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呢？”

    一阵清音使得马瞬从无边的构想中回神，定睛一看，诸葛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侧。

    “关于李严，你知道多少？”

    诸葛果瞅了一眼这个神秘叨叨的少年，自顾自道：“上次想劝父亲加九锡，居心叵测。”

    马瞬故意问道：“但这些年他镇守永安，似乎也没出纰漏。”

    似乎是打心底不喜欢这个李严，诸葛果不屑道：“如果说大兴土木、贪图享乐也算是没出纰漏的话……”

    马瞬露出无奈的神色，他自然听说过李严骄奢的传闻，只是被他曾经的功绩和当前的高位所掩盖。

    “何况先帝驾崩后，大汉和东吴已经恢复了邦交，永安直接面对的是荆州的陆逊，所以与其说是边境，不如说是大后方，甚至比南中还稳定得多。”诸葛果直白说道。

    这番分析无疑是直指要害，永安为蜀汉和东吴的交界之地，曹魏即便占据了荆州的襄阳、南郡和上庸，却无法染指此地，毕竟一旦南侵就会遭到蜀汉和东吴两国的夹击，这一点久镇荆州的司马懿早有意识，在任期间并没有和其他两国发生太大的摩擦。

    因此李严所镇的永安，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永安”，八年来并无半点兵祸。但先帝遗诏之中却恰恰将这个“精明强干”的尚书令安排在此，占着一个大汉最肥缺的职位，着实令人感到浪费。而李严本人似乎也对现状不满，在不断地试图更进一步。

    一山不容二虎，尽管马瞬还是没能参透李严的行事风格，但唯有一点他是能够确信的——李严的野心，确已逐渐在威胁着丞相的地位，虽然二人眼下还能共事，但或早或晚，双方积累下来的矛盾都会爆发。

    ——

    酒宴散后，马瞬自归帐中，但就在路上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威武的身材立得笔挺，一丝不苟的面容隐没在阑珊的灯火中，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陈将军！”

    马瞬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也不管那人周围数尺内寂静无人，便已小步跑了上去。

    “嗯？”那人望向马瞬，后者只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永安督陈到，还是一如当日那般冷峻严苛，纵是一向散漫惯了的马瞬在他的面前也拘谨了不少。

    这种感觉，似乎只有当时面对赵云时会出现在马瞬身上，但他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怀念……

    “丞相设宴款待永安援军，将军不往赴宴？”马瞬试探性地问道。

    陈到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稳稳当当地答道：“先前已用过饭菜，只是陈某从不饮酒，是以在此。”

    有过西岭上的生死一战，以及其后共同祭拜赵云并传授“舍身”之义的经历，二人的关系已是亦师亦友，也正因为如此，马瞬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直接就将心底的担忧抛出：“陈将军随车骑将军久镇永安，觉得车骑将军其人如何？”

    或许是这个话题太过敏感，陈到眉头一皱，并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此话何意？”

    马瞬暗中赞叹了一声对方的谨慎，开口道：“小子虽然年幼无知，但跟在丞相身边数年，参知机要，对大汉官员也自有一套见解。其中车骑将军是值得十分注意的人物……”

    陈到微偏着头，不发一言，似乎在等待着马瞬继续说下去。

    “小子以为，从车骑将军以往的行动来看，其人素有大志，善于投机，荆州陷落时，弃刘表而投刘璋；益州陷落前，又弃刘璋而投先帝，足见其性。再者，其人久镇永安，却又遥劝丞相加九锡，亦或是划州郡自立，均非人臣本分。是故愚以为，李严有不利于丞相，甚至是取而代之之意，不可不察。”

    说带最后，马瞬也不再避讳，直接将李严的名字说出口来。

    陈到闻言悚然一惊，批评如今大汉的二号人物，自己的当头上司，这需要何等大的勇气，然而偏偏这个十岁孩儿却在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面前出此犀利之语。

    “陈某为车骑将军手下，你难道就不怕我将你绑了，送去车骑将军营中谢罪？”

    听闻此言，马瞬不但不担忧，反而连原先的一分后怕也消弭于无形，认真道：“因为小子相信陈将军是受命安排在李严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因此绝对做不出明珠暗投这样的傻事。”

    “我们相见不过数面，你就有这么大的把握了解陈某？”

    马瞬心中暗道我要是不了解你我还看什么《三国志》，嘴上却说：“陈将军曾与恩公并肩作战多年，恩公素来敬重将军为人，故而小子斗胆据以实情相告，要杀要剐，听凭处置！”

    陈到望着这个十岁孩童，在他身后，仿佛依隐约地笼罩着一个身影，那曾经是他最佩服敬仰的人，一时间，现实和记忆重叠，竟连一贯清醒的陈到也不觉微微晃神。

    “你猜对了，我和李严并不是一条道上的。”陈到似乎是为了让马瞬放下心中的顾虑，斟酌再三，还是如此回答道。

    马瞬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宝终究还是押对了。

    但即便如此，他现在也不能拿李严怎么样，毕竟不能仅凭借他的诛心之论和未来预言就扳倒这个当朝第二大官，一切行动，还要对方露出足够多的马脚才行。

    “这些话，你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说起。丞相法度森严，凡事都要讲证据，尤其是面对李严这样的高官。”

    马瞬如同捣蒜似地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正因为陈将军以大局为重，小子才敢如实相告。既然陈将军已经知悉李严狼子野心，可有什么对策？”

    陈到摇了摇头，道：“陈某只是一介武夫，对于政治并无甚见解……”

    马瞬知道这只是托词，却不说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陈到的答案。

    “一切尽在丞相的掌控之中，时候到时，自会澄清玉宇、扫净尘埃。”

    陈到，也终究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