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2章 长沙会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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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靖见李致远示意自己继续讲,便接着说道:“我军目前在外的兵力主要布置在北边的岳州、澧州一线。”“其中岳州是楚南门户,扼守长江、湘江两条大江,更直面北边可能存在的威胁,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现由张武将军统兵一万八千人驻守。”
“先前调归抚台节制的湖广总兵方国安部目前也已移镇监利,方国安号称有兵马三万,但据张武回报,纯属虚张声势,方军最多不过万余,且军纪不整,长期在江北一带纵兵哗掠,百姓多不堪其扰,纷纷避难江南。”
“而澧州因距西遁入川的献贼最近,仍需屯驻重兵以时刻提防献贼的回马枪,现由张文将军统兵一万三千人驻守,另有梁胤林副总兵所领三千镇筸兵在澧州西边之石门听从其调遣。”
“另外,扼守湘中入赣要道的醴陵、茶陵等地也各驻有二千余人。”
“以上兵马勉强还算是我军目前的可战之师,大概有三万人上下,多是先前有过战阵经验的老兵,并已裁汰了其中不少不合格的老弱病残,现修整月余,军容还算可观。”
“虽然不敢和抚台所说的建虏八旗相提并论,但面对小股闯贼、献贼,凭借着坚城之固,想来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不过俺听说李自成、张献忠麾下都有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万一大兵压境,咱们区区数万兵力,估计还是抵挡不住啊~”
“而南边的宝庆、永州、郴州、道州四府州都只留有少量兵力,总计约万余人上下,且主要驻守在府州大城、交通要道及险要关隘等处。”
“按照抚台的部署,这些兵一来是用以震慑心怀不轨、妄图趁机作乱的盗贼;二则是维持官府威信,将来协助巡抚衙门收取夏粮秋税。”
“这部分兵力不多,且战力也较为一般,但在地方上应付一时也勉强足够了,毕竟两广、贵州都暂无大的动乱。”
“至于抚台一直记挂着的骑兵,目前只刚有二千余骑……”
“没办法,朝廷的马政早就荒废了,再说楚南先前已被张献忠搜刮了一遍,连适合做军马的马匹都凑不出多少。”
“况且这骑兵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咱这水平也就是个马上步兵的样子,充数而已。”
“而我军最精锐的兵,自然当数驻守于长沙并一直由抚台亲自督练的新军。”
“新军兵甲最为优良,装配的火枪、盾甲、白杆长矛也是诸军最多的,而且军纪十分严明,操练很勤快,只是未经实战锻炼。”
“以上就是我军目前的兵力部署~”周靖一口气说完,终于舒了口气,又道:“抚台和在座的各位看看还有什么不明白要问的?”
接着便连连作揖道:“俺老周不通文墨,说的不好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哈~”
众皆嘿然,虽没问什么,但面色都有些凝重。
在座的多是书生、文吏,李致远本也没打算在这里讨论作战部署和军事战略,他只是想让大家对自身的家底都有个数,知道楚南目前的实力相对各方仍是极为弱小,别说与建虏相抗衡,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些反贼都难以与之匹敌。
现在尤其让李致远着急的是,整个南方,包括他下辖的楚南之地,似乎都没有什么危机感。
虽然士绅百姓因久不闻京师的消息而谣言四起,但大多都是在坐等朝廷新的动向传来,除了极个别,例如在淮安的漕运总督路振飞,就没多少人想到要自主地去加强军备,做好战争准备。
相反,不少人在知道李自成去北方、张献忠去四川后甚至还有些庆幸,纷纷懈怠下来,连刚从西北、山西溃败到淮扬的刘泽清、刘良佐等人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包括南都诸公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京师将会沦陷的心理准备,更没有人去想京师失守、朝廷覆亡后该如何应对。
仿佛李自成只祸害北方,永远不会南下似的,以至于李致远这边都有许多人不解他为何如此疯狂地扩充军备,一副随时就要大战的样子。
譬如帐下的王夫之、夏汝弼等文人幕僚、秘书这些天都纷纷劝诫他楚南刚经战乱,不宜太过穷兵黩武、透支民力,既然张献忠已遁入四川,不妨暂缓攻势,待百姓恢复后再图攻灭云云。
实际上李致远此次召集众人开会,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统一思想,全面备战,在李自成败退回来之前建立起雄厚的实力。
如此,将来在面对江南的弘光朝廷和楚北的左良玉以及大顺军余部时,方可进退有余。
否则等长沙得到京师沦陷的消息起码还要一个多月,再用不了多久朱由崧很快就会被拥立起来。
而李致远偏处楚南一隅,江北四镇拥立之功肯定摊不到他头上,要是没一定实力,那必然会沦为何腾蛟、袁继咸这样的二流货色,空有总督、巡抚这样封疆大吏的虚名,却并无任何军事实力。
何、袁二人都贵为总督,却仍旧只能任由左良玉这样的武夫拿捏,弘光朝廷从始至终都帮不上什么忙。
未来的南明必定是军阀割据的局面,不论文武,谁兵多谁就有嚣张的资本,也能得到朝廷更多的粮饷配给和政治资本。
在武昌号称八十万大军的武夫左良玉就是早期最嚣张、最不可一世的一个,虽无拥立之功,但仍凭实力封侯。
而意外吞下李自成数十万残部的文臣何腾蛟后来也嚣张起来,可惜他先前并无任何积累,没有自己的核心兵马,猝然膨胀后实际上难以指挥大顺军余部。
是以何腾蛟完全不敢相信那些反正还没几个月的流贼,以至于在经营湖广期间一直畏畏缩缩,成了南明第一猪队友。
李致远既想凭实力吃掉大顺军残部,又想震慑住弘光朝廷,那就得有实打实地军事资本说话,即有一支较为庞大的可战之师。
而要想有雄兵,就要有充足的钱粮,可现在的楚南本就不怎么富庶,自己帐下的人还没和自己一条心,更是难以挖掘出最大的战争潜力。
他原本还想着怎么动员众人齐心协力备战,刚巧左良玉的信就送到了,正好借这个由头一用。
李致远示意周靖归位,接着便道:“诸位都听到了,其实咱们楚南现在极为孱弱,统共就这么七八万兵,连全面驻守各城池都有些捉襟见肘,不管是闯贼、献贼,还是建虏,将来谁打来了都很难抵挡得住。”
“楚南之所以还能暂享一夕安宁,那不过是因为李自成现在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京师,暂时还没工夫收拾咱们。”
“诸位千万别以为赶走了张献忠就万事大吉,且不说现在北边局势不明,就是李自成真败了,他溃退回湖广的残部,以咱们目前的兵力,恐怕仍旧很难与之抗衡。”
“其实,光是德安、襄阳、荆州等地的闯贼,都宛如悬在咱们头上的一把利剑,而且随时都可能落下。”
“本官就问诸位一句,面对如此危局,咱们怎能高枕无忧?现在不整军备战,将来靠什么自守,拿什么保卫百姓?”
“是杳无音信的朝廷,还是北边自顾不暇的左大帅?”
“实话告诉你们,一个都指望不上!”
“去年张献忠在湖广杀了个遍,朝廷可有一兵一卒前来救援?连左大帅都东奔九江了吧~”
“要想抵御贼寇的侵袭,保一方太平,指望别人、指望朝廷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先前本官就一直跟你们说,京师这回怕是守不住的,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沦陷了,建虏、闯贼迟早还得杀到湖广来,可你们都不信。”
“还不断有人劝本官,说短时间内不宜再大动干戈,要与民休息,这实在是迂腐得可笑!”
“难道你们说不打了要休息,闯贼、献逆、建虏就乖乖地听话给你时间休息不成?”
“你们不信就不信吧,再过一二月,一切自有分晓,不过现在左大帅邀请我等收复楚北,难道咱们能不配合出击么?”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不会不懂,若我们此时作壁上观,将来楚北之贼流窜到楚南来怎么办?”
“所以本官决意配合左大帅围剿楚北之贼,不知在座各位可有意见?”
李致远一通话还是起了几分作用,既然说左良玉都要打,那也只能配合着出兵了,是以众人多拱手称是。
堵胤锡当先赞道:“抚台整军备武,下官一直是极力赞同的。”
“其实下官早在去年献贼还在楚北肆虐时就有意编练乡勇以自守,只恨自己还是晚了一步,以致后来楚南几无半点自保之力,如今既有前车之鉴,断不可再重蹈覆辙。”
“不过下官听说左兵军纪甚差,且各营兵马心思各异,彼此之间时有摩擦,此次出兵剿贼,或可能只是争抢地盘而已,若与之协作,反倒可能为其所害,抚台不可不察。”
李致远笑道:“多谢堵知府提醒,本官记下了。”
其实李致远是打算直接追到夷陵去干张献忠,压根就没打算跟着左良玉瞎掺和荆、襄、德、承之事。
堵胤锡又建议道:“下官认为还可以号召楚南各府、州、县学年轻生员从军报国。”
“书生虽多文弱,但气节、志向以及报效国家的决心却远甚于一般百姓,且其中亦不乏勇武之人,抚台不妨招募各地生员齐聚长沙,设特科取士,测验其胆气和力量,从中择优录之,再使之从军习武,或可建成一支骁勇敢战之师。”
李致远一愣,这不就是历史上堵胤锡建的那个君子营么,原来他早就有这打算。
若身体素质相同,有理想、有文化、有信仰的青年书生的确是比仅为养家糊口、升官发财实则不知为何而战的文盲、愚民要好得多,尤其是在抵御异族入侵之时,这些人更容易被激发出原始的民族主义情绪。
弊端是识字读过书的人想得多,思想较为复杂,服从性差,且这些人深受儒家学说的熏陶,有些观念很难改变。
李致远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堵胤锡的请求,他早就有意激发百姓的民族意识,使中国渐渐成为真正的民族主义国家,而不只是重复二三千年周而复始的改朝换代。
没有文化的普通老百姓是很难被激发出民族意识的,他们只求活命吃饭,谁当皇帝、谁统治天下还不是一样,古之华夷之辨也多是士人在谈,普通人仅有原始的族群意识。
且中国不是没有完全亡于异族过,有了蒙元奴役中国的历史,既知可以安稳地做奴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所以即便是剃发易服这样的侮辱性政策,老百姓最终还是接受了。
书生从军,或可一试。
堵胤锡遂喜道:“抚台英明,下官一定办好此事。”
张煌言更是起身赞道:“堵知府此举甚好,抚台之言也有理,我虽不知抚台何以断言京师必已失守,但闯贼势大是显而易见的,即使败退回来,的确仍旧是极难对付的一股势力。”
“且岳州、澧州皆无险关可守,如真能趁闯贼不备而一举收复楚北,那自然是极好的。”
虽然在场大多人都赞同,但也不是没有异见,譬如王夫之等楚南本地人,踌躇半晌,还是站了起来,质疑道:“张兄这话虽是不错,只是楚南本就称不上富庶,养七八万兵已是极重的负担,还望抚台尽可能地体恤民力。”
叶世侗反驳道:“而农此言差矣,想那武昌的左大帅,仅据有武昌、汉阳、蕲黄几府州,尚可供养数十万大军,楚南七府二州虽稍逊于楚北,但养个二三十万兵应该还是可能的吧~”
田四喜这等刁滑之人最善无中生有地抬杠,亦出言讥道:“我听说张献忠率领五十万贼军肆虐湖广时,不少士绅百姓箪食壶浆以迎贼军,几个月来将那伙贼军养的膘肥体壮。”
“怎么贼军养得起,官军就养不起了?”
王夫之被噎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怒道:“那怎么能一样,献贼那是不留余地的到处搜刮,官军岂能和贼军相比,难道就不给百姓活路了么?”
田四喜又冷笑道:“若献贼真不留余地,那楚南百姓为何没死绝,我可是听说献贼在楚南杀戮并不重,很多士绅百姓争相从贼呢,所以各地大多安好。”
“王先生家也是衡州有名的仕宦之家,王先生本人更娶了同里首富陶万梧之女,家产应是不少,怎未听说王家遭难,难不成是因为王家曾主动供奉过献贼,彼此交好,所以才不愿官军去剿贼?”
王夫之被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一旁的夏汝弼忙出言道:“抚台切莫误信谣言,而农与我都赞同出兵,也同意继续扩军备战,只是担心此举会加重百姓负担。”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再艰难也比战乱要好,我想士绅百姓会理解抚台的良苦用心……”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夏汝弼只好拱手道:“我等并无异议~”
于是李致远便点头道:“既然诸位都没意见,那本官就要对楚南民政做些调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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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