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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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沉沉的天空沉默地笼罩着大地,空旷的古道上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在回‘荡’。

    我坐在马车棚呆呆凝视着东边,那座雄宏的长安城已离我越来越远。

    不知道多久后,东边泛出了朝霞,虽只是几抹,却绚烂无比,天地顿时因它们而生‘色’。

    慢慢地,半边天都密布了云霞,如火一般喷涌燃烧着。一轮滚圆的红日从火海中冉冉升起,不一会儿就把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黑暗驱除一空。

    天下只怕再没有比日出更灿烂壮美的景‘色’。我被这场意外的美景所震撼,心中的郁悒消散许多,忍不住举起双臂,长啸一声,庆贺新一天的来临。

    啸声刚出口,马车一个颠簸差儿把我甩下车。

    我回头看向车夫,车夫用力拉着缰绳,赔笑道:“这绝对是我们车马行最好的马,刚才不知怎么了,竟然蹄子有些软,现在已经没事。”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赶路,听到狼啸,恐怕没有几匹马不蹄软,幸亏我只是微杂了几丝气息,否则现在我该在地上啃泥了。

    天已亮,路上旅人渐多。不想引人注目,只好放弃我在车的畅意,轻盈地翻身下了车棚子,坐到车夫身旁。

    车夫倒是一个豪爽人,见我坐到他身旁,也没有局促不安。一面甩鞭,一面笑道:“看姑娘的样子是会一些功夫的人。既然不喜欢马车的局促,怎么不单买一匹好马呢?”

    我笑道:“没有机会学,至今仍然不会骑马。”

    车夫指了指在高空飞着的谦和淘:“我看姑娘很有牲畜缘,若下工夫学,肯定能骑得好。”

    我笑着没有话。回了西域可没有机会骑马,如果什么时候能有匹马敢和狼为伍,我再学吧!

    一路西行,原本应该山水含笑、草木青翠、生机盎然的‘春’天,却显得有些荒凉,时见废弃残破的茅屋、野草蔓生的农田,我轻叹口气:“战争中苦的永远是平民。”

    车夫的神情颇有所动,长吁口气:“可不是嘛,前年和匈奴打了两次仗,死了十多万士兵,多少老‘妇’没了儿子,多少‘女’子没了夫君?大前年遭了旱灾,粮食本就歉收,再加上战争耗费,为了凑军费,朝廷下诏可以买官职和用钱为自己赎罪,可是平头百姓哪里来的那些钱?‘花’了钱的人做官,想的能是什么,克扣的还不是平头百姓?打仗战死的是平民兵士,可得赏赐和封侯拜将的却永远是那些贵人子弟。今年又打,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凄凉状况呢?匈奴不是不该打,可这仗打得……唉……”

    一个车夫居然有这么一番感叹,我诧异地道:“大伯的见解令我受教。”

    车夫笑道:“年纪老大,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瞒姑娘,幼年时家境还算丰裕,也读过几年书,现在终年走南闯北,各种客人接触得多,自己沿途所见,加上从一些客人那里听来的,信口胡而已。”

    我问道:“我在长安城时曾听闻外面有人吃人的事情,可是真的?”

    车夫猛甩了一鞭子:“怎么不是真的?建元三年时,一场大水后,人吃人的事情可不少。建元六年时,河南大旱,父子都相食,这还是兵戈少时的年景。这些年朝廷频频动兵,亏得天灾还不重,否则……唉!人吃人的事情,听人只有高祖皇帝初得天下时发生过,文皇帝和景皇帝在位时可没有这些惨事。”

    车夫语意未尽,可显然可以察觉出民间百姓在朝廷连年对匈奴用兵后,不堪重负下,盼的是像文帝、景帝时一样的休养生息,而非当今皇帝的兴兵强武。

    我想了会儿道:“当年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征壮丁五十万,其时全国人口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两千万,几乎家家都夫离子散,哀号声遍野。不过如果没有长城这道防线挡住马背上可以一日间劫掠千里、所过处尸横遍野的匈奴,中原百姓受的罪则难以想象。民间对秦始皇修筑长城恨怨冲天,甚至编造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可也有读书人认为修筑长城‘祸在一时,功在百世’,当朝天子现在所做的事情也颇有些这个意思。”

    车夫惊诧地看向我:“姑娘这话得也不一般呀!”他呵呵笑了几声后,又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问我:“姑娘是有见识的人,那我也就直话直。我想问一句,我们现在的人是人,后世的人也是人,为什么我们现在的人要为几十年后或者几百年后一个可能的恶果承受一生的痛苦?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千家万户的锥心之痛岂是一句‘祸在一时,功在百世’可以抹杀?讲得真容易,如果把他的儿子征去筑长城,最后连尸骨都埋在长城下,他能这样吗?如果是他的‘女’儿痛失夫婿,他能这么吗?如果是他从就失去父亲,连祭奠的坟墓都没有,他还能这么吗?”

    我口中‘欲’辩,脑内却无一言。沉默了半晌,最后:“大伯得有理,这些话的人只因为他们可以站在高处,舒适惬意地遥看他人的痛苦,所以自以为眼光长远,其实草木只一秋,人生只一世,谁都没有权力判定他人该被牺牲。不过陛下攻打匈奴,也是不得不为。大伯可知道匈奴单于调戏吕太后的事情?”

    “略闻一二,市井传言高祖皇帝驾崩未久,匈奴单于就修书给吕太后,什么你既然做了寡‘妇’,我又正好是鳏夫,索‘性’我俩凑一块儿过日子。”

    我了下头:“树活皮,人活脸,就是民间百姓遭遇这样的侮辱只怕都会狠狠打上一架,何况堂堂一国的太后?可当时汉家积弱,朝中又无大将,太后居然只能忍下这口气,还送了个公主去和亲。从高祖登基到当今皇帝亲政前,百姓的一时苟安是十几位绮年‘玉’貌的‘女’子牺牲终身幸福换来的。她们又凭什么呢?陛下亲政前,汉朝年年要向匈奴馈赠大笔财物,那些是汉家百姓的辛劳,匈奴凭什么可以不劳而获?难道我们汉家男儿比匈奴弱?要任由他们欺负?世上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即使明知要断头流血,代价惨重。”

    车夫好半晌都没有话,沉重地叹了口气:“人老了,若年轻时听了姑娘这一番话,只怕立即想随了卫将军、霍将军攻打匈奴。民间对皇帝多有怨言,不过千秋功过自有后世评,得失的确非一时可定。”

    我吐了吐舌头,笑道:“大伯,别被我唬住了。其实这些对对错错,我自己都时而会这么想,时而又那么想,全没有定论。我今天这些话,只因为大伯了另一番话,我就忍不住辩解一下,如果大伯的是我的话,我只怕要站到另一边去。”

    车夫响亮地甩了甩鞭子,大笑起来:“你这‘女’娃看着老成,其实心‘性’还未定。”

    当时告诉车马行要最好的车夫、最好的马,没想到居然是意外之获。我熟悉的地方不过漠北、漠南、西域和长安,能听一个走过千山万水的人讲人情世故,这一路绝不会寂寞。

    “去敦煌城,最近的路是先到陇西,再经休屠、张掖,过月氏后到。”车夫一面打马一面解释。

    我一听“陇西”二字立即决定不管它是不是最近,都绝不会走这条路:“有没有不用经过陇西的路?”

    “有,先到北地,绕过陇西到凉州,再赶往敦煌,这样一来要多走两三天。”

    “大伯,我们就走这条路吧!我会多加钱的。”

    车夫笑应:“成,就走这条。”

    到凉州时,天已全黑,随意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投宿,我对吃住要求都很低,唯独要客栈给我准备热水和大桶沐浴。

    在长安城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三天的路已经让我觉得自己满身尘垢,难以忍受。

    换过两桶水后,才开始真正享受热气缭绕中的惬意。

    长安城外多温泉,以后是没有温泉可以泡了,青园的那眼温泉……不许再想,不许再想,要把长安城的一切都忘掉。

    感觉一阵冷风吹进来,隔着屏风只看到‘门’开了一线:“哑妹,叫你阿大不用再烧热水,那里还有一桶没有用呢!”

    ‘门’又无声地关上,我拿起搁在一旁的白绢金珠,飞掷出去钩拿屏风一侧的热水桶,金珠掷出去后,却怎么也拽不回,我心里有些纳闷,挂在什么东西上了?可明明记得让哑妹把木桶搁在屏风角处,方便我提拿,怎么可能会钩住?判位没有错呀!

    无奈偷不得懒,只能站起自己去拎了。我立在浴桶中,不甘心地又拽了拽白绢,水桶没有被我飞拎回来,整个屏风却是一声巨响,轰然倒在地上。

    霍去病一身束身黑衣,身躯站得笔直,手中正握着我的金珠,脸‘色’森冷地看着我。

    太过震惊,我呆了一瞬,才猛然反应过来,“啊”的一声惨叫,立即缩回了浴桶中,刚才还觉得水有些冷,现在却是觉得身子火烫。

    幸亏当时挑了最深的木桶,藏身水中倒是无‘春’‘色’外泄的可能。我缩在大桶中打量着他,他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变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样的冰冷,即使隔着整个苍穹的距离仍旧能感受到它们的寒意。满心的羞恼全被他眼中的寒意吓跑。

    他这次真生气了,不,应该非常非常生气。敌人越是生气,自己越要冷静,特别是敌方处于绝对有利的情况,更不可以再轻易‘激’怒对方,否则真不知该去往何处寻找尸骨。

    我吞了口口水,强自镇静地赔笑道:“不要太打击我的自尊,此情此景下,你好歹有一些男人的正常反应呀!比如双眼放‘色’光索‘性’做了人,或者明明想看得不得了却还要装君子,躲躲闪闪地偷着瞄。”

    他神‘色’不变,冷冷地盯了我一会儿,猛一扬手把金珠击向我的脑袋。我不敢赤手推挡,随手从一旁拽了件衣服,兜向金珠,在空中快速挥了好几个“之”字,才堪堪化解了霍去病的力道。如果力道和怒气成正比,那么这次他好像真的气得十分不轻。

    接好金珠后,忽地发觉我随手拽起的衣服竟是自己的亵衣,现在是再装不了镇静,慌‘乱’地把衣服直接塞进浴桶中,身子又往木桶里缩了缩。水已经很是冰冷,衣服就在旁边,我却无法穿,只能头搁在木桶边上,眼睛忽闪忽闪,可怜巴巴地看着霍去病。

    他讥讽道:“你让我有正常男人的反应,你怎么就没有儿正常‘女’人被男人撞见洗澡后的反应?”

    他以为我没有羞恼吗?我因为怕‘激’怒他而强压下去的怒气霎时全涌了上来:“你确定你想让我反应正常?你不会事后再丢一把刀过来?”

    “待在冷水里的滋味不太好受吧?”他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冷笑。

    我望着他,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救命呀!救命呀……有‘淫’贼……有‘淫’贼……”

    他满脸震惊,眼眸中终于不再只是冰冷。

    “现在该你的正常反应了。”我伸出一个指头,微了窗户,“正常情况下你该从那里跳出去。”

    走廊上的脚步声、喧哗声渐渐‘逼’近。

    “‘淫’贼在哪里?”

    “呼救声好像是从最里面的屋子传过来的。”

    “胡,那里住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妇’人。”

    “这可难,仁兄又不是采‘花’贼,怎么知道采‘花’贼的口味呢?”

    “就是,有人好的是嫩口,还有人就爱老娘这样风韵正好的,谁告诉你老娘四十岁?我明明还差五个月四天零三个时辰才满四十,你今日把话给老娘清楚……”

    “你们别吵了,救人要紧,这一排屋子只有天字二号房现在一儿动静也没有,那里好像住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把‘门’踹开看看。”

    “仁兄此话有待商榷,把‘门’踹开后,万一看到不该我等看的场面,我们和‘淫’贼又有何区别?在下建议还是先敲‘门’问清楚比较好。”

    我满心苦恼中也听得‘露’了几分苦笑,河西人和长安人真是太不一样,这帮人比较像狼群里可爱的狼。

    霍去病脸上神‘色’古怪,直直向我走过来,我一声惊叫未出口,人已经被拎出木桶,身子在浴巾里打了转后,结结实实地被卷在了被子中。

    我又气又臊又怒,吼骂道:“你不要脸!”

    屋外的争吵声立即安静,在屋子的‘门’被踢开前,霍去病的确做了这情况下的正常举动,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只是不知道把我也带着算不算正常?

    霍去病刚出客栈,立即有一个军人迎上来。看穿着,官阶还很是不低。他目不斜视,对被霍去病扛在肩头、正在破口大骂的我视而不见,恭敬地:“将军,马已经备好,是凉州城中最快的两匹马。”霍去病一言不发地疾走。

    当我人依旧被卷在被子中,躺在他怀里,他开始策马疾驰时,我顾不上再骂他,急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赶回陇西,天亮时我们就应该能洗个澡,穿得舒舒服服地在陇西街头吃热汤。”

    “你疯了?我不去陇西,我的包裹还在客栈,还有我的谦和淘,你放我下来。”我在被子里像条蚕一样,身子一挫一挫地想坐直了和他理论。

    “你的包裹自然会有人送过来。我时间紧迫,没有工夫和你闹,你若不听话,我只能把你敲晕,你自己选,清醒还是昏厥?”

    他的语气冷冰冰、硬邦邦,绝对不是开玩笑。我沉默了好久后,决定另找出路:“我这样子不舒服,我要把手伸出来。”

    “我觉得很舒服。你的手还是捆在被子里老实一些,你舒服了,就该我不舒服。”

    “霍去病,你个臭不要脸的‘淫’贼。”

    “……”

    “你听到没有?我骂你是‘淫’贼。你还是个……是个……二气子,臭鱼……”我搜肠刮肚地把长安街头听来的骂人的话全吼了出来。

    “……”

    当你对着一面墙壁又是谩骂又是挥拳,墙壁一无反应,最后累了的只能是自己。我无限疲惫地乖乖靠在了他怀里。

    马速有儿慢下来,“我要换马。”他的话音刚落,人已经带着我腾移到另一匹马上。

    我发了会儿呆问:“你来时也是这么换着跑的?”

    “嗯。”

    “那你累不累?新备的马都累了。”

    “追击匈奴时,在马上两三日不合眼也是常事,追你比追匈奴还是轻松许多。”

    “你怎么消息那么快?”

    “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汉朝的地域中,河西一带又多有驻军。陈叔派人飞驰送来你写的信,当日晚上就到了我手里,只是查你的行踪费了些时间,否则哪里需要用三天?”

    “可恶!红姑竟然没有听我的吩咐。”

    “她没骂你可恶,你还有脸骂她?领兵作战的将军突然扔下士兵跑掉是死罪……”

    “我困了。”我无赖地把这个话题挡开。

    “将就着眯一会儿,明天再让你好好补一觉。”他着帮我调了调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些。

    “这样子好难受,睡不着。”

    “你还不够困,真正困时,一面策马一面都能睡着。”

    “你这样睡着过?”

    “嗯。”

    “你现在不会睡着吧?”

    “不会。”

    “那就好,摔你自个儿无所谓,可是不能害我。”

    “安心睡吧!”他语气清淡,不瘟不火。

    我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虽然颠簸得难受,可我居然还是时醒时‘迷’糊地打了几个盹。夜‘色’仍旧漆黑时,我们已到了陇西。

    霍去病把我扔到地毯上后,冷着脸一句话未地扬长而去。

    唉!还在生气!

    身子酸麻,也顾不上可怜自己,忙着琢磨怎么逃走。关键是如何从霍去病眼皮下逃走,只要我进了大漠,就如一粒沙子掉进沙海,任是谁,都休想找到我。

    我在地上连翻带蹭,好不容易才从被子卷中‘抽’出双手,解开了系在外面的绢带。拖着被子在屋中四处翻找了一圈,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穿的衣服,难怪他把我往地上一扔就敢走人。

    正在屋子里学兔子蹦蹦跳,霍去病掀帘而入,显是刚沐浴过,换了一身衣服,仍旧是黑衣,沉重的颜‘色’却被他穿得飒爽不羁、英俊不凡。

    这人是铁打的吗?凉州、陇西来回一趟,却毫无倦‘色’。我瞪着他问:“你给不给我衣服穿?”

    他把手中的包裹扔到榻上,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屋子。

    怎么是一套黑‘色’的男儿衣袍?居然连束‘胸’的白绫都准备好了,我恨恨地想他倒是懂得不少。

    虽然不情愿,可有得穿总比没得穿好,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穿衣服。

    第一次穿男装,倒也穿得中规中矩。束好革带,我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竟觉得自己也是飒爽英姿。

    刚掀开帘子的霍去病嘲笑道:“把头发梳好后再美吧!”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披头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