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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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皮皮想起来了,刚到修鱼堡的第二天,水水硬拉着自己登记征婚,还按了手印、留了头发呢。当时皮皮身上没钱,为了联络嘤嘤只得迎合他。

    “我把你的情况放到网上,大家一看你的手印,响应十分热烈!我收到了很多见面的请求。”水水道,“今天给你安排了两拨,就在那两间屋里。走,我带你进去,水果免费随便吃,你们好好聊哈!”

    皮皮窘了,身子直往后缩:“那个……水水大哥……今天不方便……”

    “唉呀呀,好不易逮到你,也不花多少时间,就是见个面而已嘛!”水水道,“不瞒你说,人家那边都交了申请费,不能白跑一趟啊!”

    “真的不行……”

    “那你以后还想在我这里收发短信吗?”他脸一板,不高兴了。

    “好吧,好吧。”

    皮皮被水水拉进一间挂着绿布窗帘的屋子,进去一看,里面坐着十几个衣衫笔挺的蚁族男子,见她进来,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男人们服色各异,但脸长得一模一样,好像是一个妈生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皮皮一把拉住水水:“这么多人,究竟是哪一个?”

    “都是。”

    “什么?”皮皮急了,“我们龙族是一夫一妻制的好么,你这是群婚的节奏哇!”

    “你误会了关小姐,我们也是一夫一妻制。”水水道,“可我们蚁族的寿命只有四十天啊。这十八位小伙子的平均岁数是二十天,你说你们龙族从恋爱到结婚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一年三百六十日,你每谈二十天就换下一个,等轮到最后一个,差不多就成熟了。”

    蚁族男子齐齐地笑着向她点头,意思是水水的分析很对。

    “所以我先跟你把人约好,排个序,省得到时候有选择障碍。”

    “不对呀,”皮皮一跺脚,低声对水水道,“你是怎么算的?再过二十天,这一屋子的男人差不多死光了呀……”

    “你要见的只有一位,剩下的都是各家族派来的代表,他们先来相看,下个月再把候选人送过来。那时我也不在了,接待你的会是我儿子——不瞒你说,排场比皇帝选妃还大呢。”

    皮皮急得将水水死拉活拽地拖出门:“这批人不行,我没看上。”

    “为什么呀?”

    “不够高,不够帅,没个性。”

    “关小姐,恕我直言,如果你肯认真地与他们接触、交流,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都各有所长。可以这么说,以关小姐你的条件,他们还是匹配的,来的都是蚁族各界的精英和世家,有工程师、建筑师、科学家、学者、医生……”

    “可他们最多只能活二十天啊!”皮皮叫道,“二十天能了解一个人吗?就算了解,人家转眼就去世,让我不停地当寡妇啊!”

    “你们龙族有首诗,是我们蚁族人都喜欢的,”水水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皮皮的嘴张成了一个大鸭蛋,半天没合拢,想了半天才道:“对不起,水水大哥,怪我没把条件说清楚。下回你给我介绍一个寿命稍微长一点的,行不?”

    水水一拍大腿,眼睛亮了:“关小姐你这么在乎长寿,你要见的下一位绝对长寿,而且是个高富帅,百分之百地符合你的标准!人家为了见你,从远方赶来,昨天就到了,让我立即去约你,我怕遇到修鱼稷,没敢去你的府上。”

    他把皮皮拉到另一间屋子,一推门,皮皮一怔。

    窗边坐着个修长的男人,穿着漂亮的碳灰色西装,细纹衬衣,打着宝蓝色的领带,仿佛要赴国宴一般,居然是青阳。

    见皮皮呆呆地半天不说话,水水以为对上眼了,嘿哧一笑,缩了缩肩,道了声“你们聊”,猫着腰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皮皮,好久不见。”青阳道。

    “好,好久不见。”

    “贺兰觿消除了你的气味,又扔掉了我的魅珠,皮皮——”青阳幽幽一笑,“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幸亏你在水木网上登了个征婚启示。……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对贺兰觿是死心了。”

    皮皮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这里是修鱼堡,你敢只身混进来,不要命了?”

    ——这个看似懒散的小镇其实防卫森严,哨卡林立,若出现了不明身份的人,堡内的居民都有义务向执法机关报告。狼族允许其他的族类在自己的地界买卖、交易、嫁娶、落户,唯独禁止狐族。

    “你给祭司大人吃了一颗‘惆怅’,对吗?关于那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

    “……”皮皮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真话。但青阳的目光很快看透了她的心。

    “我猜他说的是——他来自东海?”

    “……”

    “皮皮,我过来是要带你走。”青阳看着她,“青桑想见你,她终于弄明白了一切,想告诉你一些真相。”

    “托你转告不行吗?”

    “这是狐族的最高机密,我没有资格知道。”

    “那她会愿意告诉我?”

    “因为我们要你手中的夜光犀。”

    夜光犀不在她手中,但皮皮没吭声,宁愿让青阳相信她手里还有几张牌。

    “等我办完了事就跟你去见她。”皮皮冷冷地道。

    “听说贺兰觿被抓了。”

    “对。”

    “狼族会怎么处置他,我可以想象。”青阳道,“他一定会死得特别难受,也算帮你报仇了。”

    皮皮不停地捏着自己的手:“可是……贺兰觿死了,我就见不到贺兰静霆了。”

    “青桑让我告诉你,这个贺兰觿百分之百是假的。让他死在修鱼堡,不要跑出来做乱,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你们说他是假的,那他是谁?真的在哪?”

    他摇摇头:“我也想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

    “青阳,”皮皮嗤地一声抱胸而笑,“别逗了,也别兜圈子了。真相未明,这个贺兰觿不能死。”

    “我知道你的心很乱,皮皮。但我们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请你坚信这一点。如果不是,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你让我活是因为你想要夜光犀。”

    “那天在地铁,夜光犀就在你的脖子上,我没拿。你说要找真相,我给了你一颗惆怅。怕你打不过贺兰觿,又给了你丹石。你把昆凌族最珍贵的东西塞进一个修行不到五百年的小丫头眼里——关皮皮,这是有多浪费你知道么?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是好意呢?你能坚定你的立场吗?难道你没发现你是这座森林里最安全的人?贺兰觿不为难你,我不为难你,现在就连狼族也不为难你。你这么跳来跳去地让大家很烦躁知道吗?”

    “是的,是我立场不清,因为谁也不肯告诉我真相,所以我谁也不相信!”

    “皮皮,如果你企图救出这个贺兰觿,就是跟狐族为敌。只要贺兰觿活着从这里出来,你就成了我们的敌人。我们几次三番下不了狠手只是因为这群人中有一个你。你是我们的王妃!我们投鼠忌器。如果你继续一根筋地往前走,你就是叛党,你就逃犯,你在颠覆你的夫君!想清楚了皮皮,请你仔细想清楚!”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走了。”皮皮站起来,淡淡地道,“我已经想清楚了,只要这个贺兰觿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贺兰静霆,我就要把他救出来。因为我不能错过这千分之一的机会。请转告青桑,等我弄清了这些事,就去见她。”

    青阳的脸上扫过一团阴影,他也站了起来:“皮皮,你不能救贺兰觿,我不会允许你。”

    “不允许?”她冷笑,“我需要你的允许吗?”

    “皮皮,有些事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一向是个勇敢的女孩。”他的目光一片迷蒙,似乎回到了几百年前,“你的祭司大人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会,不可能。”她的态度十分果断,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这一世,贺兰静霆绝不能死在我关皮皮的手里,绝对不能,我不允许!”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片刻,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沙澜。青桑觉得我办事不力,让我回蓄龙圃述职,她派来了子阳。”

    皮皮急促地呼吸着。

    “跟我走,皮皮,让我带你回c城。你不该搅进来,想想你那位无辜的朋友,和这一路上死掉的人,越往前走死得越多。——跟我走,忘了这件事,继续你的生活,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

    他伸出了手,目光很诚恳。

    她直直地看着他:“不。”

    他抬眼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这是个意料中的答案,沉默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你走吧,别等我改变主意。”

    修鱼稷一大早出去巡山,通常下午才会回来。皮皮决定趁他不在,混进关押贺兰觿的后山。

    守门的狱卒与修鱼稷相熟,知道皮皮与他的关系,也目睹过皮皮抽打贺兰觿,对她一路放行。皮皮边走边想,祭司大人虽然被打得变了形,毕竟只是皮肉之伤。只要没被天狐咬过,他自身的元气很快就能将伤口修复。只要松开捆绑的铁琏,贺兰觿凭着武功就能闯出去,这些守门的喽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好像放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又好像动物发酵的粪便,在潮湿的环境中久未清理。皮皮烦恶欲吐,摘下丝巾,捂住鼻子。

    狐族爱美有洁癖,人尽皆知。让他们身处污秽就是酷刑。

    借着昏暗的油灯,她看见贺兰觿仍然双腿悬空地吊在柱子上。被铁琏绞住的双手是惨白的,腕上一道两指宽的血印。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疤,青灰色的皮肤有了些血色,腿上的裂口正在肿胀愈合,那些凹下去的咬痕全都一块一块地凸了起来。

    所以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身上一个一个的鼓包,横竖交错的鞭痕,凝结的血痂,像鳄鱼的表皮一般粗糙。几天没吃饭也瘦了许多,胸前的肋骨一根根地露出来了,双腿显得不合比例地修长,上面爬着青色的血管。

    他的头低垂着,双眸紧闭,仿佛睡着了。

    “喂,”她叫了一声,“贺兰觿。”

    没动静,也没答应。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贺兰觿,你醒醒!”

    一连拍了十下,他的眼晴才缓缓睁开,却是眯着。看见是她,微微一怔。

    皮皮顾不得许多,移动旁边的椅子,站在上面帮他解开了铁琏。她以为他可以站起来,不料铁琏一松,他整个人向地上倒去,皮皮一把抱住他,祭司大人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沉重的身躯将皮皮也带到了地上。

    她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贺兰觿伤重不能行走,需要她背着他逃跑,他们连这个门都别想闯出去。

    这一跌动静太大,祭司大人痛得哼了一声。

    “贺兰觿,我来救你出去。”

    “……”

    “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

    “能不能干掉外面的守卫?”

    “……”

    “我背不动你,你要是现在不能逃跑我也完蛋了。”

    他半醒不醒地,皮皮只得用力拧他的耳朵:“听见没,你说话啊!”

    “关皮皮,”他有气无力地道,“你的蠢让我无话可说。”

    “你是不是饿?”皮皮觉得如果能给他吃一点东西,力气可能就恢复了。她摸了摸身子,什么吃的也没带。

    “你快走吧,”他冷冷地道,“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我也不想!”

    皮皮气坏了,明明是自己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才决定救他,他倒拽起来了。

    “你是个不守信用、摇摆不定、没有判断力的女人。”他道,“当初来找你就是一种错误。”

    “你是个花言巧语、阴险狡诈、满肚子阴谋的骗子!遇见你算我倒了八辈子大霉!”

    “滚!”他吼道,“我只想平静地走完最后一刻,别让我再看见你,别在这烦我!”

    “贺兰觿,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对你不差!你让我狩猎,我打来一头熊。你让我当王妃,我卖命为你出战!可你呢?你为我做过些什么?”

    “你被狼族抓了,我去救你,打架打得血喷了你一脸,你倒好,在刚认识的男人怀里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

    皮皮这才想起那次在跟修鱼稷去地宫的路上醒来,发现自己一脸的血,修鱼稷轻描淡写地说和别人打了一架,这血居然是贺兰觿的。

    她喉咙一下子堵住了,呆了几秒说道:“贺兰觿,你真的一点也不能动了?”

    “是的,在你抽了我那么多鞭之后,还指望我一跳而起带你逃跑?关皮皮,你的脑子是树皮做的吗?”

    皮皮忽然指了指他身上的某个部位:“这里呢,也不能动了?”

    他身子一僵:“你想干嘛?”

    “我有元气,我给你。”她开始脱衣服。

    “皮皮——”

    “闭嘴!”

    “我不喜欢被强迫……”

    “你干不干?”

    “不干。噢!”

    皮皮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贺兰觿痛得蜷起身子。

    “你不是想跑吗?你不是有远大的计划吗?”她狠狠地道,“我不是在救你,我是不得已,因为我要救贺兰静霆。所以必须是强迫,你想干也得干,不想干也得干!”

    “女人,你疯了!”

    “你才疯了!”

    “说真的,皮皮,我现在提不起兴趣……对你只有恐惧……”

    “我会唱《十索》,要听吗?”

    “闭嘴。”

    她按住了他的手,开始吻他。关于狐族如何过度元气,皮皮了解每一个细节,因为多年以前,祭司大人曾经在井中治疗过她。就在亲吻的一瞬间,贺兰觿的身体释放出一股诱人的芳香,无力的肌肤开始紧绷,越来越热,昂起头,用力地吻了回去。起伏的胸口摩擦着,他抱着她翻了个身,皮皮双手死死地抠住他微凹的脊背,在他强势的回应中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轻飘飘、软绵绵又热哄哄的仙境,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平静,一种远离尘嚣的快乐,仿佛坐在高速旋转的木马,背景飘浮起来,一切都离开了,都抛在了脑后。他的汗水不断滴到她的脸上,深山木蕨的气味笼罩着她,他们紧紧相拥,直到最后的战栗。

    皮皮轻轻地喘气,一场剧烈的动运令她几乎直不起腰来。她勉强站起来穿上衣服,发现贺兰觿仍然躺在地上,枕着双臂,仿佛在回味刚才的一切,不禁踢了他一脚:“元气吸够了么?可以起来了么?”

    “一次不够。”

    “什么?”皮皮的脸噌地一下红了。

    “你听见了。”

    “贺、兰、觿!”

    皮皮抬起腿,恨不得将他一脚踹飞,不远处的门边,忽然有人鼓掌。

    “精彩,太精彩了。”

    黑暗中走出来两个人:鼓掌的那位一脸坏笑,是修鱼峰。剩下的一个满脸通红,一直低着头不肯看人,是修鱼稷。

    鼠洞真的就是一个洞。

    在地底深处,没有窗,没有光,连空气都好像没有多少。皮皮和贺兰觿被麻绳捆成两只粽子扔了下来。

    紧接着,头顶沉重的铁门就关上了。

    洞里也不是全黑,土壁上有一些苔藓发出亮绿色的萤光。里面的气味比腐臭的刑室好不了多少,跟c城地铁隧道里的味道十分相近,只是更加浓郁。

    皮皮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上个月我还好好地活在c城,早饭是豆浆油条,中餐是一荤一素,晚上还能吃到我奶奶烧的豆瓣鲫鱼。我是抽了什么风啊,听了你的煽动,让我今天命绝于鼠腹?贺兰觿,你对我这样的下场难道就不感到一丝丝的愧疚么?”

    “关皮皮,在这么脏这么臭的地方谈人生,你真能优雅。”

    蓦然间眼前多了一道白光,祭司大人的尾巴出现了:“就算你想谈,也需要解放一下双手吧?”

    狐尾在空中灵活闪动,像只灵巧的手指,快速地解开了绳扣。两人忙将套在全身的绳索一一拆落,扔到地上。

    洞只有一人来高,皮皮勉强可以站直,贺兰高出她一个头,只能弯腰。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被一道木门挡住。木门的那边传来嘈杂的声响。不知是木门太厚、泥洞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离得太远,那声响开始的时候就像潮声一样不引人注目,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呈现出越来越多的细节,可以从潮声中分辨出一个个的个体。如咖啡里喁喁交谈的人声,如球场万人的呼声,海浪般忽远忽近——

    皮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什么声音?”

    “老鼠。”

    她开始胡思乱想,心砰砰乱跳,仿佛三千只老鼠一下子钻进了脑子,怎么也淡定不了。皮皮不安地啃着自己的指甲,弄出很大的声响。

    贺兰觿瞥了她一眼,将手指从她嘴里拿开:“你是想在老鼠咬死你之前,先咬死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