谁敢拿他们编排?王贞亮更不会了!”

    朱高煦沉住气,沉吟片刻:“这样来,齐泰不是遗憾终身?这没得到的东西,才是最遗憾的。”

    侯海道:“那是必然!估计对张信还有一种东西……”

    “什么?”

    “恨!”侯海道。

    朱高煦好一会儿没话,又不禁问道,“这样你就回来了?”

    侯海瞪眼道:“哪能?卑职不是要查杜千蕊的底细么,肯定不会如此就罢了!”

    朱高煦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