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上求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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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的宅院里或打扫、或采购的人出出进进,后院厨房灶台边上新劈薪柴整齐的堆砌待用,锅内的腊八粥冒着层出不穷的泡泡,飘散着遮不住的香味。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连云来找到连琪,说徐妈问小姐的粥怎么办。

    连琪在门外要进来的时候大概知道自家小姐和齐少爷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她陪小姐一块长大,每次两位少爷小姐闹别扭,齐少爷先低头肯定是错不了,可自家小姐也不会真的生齐少爷的气。

    两人无形中的包容和爱护已经在岁月里沉淀进了彼此的生命,难舍难分。

    叩门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打断了两人的温情,陆其华挣开齐思任的臂膀,走到外室打开门,连琪在门口站着,“小姐。”

    陆其华侧过身让连琪进来,有些疑虑的问道:“有事怎么不进来说,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做什么?”

    连琪瞥了眼齐思任,说道:“我进来也哄不开心小姐啊。”

    陆其华脸上一红,瞪了连琪一眼,“你再胡说,就跟连云去把活儿换了,以后不要你了。”

    “是是是,连琪不敢了。”连琪假装告饶着。

    继续笑着说道:“小姐,是徐妈,她说你跟齐少爷煮的粥好了,在厨房热着呢,问你要不要吃了。”

    陆其华这才想起自己还煮着粥呢,“你快去告诉徐妈,粥还吃呢,别迟了被徐妈倒掉了。”

    连琪应声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陆其华掩上门,将门口衣架上的大衣取下来,走到齐思任跟前,示意他弯腰,替他穿好大衣,拢好衣领,才抬头说:“你过去叫一下爹娘,我去喊表妹。”

    “好,那我叫了伯父伯母就先过去在前院等你们。”

    “嗯,去吧。”

    齐思任出去后,陆其华也去了付娇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付娇正在剪窗花,小人花草,福寿小字,各式各样剪纸栩栩如生。

    陆其华拿起来仔细看了,惊奇的问:“表妹,你怎么这么能干啊,长得漂亮,还生的一双巧手。”

    付娇不好意思的说着,“小时候过节,娘经常剪,跟着学了一点。眼看着要过年了,想着剪一些,图个喜庆,我还怕表姐不喜欢呢。”

    陆其华还在摆弄着那些剪纸,听付娇这么说,抬头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啊,就只会惹娘生气,这下好了,你以后多陪陪娘,她可喜欢你了。”

    “可表姐识字啊,还会读好多书,不像我,就只认识自己的名字。”说话间又剪了一对比目鱼,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闻言,陆其华拿着窗花的手顿了顿,转过身在付娇身边坐下,“反正这院子就我跟连琪两个人住,你就住在这儿,要是想认字,以后我和重华哥哥都可以教你啊,你这么聪明,学起来一定也快。”

    听到陆其华这么说,付娇放下手里的剪刀,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真的吗,表姐真的可以教我识字吗?”

    “当然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陆其华顺了一下付娇搭在胸前的麻花辫笑着回答。

    付娇弯着眉毛,眼里满是期待的看着陆其华。

    陆其华笑了笑,开口说道:“对了,今天过节,我跟重华哥哥煮了粥,一起去尝尝。”

    说着挽着付娇的胳膊出去了。

    到前厅时,爹娘和重华哥哥还没有来。

    连云在摆碗筷,看到来人,问候道:“小姐,表小姐,夫人说你们来了就先坐,她跟老爷马上出来。”

    “嗯,知道了。对了,重华哥哥去叫爹娘了,怎么也不见人?”

    “回小姐,齐少爷跟老爷夫人一块呢。”

    陆其华拉开椅子让付娇先坐下,对连云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还有,厨房的粥,我煮的多,你叫上其他人,一起过去吃,热闹热闹。”

    “是,我替大伙儿谢谢小姐。”连云笑着躬了一下身,转身去了后院。

    陆其华和付娇在饭桌旁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父母出来,眼见外面雪下得大了些。

    她起身往炭盆里加了新炭,炭盆里立马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声,在静默的厅房里格外清晰。

    不多时,陆其华的爹娘跟齐思任从侧门转了进来,齐思任走在最后,一个劲的朝陆其华傻笑,后者权当没看见,起身问候爹娘。

    看付娇也准备起身,陆夫人忙道:“快坐下,都一家人,别拘谨。”

    陆其华帮爹娘扶着椅子坐下,看爹娘好像有心事,也不敢多问,想一旁的齐思任投过去询问的眼神,齐思任只是笑着用嘴型无声的说了句:“没事”。

    齐思任拉开身旁的椅子,陆其华走过去坐下。

    连云把粥端进来之后,付娇便抢着接了盛饭的任务。

    到齐思任跟前的时候,付娇伸手去接齐思任面前的碗,齐思任不动声色的将碗往一旁推了推,打趣道:“你这样可把你表姐惯懒了,你去坐,我的粥让你其华盛就好。”

    听齐思任这么说,陆其华只是嗔怪的看了一齐思任,把长发拨到耳后,拿了碗起来弯着腰盛饭。

    陆夫人抬头刚巧看到陆其华的侧脸,蹙着眉问道:“其华,你耳朵上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啊?”陆其华放下碗,用手在耳朵上蹭着,看向齐思任。

    齐思任从大衣兜里拿了手巾轻轻的擦着,“好了,可能是早上煮粥的时候不小心蹭的,干净了。”

    拉着陆其华坐下,陆夫人怪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连仪容都打理不好,出去让人笑话。”

    陆其华讪讪的冲着陆夫人眨着眼睛笑了一下,有些疑虑,她只是淘了食材,没有生火啊,炭灰怎么蹭到脸上去了。

    突然转过脸盯着齐思任,“是你生的火,莫不是重华哥哥你故意抹上去捉弄我。”

    齐思任一下子双手举到头顶,认输道:“天地为证,不是我。我都没……额,等等。”

    话没说完,齐思任停下来脱掉了自己的大衣,抬起胳膊一看,白色的衬衫袖子上果然抹着一大片炭灰,因为穿的马甲是黑色的,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

    陆其华想起厨房出来的时候,齐思任帮她理头发来着,可能是那会弄上去的。

    齐思任看了看陆其华,又看向陆家夫妇,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完全没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陆夫人看着这两个孩子,“你看看你们两个,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放心你们两个去外面呢。”

    闻言,陆其华抬起头反驳道:“娘,这次可不许说我,都赖重华哥哥,要不是他……哎,娘,你刚才说什么?去外面,是……什么意思啊?”

    陆夫人斜睨了一眼陆其华,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陆老爷会意道:“你这丫头,连私奔的主意都打了,还在这儿抓巧卖乖呢,思任刚刚可是在里面跟我和你娘都交代了。”

    “爹,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说话还这样。”陆其华闻言羞得一直低着头。

    一旁的齐思任看着陆其华,伸手替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

    陆其华的父亲又开口说着:“我们商量了一下,等过完年你就和思任一块去北平,我托北平的故友帮你安顿好学校,你去好好学些学问。”

    陆其华兴奋的看了眼齐思任,嘴角弯弯的笑着,抬起头:“爹,你们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就决定了啊,要是重华哥哥把我带到北平之后嫌我累赘,把我卖了怎么办啊?”

    “其华,你……伯父,我,我跟你保证过的。”齐思任被他冤枉的紧张起来。

    陆夫人拍了拍齐思任的肩膀,朝陆其华说着:“以后可不许再欺负思任了,从小到大都这样,也就思任肯迁就你。”

    陆其华努着嘴:“爹,你看娘多偏心,就知道疼重华哥哥。”

    陆老爷看着圆满的一家人,由衷的高兴,“哈哈,这可不怪你娘,我也瞧着思任脾性好,不然怎么敢放你跟他去北平啊。”

    饭桌上,付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表姐一家人对她无微不至,可她与他们始终不一样。

    表姐房间的古董字画是她未知的,而表姐身上绣了海棠花的洋装只在她剧院门口卖花时的明星大海报上见过。

    对面坐着的那位齐家少爷,明明从头至尾都对自己很客气,却连碗筷都不让她碰,这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她与这儿的格格不入。

    齐夫人搁下吃了一半的粥,不放心的说着:“其华,你去的时候把连琪带上吧,思任过去要照顾生意,身边多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陆其华也停下来筷子,应道:“嗯,我听娘的。”

    “姨妈!”付娇突然出声,桌上的人除了齐思任都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付娇。

    她紧紧的咬着嘴唇,好半天才开口:“我陪表姐去吧,我跟连琪年纪一般,我也能帮忙照顾好表姐。”

    陆夫人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看向陆老爷。

    陆其华想起刚刚她答应了要教付娇读书,想着一起去也有个伴,便对着爹娘说道:“爹、娘,表妹刚刚还说想学认字呢,一起去也好,我听说,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办学,学校条件也不错,政府还招不到学生呢,表妹的年龄也刚好。”

    又转头问吃饭的齐思任:“你说呢,重华哥哥?”

    齐思任微微皱了皱眉毛,说道:“这得问问付小姐父母的意思,也不是件小事,自己怎么能随便做主。”

    陆其华在饭桌下悄悄地踢了一下齐思任的脚。

    付娇被说的有些窘迫,忙解释道:“姨妈,我不读书可以,就是去照顾表姐,跟表姐有个伴,我娘她,会答应的。”

    陆夫人思索了一阵,对付娇说道:“也好,你心细,跟其华一道去,我也放心些。到时候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学校,多学点东西。你娘那边,我回头写信告诉她一声,叫她安心就是了。”

    “好,谢谢姨妈,谢谢表姐。”付娇的眼里溢着透亮的光,忙道谢着。

    能带付娇一起去读书,陆其华心里挺高兴的,还想跟付娇多说几句话的,一边的齐思任沉沉的开口:“其华,粥凉了。”

    陆其华再笨也听出来齐思任的不高兴了,看了眼齐思任,低下头喝着粥。

    饭后,齐思任要回家,陆其华起身去送,陆其华还想着饭间齐思任反常的态度。

    忍不住问道:“重华哥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对付娇妹妹说话那么刻薄。”

    齐思任握了把陆其华的肩膀,“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我们身边跟着别人,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这样,别多想了,快进去,我得回去把你要去北平的消息告诉妈,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好,记得回去把衬衣脱下来让人洗了。”

    “嗯,走了啊!”

    齐思任走了几步回过头向陆其华摆了摆手,“快进去。”

    陆其华笑着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一晃到了年三十,因为付娇的到来,家里添了人,再加上齐思任回国,齐陆两家的年过的格外热闹,两家人挤在一起守岁放烟火。

    夜晚十二点的钟声荡起的瞬间,齐思任低头在陆其华的耳边悄悄的说:“其华,我喜欢这种看得见的陪伴,看着你在一年一年的除夕钟声里慢慢长大,然后我们一起变老。”

    万家灯火影里,陆其华的脸上映着五彩的光芒,她看着齐思任,仰起头咯咯的笑,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下巴藏在厚厚的围巾里,露着半个脸庞,跟西方话剧里精灵一样。

    以至后来的日子里,每次除夕钟声在耳边悠悠的荡起,这样一幅画面在齐思任的眼前久久不散……

    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的除夕夜,十七岁的陆其华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弯着脑袋肆无忌惮的朝着自己娇笑。

    那一刻,漫天的烟火在她身后失去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