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3章 血溅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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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一,庚申,朔,上早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暂缴”,一时相顾失色,朝罢,遂不复闻。

    望日即十五日,会同馆是朝廷接待宾客的机构,李自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吹嘘自己三月十五日要到京师,限明廷到时候准备好投降仪式。

    实际上这时候平阳府虽然被攻下了,但晋西南还有很多城池未被拿下,例如李自成麾下将领在今天才刚攻陷蒲州城(今山西运城一带),至此,蒲州诸县皆降。

    随后李自成命李安把守蒲州,还新任命了众多官吏管理新打下的疆土,并让部下追高杰于怀庆府清化镇,又陷之,河北大震,怀庆城尽闭。

    就在前两日还和马士英吹嘘有三万精兵的高杰,这时却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贼兵未至,已开始准备东奔。

    而李自成本人则正在攻打汾州城(今山西汾阳市),因为汾州府是通往太原的必经要道。

    二月初二,汾州城破,知府侯君招死之,汾阳知县刘必达大骂李自成,被杀,义勇范奇芳手刺伪都尉,拔剑自刎,曰吾不死于贼之手。

    李自成大怒,命人砍下范奇芳的首级,悬于青龙驿,以震慑螳臂当车之徒。

    太原西北边的朔州、忻州等地州县也开始崩溃,河曲县奸胥夺印献于顺军,静乐县人迎贼入城,太原城即将陷入顺军的重重包围。

    而高杰刚逃,怀庆府就沦陷了,福王朱由崧则出奔东逃,仓促间与太妃相失,遂至卫辉(今河南新乡卫辉市)依潞王朱常淓,御史霍逵至卫辉追高杰却还是没追上。

    话说在明末当个王爷也实在是悲催,一直以来就是农民军和满清的重点打击对象,一旦被抓住,连个体面、舒服点的死法都是种奢望。

    就说这日后的南明第一天子朱由崧,其实现在也不是他第一次仓惶逃命了。

    福王府邸原本是在河南洛阳府,早在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就曾攻陷洛阳,老福王朱常洵从城上以绳索垂至平地逃出城外,但他身体太过肥胖,跑不动,只得藏匿于迎恩寺,后被农民军搜出,当场斩杀。

    而王妃邹氏及世子朱由崧则成功缒城逃出,前往怀庆避难,之后朱由崧袭封福王。

    现在怀庆也被攻破,朱由崧再次出逃,投奔了潞王朱常淓,暂时保住了性命。

    然而卫辉离怀庆也不远,潞王朱常淓也正准备往南边的淮安逃,可怜朱由崧气都来不及喘,就又得逃命。

    这日中午,李致远等人随陈子龙再次抵达杭州钱塘江码头。

    没成想码头上却人山人海,李致远定睛一看,都是衣着鲜亮的兵士,这是欢迎陈子龙剿灭叛逆凯旋?

    船刚靠岸,一身着官服的老头就在众人簇拥之下迎了上来,陈子龙看清来人竟然是巡按左光先,也忙下船相迎。

    陈子龙自几日前解决了许都之乱,人还未返回杭州,就已经将来回经过详细禀报给了左光先,所以左光先才能算准了时间,专程到码头迎接陈子龙。

    左光先笑道:“卧子当真好本事,一万多官兵奋战月余,竟抵不过你陈卧子一人,你这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啊,哈哈~~”

    陈子龙谦虚道:“按台过奖了,这实在不是下官一人之功,若没有王监司率领官兵拼死奋战,下官又岂能说服……”

    左光先摆手打断了陈子龙,道:“卧子何必过谦?”

    “本官看到的就是你陈卧子一去,就轻易解了这金华之危,还擒得反贼二百余,这还不是大功?”

    “你放心,本官身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地方,有为朝廷考察地方官员之责,有过则必纠,有功亦必报。”

    “本官前日已上报朝廷为你请功,保举你为兵科给事中,料想封赏不日即到!”

    既然左光先执意如此,陈子龙也不好再多说,免得驳了巡按的面子,只得抱拳道:“那下官就先多谢按台拔擢之劳了。”

    “只是下官刚到杭州,这归降的许都及其部下二百人还未到案,还请按台先行审理处置他们。”

    不料左光先却一挥手道:“不必了!”

    “这些反贼攻占州县,犯的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还有什么好处置的,当就地处死!”

    “本官今日带兵到码头,一为迎接你陈卧子,二就是为了将这一干反贼就地处决!”

    这话不仅让陈子龙大惊失色,连在后面不远的李致远和张煌言也极为震惊,没想到已经说好的事情还有这样的反复,这个左光先搞这么大阵仗,竟然是要在这里当众杀掉这两百人!

    陈子龙大急,连虚礼客套都不顾了,直接奔至左光先身侧道:“下官不是已经在信中详细禀明了此次平叛经过么?”

    “许都等人是自缚而降的,先前谈好的条件就是保其性命,现在怎好出尔反尔,还望按台三思!”

    左光先哂笑道:“谁胡乱给那些反贼承诺是他的事,在本官这里,造反就是该死!”

    陈子龙急道:“这是王监司和下官共同……”

    左光先不屑地打断了陈子龙:“本官不管你们怎么说的,反正本官绝不认可!”

    “你不必多说,许都和其党羽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莫说是两百人,就是一万人,本官也必杀之!”

    “来人!”左光先一声令下,“给本官将这一干反贼全部带下来!”

    “是!”左光先身边数百甲士闻声而动,哗啦啦地拔了刀,冲上了船。

    “不可,不可啊!”陈子龙大急之下直接给左光先跪下了,抓住左光先的衣袖,仍旧不死心地劝道:“不能杀啊!他们是主动归降的!不能杀啊!”

    左光先不为所动,斥道:“聚众造反,攻占州县,有何不能杀?”

    张煌言见此情形,挺身而出道:“陈公所言有理,许都之反,实非其本意,乃是地方官吏逼其造反,于情于理都应细加甄别,不宜粗暴处理。”

    “况且既已和对方达成条件,又岂能出尔反尔,背弃承诺?如此行事置我大明威信于何地?”

    “望按台明察!”

    左光先大声斥道:“大胆!你是何人?”

    “本官如何处置自由本官的道理,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张煌言不卑不亢,昂然道:“学生宁波举子张煌言!”

    “夫都以一书生能聚万众,其才必有过人者;感知己一言投戈就缚,此岂悖逆之人哉!激于贪令无以自明,不得已而走险耳,今杀之,实乃千古奇冤!”

    左光先见对方既是举人,那就有了做官的资本,也不能把他当一般草民对待,但他是这里权力最大的官,权威岂容他人质疑,因而不屑地斥责道:“荒谬!”

    “大明王法里哪条规定书生聚众造反就不是造反?造反就是死罪!从来没有不得已这一说!”

    “再者你有何证据说其是‘激于贪令’而反?东阳令乃是我大明堂堂的朝廷命官,贪不贪自有王法来定罪,岂是你一介书生能轻易毁谤的!”

    “你处处为许都这个反贼说话是何居心?难不成你是他的同党?”

    “你又说书生造反不算造反,难道你这宁波书生也想效仿诸生许都?”

    左光先借着他的官威,配合他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真是好一副咄咄逼人的嘴脸,竟然抓住张煌言的漏洞,颠倒是非黑白,直接将其打成许都同党,甚至污蔑其要效法许都造反作乱。

    “你!”张煌言极为愤怒,气得脸通红,没想到左光先如此刁钻难缠,不去管许都,不承认东阳知县姚孙棐贪污敛财,直接污蔑自己要造反。

    李致远估计任由张煌言跟他理论下去,八成要遭,不仅救不了许都,连自己都可能要给这厮绕进去。

    这家伙出身监察御史,本就是嘴炮无敌的科道言官,最擅长的就是抓住对方话语上的漏洞,狠狠地予以攻击。

    人家就靠一张嘴喷人混饭吃的,张煌言怎么可能辩论得过他!

    再说人家是官,“官”字两张口,逢事都有理,跟当管的说理本身就是自讨苦吃,因为当官的依仗权势,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李致远忙上前拉住张煌言,先示意他不要再说,又对左光先抱拳道:“左巡按严重了,我这朋友只是基于朋友之义,附和陈公说几句好话而已,您将其说成是反贼同党就太过了吧……”

    李致远是看左光先和陈子龙关系还不错,所以尽量将张煌言往陈子龙身上扯,希望左光先看在他的份上别闹的太过。

    “哼!”左光先一挥袖子,也不再看李致远、张煌言二人,只是大声道:“任凭你们说破天,本官也必杀许都!”

    见陈子龙仍为其求情,左光先强拉起陈子龙道:“卧子实在不必这样,几个反贼而已,杀了也就杀了!”

    这时船上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许都等人已经被押了出来。

    他们本就已被锁住,根本无法反抗,现在知道朝廷不守信用,竟然要在江边处决他们,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骂大明、骂狗官、骂陈子龙,甚至连李致远也跟着一起骂,骂他们出尔反尔、不讲信义……

    陈子龙见无法改变左光先杀许都的决断,又求道:“许都纵然该死,其部下却多只是胁从,请只杀许都一人!”

    左光先仍旧不从,反驳道:“历来对于造反起事的反贼,断没有只杀一人的道理!”

    两人争执良久,最后直到陈子龙以死相争,左光先才答应不全杀,经陈子龙指认,左光先命刽子手斩杀许都及其以下六十余人于钱塘江边,余众皆投入大牢。

    “斩!”

    左光先一声令下,六十四把大刀几乎在同一时间挥下,六十四颗人头当即滚落在地,真是何其壮观啊!

    围观的众人顿时齐齐惊呼,砍头他们见过不少,可从来没见过一下子砍掉六十多颗人头的盛况,怪不得今天这么多人来江边呢,原来都是来看砍头的啊!

    李致远领兵已有数月,各种残忍无比的杀人场面见得多了,已经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满足地左光先。

    张煌言头一回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倒是没有被吓到,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可眼中却尽是失望之色。

    而陈子龙颓然地坐在地上,羞愧地以手遮面,根本不敢看钱塘江边一眼,几日前他可是信誓旦旦地以全家百余口力保许都等人身家性命的啊……

    刚刚行刑过的钱塘江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死尸,满地都是人头,鲜血汨汨地从腔子里流出,淅淅沥沥地汇入江中,竟连波涛汹涌的钱塘江水都几乎被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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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明朝实行两种分级行政区划:

    1、承宣布政使司(省)——府——州(散州)(或有或无)——县

    2、承宣布政使司(省)——州(直隶州)——县

    府和直隶州是平级,均直接隶属于布政司(省),均下辖数个县,区别是府一级的官员品级略高于直隶州,例如知府正四品,知州正五品,知府的副职同知为正五品,通判为正六品,而直隶州的副职为州同知,州判官,分别为从六品,从七品。

    散州则是隶属于府的,品级较直隶州更低一些,知州只有从五品,明朝时期的散州可领县,也可不领县,满清时期的散州则不再领县。

    府治一般是和一府之首县同在一座城中,谓之曰“府县同城”,这样的县被称为“倚郭县”,而州与府则有点区别,经常会省倚郭县入州,即不再存在倚郭县,州治就是州城。

    就比如本章的山西平阳府,是一个大府,大概地域是今天的临汾、运城两个地级市,平阳府的倚郭县是临汾县,它还直接管辖襄陵县、洪洞县等辖县,同时平阳府还管辖蒲州、解州、绛州、霍州、吉州等散州。

    而蒲州下面还有临晋县、荣河县、河津县等五个县,其实蒲州最开始是有倚郭县的,叫做河东县,后来将县省入州城了。

    蒲州是领县的州,像霍州则是不领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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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