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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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下手上的小说,云琉璃穿上鞋子,起身离开卧榻,步出寝房。凭靠着回廊的雕栏,她仰头望着被众星拱绕的明月,有如今日她在蔚府的地位,受尽众人宠爱,相信皇城再也找不到比她还幸福的女子,可为何她的心会这么不安呢?
虽然如?已经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也处处展现身为丈夫对妻子的疼爱,可一想起玉哥哥说,他派人寻找哥哥和小姐的下落,她就忍不住猜想,若找着了,他有何打算?
她确信他不会遗弃她,那他对小姐又是抱着何种执念?
其实她也明白,小姐的心终究属于哥哥,即使如?找到小姐,也毫无意义,那她又何必在意他对小姐抱着何种执念呢?
也许,她真正在乎的不是他对小姐抱着何种执念,而是不确定她对他的意义是否远胜小姐,不确定当他必须在小姐和她之间做出抉择之时,他是否会割舍她,因此她的心才会如此不安吧。
不安又如何?她很清楚自个儿的心意,无论遭逢何种困境,她说什么也不忍心教他左右为难。
“怎么站在这儿呢?”蔚如?悄悄的从后面抱住她。
“你怎么老爱吓人?”她懊恼的回头一瞪。
“我的夫人不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吗?”他将她转身相对,低下头,两人额头碰撞的叩了一声。这是他近日非常着迷的一种亲密游戏,这个碰撞总是在她额上留下红色印记,她会反击的踮起脚尖咬他的颈项,而他喜欢她留在他身上的任何记号。
果然,她立刻在他的颈项上留下一个咬痕,不过,却逗得他咧开嘴,她见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她喜欢他童心未泯的样子,不再是那个令人敬而远之的大当家,府里的气氛也变得更和乐融融了。
“若是教人瞧见了,一定会取笑你!”
“我叫武彬回房安置了,没有人会瞧见。”他不担心别人瞧见,而是喜欢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旁人打扰,他眷恋着这种独自享有她的感觉。
“府里的人来来去去,没有武彬,还有其他人。”
“我当作没瞧见。”
“既然不担心人家笑话你,你是不是可以陪我赏月观星?”云琉璃牵起他的手,两个人来到那堵高高的围墙下。这一次她用不着借助绳索,因为时光仿佛回到十岁那一年,他举高她的身体往上一抛,她双手攀往墙头,轻轻一跃坐上墙头,而他旋身一跃,轻松的坐在她身边。
“今晚的月色和星光好美好美喔!”是啊,因为身边有个他,她终于明白爹娘的心情了,有个心爱的人相伴左右,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最幸福的人。
“你怎么老爱坐在这儿赏月观星呢?”
歪着头瞅着他,她试探的问;“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这要看此事是否重要,若是要紧的事,当然会搁在心上,若是不紧要的事,当然是抛至脑后。为何如此问我?”
“……没事。”这不就表示当初那个小家伙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你不会说谎。”蔚如?捏了捏她娇嫩的脸儿。
“……只是随口问,真的没事。”她把目光转向夜空,不教他看穿心思。
他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她在生闷气,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儿出了差错,但是宠她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你是不是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的事,每一件我都搁在心上,尤其是承诺过的事,一刻也不会忘记,我爹娘从小就教导我,人一定要信守承诺。”没良心,她把他搁在心上,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你爹娘教得很好。”
“这是当然,我爹娘是我见过最棒的人。”她的心顿时涌上一股落寞。若是爹娘还在世上,他们肯定会说——你这丫头太固执了,为何不愿意明白的告诉他,你就是同他一起坐在莫家镖局墙上赏月观星的小家伙呢?
是啊,她也不懂,何必如此固执,不愿意向他坦白呢?
还记得娘临终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对她耳提面命,“琉璃,别太倔强了,有时候屈服并非卑微,而是教你未来的路更加顺遂。”
也许娘说得对,屈服并非卑微,可是那一夜,她珍惜的将他摆在心上,即使他不知道她就是那个跟他有过约定的小家伙,也希望他看重那个小家伙。除非她决定将他舍下,从此再也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否则她不会主动告诉他。
想来真是可笑,她无法理解如?对小姐的执念,又何尝理解自己的执念?
“你爹娘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是有我,我会一直陪伴着你。”他握住她的手。
她垂下螓首看着他的手,一股暖流盈满胸口。是啊,有他,她再也不孤单了。
“坐在这儿观看的明月和星星究竟哪儿不一样?”他抬头看着夜空,原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又绕回原点了。
她又转头瞧了他一眼,这一眼满怀期待,也许他会突然想起。“是啊,这儿有一段小时候最美、最美的回忆。”
“什么样的回忆?”
“是我的回忆,怎能告诉你呢?”
皱着眉,蔚如?不喜欢被她隔绝在外的感觉。究竟有什么样的回忆可以教她至今念念不忘呢?
“蓝玉鸣”三个字赫然跳进脑海,他记得蓝玉鸣同她一起长大,想必他们的感情很好,之间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这令他吃味,他不喜欢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他想独占她的一切……这太贪心了吗?是啊,他就是不要她心上有着另外一个人。
“你在皱眉。”云琉璃伸手轻抚他的额头。先前的他喜怒不形于色,教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如今不再刻意隐藏心情,她还是觉得难以捉摸。
“不开心。”
一怔,因为不懂他的不悦从何而来,更因为他如此直率的表达自己的心情,说真格的,这会儿看他还真像个闹别扭的孩子,若非他的脸色太难看了,她一定会笑出来。“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开心呢?”
“……如今你的身份是蔚家少夫人,以后还是别坐这儿赏月观星。”若是被她知道了,他是为了蓝玉鸣不开心,她一定会取笑他吧。
他拉着她飞身跃下墙头,虽然知道这样的举动很愚蠢,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
“大当家怎么突然计较这种无意义的小规矩?”
“若是府里的奴才们都跟着你爬上墙头,像话吗?”
“这府里哪个奴才有本事爬上墙头?”
眼看两人的气氛越闹越僵,武彬神色匆匆的从黑暗中现身。“大当家!”
蔚如?暂且收下浮躁的心情,转身问;“有事?”
“赫连回来了。”
从他送出书信至今,脚程快一点的话,赫连是应该回来了。“你叫他好好歇上一宿,明儿个一早我在水榭斋见他。”
“可是,他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即刻向大当家禀报。”武彬似有难言之隐的瞧了云琉璃一眼。
神色一凛,蔚如?已经敏锐的意识到武彬未说出口的事,“赫连在哪儿?”
“我让他待在水榭斋等着大当家。”
点点头,他快步转向水榭斋,同时下了一道命令。“你送少夫人回冬梅苑。”
看着匆匆离去的蔚如?,云琉璃顿时心生恐惧,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这位赫连想必是府里的侍卫,可是,有何急事必须立刻见到如??
“少夫人,夜深了,请回房吧。”武彬恭敬的作辑道。
别胡思乱想了,明天不就知道了吗?稳住思绪,她举步走回冬梅苑。
***
天色一亮,如同往常向公婆晨昏定省过后,云琉璃便片刻不得闲的忙个不停,练字、练剑、试药草、看小说……她想方设法转移心思,可是,却觉得脑袋瓜儿越来越混乱,心神越来越不宁。
是啊,怎可能不混乱呢?怎可能心安呢?自从他们圆房之后,如?再也不曾待在书房过夜,可是昨夜他却没有回房,这教她怎能不胡思乱想呢?
昨儿个夜里必定出了事,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教他无法离开水榭斋?
她很想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是她太过于大惊小怪,如?见夜深了,不想惊扰她,便留在书房过夜。也许是昨儿个夜里见他不开心,闹着别扭,她的脑袋瓜儿就忍不住往坏处钻牛角尖。
眼珠子贼溜溜的一转,云琉璃灵机一动,有个好主意!
她直起身子,越过炕几,从一旁花几上的花瓶取来一朵茉莉花,摘下一个花瓣——没事,再摘下一个花瓣——有事,再摘下一个花瓣——没事……摘下最后一个花瓣——有事!
瞧,连这朵茉莉花都说昨儿个夜里出了事,所以怎么可能没事呢?
叹口气,两手搁在炕几上托着香腮,她苦恼的蹙眉暗忖。要不要叫吉儿去打听一下,昨夜府里出了什么事?可是,这样好吗?少夫人像三姑六婆到处打探消息,那不是很可笑吗?
没错,很可笑,说不定过两天府里的奴才们就会自动生出这样的流言——大当家和少夫人陷入冷战。可是她迳自在这儿胡乱猜测,脑袋瓜儿一定会痛得裂开来。
哐啷一声,吉儿不小心踢到门槛,端在手上的茶点飞了出去,应声碎了一地,她先是一怔,随即慌慌张张的蹲下身子收拾,因为太急了,手指被破裂的瓷碗划了一道血痕,吓得惊声一叫。
“吉儿,别乱动!”云琉璃终于从心神不宁的恍惚状态中回过神,跳下卧榻跑过去,取出手绢帮吉儿包住伤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就是呀,好奇怪,今儿个一直迷迷糊糊的,老是在出错。”吉儿难为情的站起身。“我去拿扫帚来扫干净。”
若非吉儿提醒,她还真的没有察觉到,今日吉儿好像发生不少状况,一会儿被茶水烫着,一会儿撞到门柱,一会儿咬到舌头……显然有心事。
定下心神,她看着吉儿忙进忙出的收拾混乱,终于察觉到令人困惑的事——吉儿在闪躲她,为什么?
收拾整齐,吉儿便慌慌张张的想逃离房间,可才到门口,却教云琉璃唤住。“吉儿!”
“……琉璃有事吗?”吉儿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有事吗?”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一再强调没事,那就表示有事,假若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吉儿又何必心虚的一直背对着她?她走过去,强行将吉儿拉到卧榻坐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呢?”吉儿忍不住就想回避她的目光。
“吉儿,你我情同姐妹,你是否有事瞒着我,我还会瞧不出来吗?”
“我……你别逼我!”吉儿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似的。
逼她?天地良心,她既没有使剑胁迫,也没用言语恐吓,她怎么逼她呢?
看这样子,吉儿不但有事瞒着她,而且还跟昨儿个夜里困住如?的事情有关。
“你知道蔚家大院没有藏不住的事吗?你不说,我还是会知道,难道你希望我从他人之口得知出了什么事吗?”这才算得上是言语恐吓。
咬着下唇,吉儿怯怯的看了她一眼,螓首垂得更低,轻声道来,“我听到一个传言,小姐在这儿。”
“……小姐在这儿?”她是不是听错了?小姐怎么可能在这儿?
“昨儿个夜里有人瞧见大当家的侍卫带着小姐进了水榭斋,当然,有可能看错了,我想一定是看错了,小姐怎么可能在这儿?小姐不是跟云爷在一起吗?对啊,一定是看错了,小姐不可能在这儿……”吉儿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
“我哥哥呢?”
“我也不清楚,昨儿个夜里只见到小姐一人,并没有云爷。”
一阵晕眩袭来,云琉璃紧紧的抓住炕几,若非坐在卧榻上,这会儿她已经瘫软在地了。
缓了口气,此事非同小可,小姐果真在这儿,哥哥必定出了意外。“吉儿,你真的确定小姐在水榭斋吗?”
“这……大伙儿都这么说,可是当时夜色已深,很有可能看错了,也许只是一个长得像小姐的姑娘。”
猛然站起身,云琉璃慌张的往外走。她要去水榭斋弄清楚一切。
“琉璃,你去哪儿?”吉儿赶紧追了出去。
“我要见小姐,我要知道发生什么事!”
没想到她再次被阻挡在水榭斋外面。
“少夫人请留步,大当家有令,任何人都不准进入水榭斋。”瞧见她的穿着打扮,赫连便知她是谁,立刻不苟言笑的拱手一揖。
“连我也不行吗?”她教自个儿平静以对,毕竟连水榭斋后方的温泉池都可以进去,她确信如?口中的任何人不包括她在内。
“是的,任何人都不例外,这是小的接到的命令。”
他竟然不准她进入水榭斋……云琉璃仿佛听见自个儿心碎的声音!终究,她还是比不上小姐,小姐一回来,她就变得毫无意义。
小手不自觉握紧成拳。这会儿不是伤心难过之时,她必须知道小姐和哥哥出了什么事。“我有急事需要见大当家一面,请小哥代我向大当家请示。”
“大当家去了粮店,待大当家回府之后,小的会向大当家请示。”
“大当家去了粮店?”她的目光好奇的越过赫连看着后方的书房,如?怎么可能把小姐丢在这儿跑去粮店?可是,若小姐不在水榭斋,又何必禁止她进入呢?
“难道少夫人不知道大当家此时都在粮店吗?”赫连的口气没有任何不敬,但听起来却非常刺耳。
“你对少夫人太没规矩了!”吉儿生气的跳起来说话。
“吉儿,别为难这位小哥,我们走吧。”她下意识挺起胸膛,转身离开水榭斋。
她突然认清楚自己有多卑微、多平凡。是啊,她确实不知道如?此刻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她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将她拥入怀里,她就像只开心的鸟儿,每天殷殷期待他来到她身边,曾经梦想云游四海、行遍天下的那份心志不见了……她不喜欢这样的云琉璃,好像失去了自我。
回想刚嫁到蔚家时,府里的奴才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可她处之泰然,无欲无求,当然不必在意人家如何待她。
可是如今,她的心思意念全在如?身上,渴求他的目光,渴求他的怜爱,对他,她的心越来越贪求,也越来越卑微。
她真是个可怜的傻子!
打一开始,她就只是替代品,小姐回来了,这儿没有她立身之处,如今教她离开蔚家,也无需怨天尤人。唯一教她挂记的是哥哥的安危,在不确定他陷入何种险境之前,无论面临何种困境,她都必须坚定的守在这里。
停下脚步,她转身握住吉儿的手,郑重的交托,“我需要你帮我,府里一定有人知道我哥哥发生什么事,我必须找到他,即使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用力点点头,吉儿安抚道:“我一定会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在这之前你别胡思乱想,吉人自有天相,云爷不会有事的。”
云琉璃无言的抬头望天,如今,也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哥哥安然无恙。
***
站在窗边,蔚如?再一次想起刚刚大夫说的话——
“大当家,请恕小的无能为力,这位姑娘一切都很正常,实在找不到她为何不能言语的原因,只能推测,她或许受了惊吓,因此失去说话的能力,您另请高明吧。”
这三天,他几乎把皇城最好的大夫都请来了,可是每个大夫的诊断都相同,莫香灵很正常,应该是受了某种惊吓导致她不言不语。
很显然,她受到的惊吓跟云璩风有关。而根据赫连的说法,他们遇见莫香灵之时,她半昏厥的抱着一匹狂奔的骏马,有几名盗贼紧追在后,这几名盗贼见到他们有大批人马,未免暴露身份,只能放弃莫香灵转身而去。为了莫香灵,他们无法追上去,可是由此可推断,云璩风为了保住莫香灵而牺牲自己……
由此可看出,云璩风对莫香灵用情很深,不就是因为如此,云璩风不顾一切带着莫香灵私奔吗?若云璩风能平安归来,他一定会当面献上祝福,就怕……
摇了摇头,他必须相信云璩风会想方设法活下去。为了心爱的女子,也为了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回想不久之前,他还对云璩风充满恨意。如今却期盼老天爷保佑他,果真人生无常!
书房的门上传来三声敲打,武彬推开房门走进来。“大当家,赫连已经启程前往九杭山寻找云璩风的下落了。”
点了点头,蔚如?转头瞥了一眼藏身在屏风后面,通往二楼的梯子。“水榭斋不适合莫家小姐养病,今儿个派人把竹轩阁收拾一下。”
“可是,若把莫家小姐安顿在竹轩阁,势必惊动府里的人。”这三天之所以可以隐瞒住莫家小姐在此的消息,乃因水榭斋是府里的禁地,没有大当家的允许,谁也不能擅闯。
“对外宣传有湘州府来访的贵客住在竹轩阁,不准任何人打扰,再派个口风紧的人负责守在竹轩阁外面。”
“小的知道了。”
“你还是继续打探皇城附近城镇的名医。”
“小的已经派人前往洛州、合州、遥州等地打探,只是要把这几个地方的名医都请到府上,只怕会惊动府里的人。可是,若送莫小姐前去诊治,又怕莫小姐此刻的情况禁不起折腾。”
“确实此刻的莫小姐不宜出门,更不宜远行,还是把人请到府上,直接用马车把人送进竹轩阁。”
“小的明白了。可是所有的大夫都说了,莫小姐很可能是心病,只怕再好的大夫也帮不了她。”
他当然知道莫香灵的情况是心病,心病只能用心药医,而她的心药就是云璩风,只怕云璩风无法活着回来,莫香灵便一辈子不言不语,像个傻子似的。
“我们总要尽人事,剩下的就听天命吧。”
一顿,武彬忍不住问:“是不是应该将此事告知少夫人?”
“不可以!他们兄妹感情深厚,她一定受不了云璩风有可能命丧黄泉。”这一刻,他才认清楚自己的心。他深爱着她,不愿意见她伤心难过,而他对莫香灵只剩下当初的恩情,将莫香灵安顿在此,寻找名医诊治她,只是单纯为了报恩。
“小的以为,说不定少夫人可以帮助莫小姐。”
“我不能冒险。”
“小的从来没见过比少夫人还坚强的女子。”
闻言,蔚如?的眼神转为温柔。“是啊,这世上很难再找到像她一样坚强的奇女子。可是,我怎们忍心见她承受锥心之痛?”云璩风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云璩风若是遭逢不幸,她一定会痛不欲生。
他还记得她提前爹娘的时候,那么落寞,那么令人心疼,恐怕她再也无法忍受失去亲人的痛楚,他绝不能冒险让她知道云璩风发生意外。
“府里的人来来往往,人多嘴杂,只怕纸包不住火,少夫人总会知道的。”
没错,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莫香灵待在此地,她随时都会发现云璩风下落不明,他是不可能隐瞒太久。
这三天,他不敢踏进冬梅苑一步,夜里只能委屈自己跟武彬挤一张床,就是怕见了她,会忍不住道出云璩风此时生死未卜,他是可以隐忍着不说出来,可是他又不愿意欺骗她。
“拖一天是一天,但愿赫连可以尽快找到云璩风。”
迟疑了一下,武彬还是老实道出自己的想法,“小的在想,若是依照赫连的说法云璩风必定在九杭山遇到盗贼,此刻恐怕是凶多吉少,就算可以存活下来,也不知道流落何方,赫连很难在九杭山找到他。”
“无论机会多渺茫,绝对不能轻言放弃。”为了琉璃,他一定要找到云璩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蔚如?走回书案前面,拿起先前写好的书信,转身交给武彬。
“你将这封书信交给莫老爷,虽是为了杜悠悠之口,群聊制作,暂时将莫小姐留在蔚家,可还是要向莫老爷和夫人知会一声。你请莫老爷和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莫小姐,不会为难莫小姐,再怎么说,莫小姐总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莫老爷和夫人若想见莫小姐呢?”
“让他们静待一些日子,我会安排。”
“待会儿小的就把这封信送到莫家。”武彬细心的把书信收进衣袋里面。
半晌,蔚如?还是忍不住问:“少夫人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他一直试着不让自个儿的心思绕着她打转,明明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见,这种滋味真的好苦!
“除了向老爷夫人晨昏定省,这几天少夫人几乎足不出户。”
他担忧的皱起眉头。“身子不适吗?”
“我倒没听说少夫人病了……今晚大当家还是回房陪少夫人吧。”
“……再过几天吧。”他何尝不想回房陪伴她?他已经习惯看着她的容颜,拥着她入眠,这会儿教他闻着武彬的味道,他哪能入睡?可是如今的他很难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的心思。以她的聪慧机灵,一定会起疑心。
蔚如?睡不好,武彬的运气也没有比较好。主子就睡在一旁,他岂不是片刻都要战战兢兢?还好明儿个莫香灵就要搬到竹轩阁,要不,他一定会先喊救命。
***
三天过去了,云琉璃却好像过了漫长的三年,每一天她都在等待,等待蔚如?来到面前,等待他告诉她,小姐就在这儿。
昨儿个吉儿向她证实小姐就在这儿的传闻——
“我每个地方都打听过了,没有人知道云爷的消息,可是小姐确实在这儿,今日一早有人看见小姐走出水榭斋,若非当时赫连守在外面,小姐说不定还想跑到冬梅苑找你……赫连就是昨天那个讨厌的家伙,他是大当家的贴身侍卫,小姐就是他带回来的。”
“小姐还好吗?”
“有人看到马车载着城里的大夫进入水榭斋,可能是小姐病了。”
“小姐病了?小姐生了什么病?”
“我也不清楚,除了夫人每天的汤药,还有琉璃的补药,厨房并没有熬其他的汤药,看样子小姐应该没事。可是水榭斋的事都是武彬在处理,说不定是武彬在帮小姐熬药,我又不能跑去问武彬。”
小姐若真的病了,哥哥必定出了意外,这事教她非常不安。可是,她期待如?亲自向她说明白,就算他有意隐瞒小姐在此,得知她去水榭斋找她,他也应该出现在她面前。
因此,她教自个儿静静的等待,然而转眼又是一天,他依然没有动静,她还要再等下去吗?
或许,她并非在等待他,而是想守住对他的期待,因为他说过——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妻绝!她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她相信他对她的那份心意,所以她必须等待。
可是漫长的三天,从白天到黑夜,迟迟不见他的身影,夜里不再有他炽热的怀抱,时时都是煎熬,她想守住那份期待的决心也一点一滴的消失了。
难道他对她的誓言终究不如小姐重要吗?
无法再继续漫无目的的等待下去,今儿个她一定要见到小姐,知道哥哥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安然无恙。
不过,云琉璃还是等到黑夜来临,即使最后一刻,她依然怀抱着期待,无奈事与愿违。
再一次来到水榭斋,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就是要她等上三天三夜,她也要见到如?,谁都不能阻止她!
此时的水榭斋没有赫连守卫,然而水榭斋一片漆黑,难道小姐已入睡?
“琉璃!”蔚如?的呼唤从身后传了过来,她倏然一僵,缓缓的转身面对他,两人静静凝视了半晌,他走上前,贪婪的目光心疼的锁住她,数天不见,她瘦了好多。“怎么站在这儿呢?”
她不舍的想伸手抚摸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庞,可是刚刚举起又放下,他不再属于她,她不应该再纵容自己对他的痴恋。“我知道小姐在这儿,我想见小姐一面。”
虽然早知道纸包不住火,他还是怔了一下。“你怎么会以为莫小姐在这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府里的人来来往往,小姐又不是东西,再怎么隐瞒也藏不住。”
看样子,该来的还是逃不掉,这会儿是他道出实情的时候了。“这会儿莫小姐的确在蔚家,我并非有意相瞒,而是不想让你担忧。”
“小姐真的病了吗?”她紧张的扭住他的衣襟。
“她是病了。”
“小姐生了什么病?还有我哥哥呢?他在哪儿?他也病了吗?”
蔚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她的身体因为担忧而颤抖,他轻柔的安抚。“你别急,待会儿见过莫小姐,我再慢慢向你说明。”
缓了口气,她推开他,已经回复到平日的泰然。“我可以见小姐了。”
张开嘴巴又闭上,原本是想给她提醒,可是说再多也没用,还是让她自个儿去面对。他只要握住她的手,默默给她力量。
两人来到三面竹林环绕的竹轩阁。这是云琉璃第一次造访此地,不过她曾经耳闻这里是蔚家老当家——蔚如?的爷爷居住的院落,因为蔚家老当家喜欢热热闹闹,经常邀请友人来此吟诗弹琴,于是挑选蔚家大院最北边的这块角落建了这座如何吵闹也不会打扰其他人的院落。
去年蔚家老当家决定陪蔚家老三住在南方的湘州府,他老人家说那儿的气候比较适合颐养天年,这个院落就此空了下来。
走进竹轩阁,他们看到莫香灵缩在卧榻上面,两眼失神的望着窗外。
放开蔚如?的手,云琉璃激动的走上前,数月不见,却恍如隔世。“小姐!”
莫香灵的身子一僵,半晌,慢慢转过头,一看到云琉璃,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跳下卧榻,闪躲到蔚如?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衣袖。
这是怎么回事?云琉璃惊愕的看着蔚如?,无声的询问他。
“大夫说她一切正常,应该是受了某种惊吓,无法言语,可是……”他对莫香灵的反应也摸不着头绪,这几天她像个傻子,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完全关在自个儿的世界里。虽然想过她见到琉璃必有反应,可是这样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小姐,你不认得我吗?我是琉璃!”她不死心的往前一步,这一次莫香灵更胆怯的将整个人隐藏在蔚如?身后。
摇着头,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小姐怎么可能忘了她?
见她一脸伤心绝望,他心疼的想将她拥入怀里,可是又不能放下身后的莫香灵不管,只好道:“琉璃,你还是先出去吧。”
小姐竟然把她忘了……云琉璃失魂落魄的走出竹轩阁,回到冬梅苑,无助的缩在卧榻上面。小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蔚如?轻声的呼唤,可是,她就像倒在血泊之中,生命孱弱得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
他走到卧榻边,温柔的将她拥抱入怀。“你别胡思乱想,莫小姐病了。”
半晌,她失落的道:“小姐怎么会把我忘了?我们一起对天立下同甘共苦的誓约,今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情同手足,她怎会不认得我?”
“我想,或许是你唤醒她不想面对的事,她才会如此惊慌失措。”
一顿,她不解的仰头直视他。“我唤醒她不想面对的事?”
“这几日她关在自个儿的世界里,面对周身的事物毫无反应,可是,她对你的反应却如此剧烈,可想而知,必定是你唤醒她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心魂。”
“这么说,小姐应该认得我。”
“我想她应该认得,只是不愿意面对,她需要一点时间。”
“小姐为何变成这个样子?”
“赫连遇见她时,她死命的抱着一匹狂奔的骏马,后面有盗贼追赶。依当时情况研判,云璩风为了帮她突围,让马儿带着她离开,可是孤军难挡众敌,有数名盗贼摆脱他的攻击追上去,若非赫连及时出现,她已经死在盗贼的手上了。当初她跟着云璩风私奔逃离皇城,这种情况下回莫家庄,恐怕会引来议论流言,我不能丢着她不管,只好暂时让她待在这儿。”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老天爷为何对哥哥和小姐如此残酷?哥哥至死都要保护小姐,如?对小姐的不舍可是此时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事比哥哥的下落更为重要。“我哥哥呢?”
“我已经派赫连去九杭山搜寻他的下落。”
“我哥哥不会死!他绝对不会死!”
“是啊,他不会有事,他不忍心丢下你们不管,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
他真的会帮她找到哥哥吗?他已经忘了哥哥带给他的耻辱吗?
抚平她深锁的眉头,蔚如?向她保证,“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云璩风。”
她很想相信他,真的、真的很想相信他,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