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像蜗牛一般的车速，简纪青要夏丽帮忙把手提包里的大哥大拿出来，给服装厂打电话，要厂长不等他们到，先安排工人敬香开工，开门利是等中午吃饭时在饭堂再发。

    为了赶时间，只好绕道而行。简纪青找到一个小路口拐进去离开堵塞的公路。虽然一直在村镇的小路上拐来拐去，有时遇到路不宽的地段会车时还要停下来，让一方先过去。但车速恢复正常后车上众人的心情自然好了很多！车窗外大大小小的河涌交错，两岸蕉叶茂盛、田野植物葱绿的岭南水乡风情倒让宫海涛倍感新鲜！一路上星罗密布的工业区厂房，如雨后春笋似的耸立在田野边、河岸旁，令他的思绪里自然而然的涌上生机勃勃这四个字！

    大朗村本是河涌与岗地密布的地势。现在村里通过招商引资，修建了几片工业区，扩宽了村里的几条马路，再加上村民见缝插针的盖楼房后，基本上看不到农田了。位于村委会附近的第一工业区，应该是早几年开发的，规模不大。里面都是统一风格的三层楼厂房，有的还加一个院子，一家接一家的沿着马路整齐的排列着。这个工业区进驻的企业，基本上都是服装行业的，不是服饰有限公司、就是制衣厂。简家的艺发服装厂租赁的是一栋带院子的三层楼厂房，宫海涛目测厂房加院子占地面积约有2000多平方。

    厂房大门口的地上，厚厚的铺了一层炸过不久的开门鞭屑。下车后，简纪青和夏丽由厂长陪着去院子里的神位敬香，阿薇带着宫海涛参观服装厂。厂部办公室搭建在一楼车间的门口，办公室虽然不大，就三张办公桌和一套沙发茶几组合。但是空调、电脑、打印机、复印机、电话传真这些现代化的办公通信设备一样不少！车间里仓库和裁剪布料的裁房各占了一半的面积。在裁房里，师傅轻松的推着裁刀沿着布上的划线，势如破竹地顷刻间，就将长长的裁床上码放整齐的1米多高的布料，分解成一堆堆大小形状完全一模一样的服装部件，看的宫海涛目瞪口呆！

    二楼的车间在靠楼梯口那头，隔了一间办公室，没有挂牌子。宫海涛注意到办公司门上写着“板房重地非请勿入”八个繁体字。问过阿薇才知道“板房”，是服装厂专门做样板的地方，所以叫“板房”。不过艺发厂房不够用，就把设计室也放在板房里。阿薇站在楼梯口把夏丽喊了上来，一进去，就和老妈兴致勃勃的换着试穿新设计出来的服装样板！宫海涛被一位正在画板上勾勒着服装草图的长发男子吸引住了，走过去站在后面看。那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后，问道：“做咩？（干什么）”他听不懂，但从对方的语气和表情可以感觉到，好像有防备和不欢迎自己的意思！他只好对着他笑笑算是打招呼。没想到那人又加重语气问道：“冰斗咯、嘿呢斗做咩？（哪里的、在这里干什么）”宫海涛仍然一头雾水！只好客客气气的问对方：“你说什么？可以说普通话吗？”对方不耐烦的正要再次发作时，阿薇过完模特瘾后看到这一幕，忙过来和那人打过招呼后就带着宫海涛出来到车间参观。

    “刚才那人是设计师吧？”宫海涛边走边问，

    “是呀！我爸专门从香港请来的！”

    “香港人！那工资不便宜吧？”

    “嗯，听说光是基本月薪就3万港币！另外还有衣服的销售提成。”

    “老天！相当于我干十几年！”宫海涛惊诧地感叹道，

    “没办法！香港的经济水平和国内肯定不能比。这还是一般水平的设计师，有点名气的给再多钱，人家都不会来！”阿薇又接着说：“不过还是物有所值！比国内设计师设计的确实好看些，他去年设计的几款，基本上都是爆款！”

    “爆款？那个暴？”

    “火爆的爆，是指这款衣服卖的非常好！反正服装行业都这样说，久而久之就约定成俗了。”阿薇解释道，

    “国内的设计师难道就那么差吗？服装设计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我刚才看他画画的水平也就一般呀！”

    “这不光是水平的问题，还有一些客观条件的限制。听我们学校学服装设计的同学说，像他那种设计水平，其实在香港是很难混的！不过人家毕竟是香港人，可以全世界到处飞！把法国、意大利的最新款抄回来，稍微改一改就变成他的设计，够他在国内威风了！所以刚才估计他怕你是同行来抄袭的。”阿薇笑着解释刚才的事情，

    “以己度人，小人之心！就算我是设计师也决不会抄别人的，何况我还不是！”宫海涛这才明白过来，

    宫海涛随口而出的气话一下子点醒梦中人！阿薇兴奋的说道：“你为什么不能是设计师？你完全有基础呀！”

    “我！我对服装一点都不懂呀！怎么设计？”

    “不懂服装好办，可以学呀！最主要你会画画，有造型和色彩方面的知识，同时也有审美的眼光。就像你学摄影是一样的道理，美学其实在很多方面都是贯通的！”

    “这恐怕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吧？在大学里系统的学习好像也要学四年！”宫海涛底气不足的说道，

    “你看你，还没开始就自己吓自己给吓死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呢？何况现在学习的方式有多种多样呀！有很多专门面对成人的培训班、速成班，可以边干边学。不一定非要在大学里按部就班的学，再说，就算是大学毕业的，工作后还是要不断的学习才能与时俱进！”

    阿薇侃侃而谈激发了宫海涛的兴趣和勇气，他认真地说道：“这确实是个好的思路！可以试试。”

    “后天你陪我回学校报到，带你去服装设计系看看。”阿薇高兴的说道。

    俩人边走边聊，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宫海涛看到近百个年轻的女员工，一个挨一个的挤在几条流水线上，一人负责一道工序。整个车间里除了三四个“拉长”来回巡视，时不时的指导、训斥一些稚嫩面孔的新员工外，其他人都在埋头干活，看不到喝茶聊天的，没有一个闲人！

    厨房和卫生间建在三楼厂房的中间，把整层厂房隔成里外两个大房间。靠近楼梯外面的一间是员工餐厅，摆满了长条形的快餐店似的桌椅。厨房的外墙面上挂着一块小白板，上面用白板笔写着一周的菜单。宫海涛扫了一眼，每餐都是两荤两素，午餐还有老火汤，看样子伙食还可以；厨房和卫生间中间的过道，是连接外面餐厅和里面员工宿舍的走廊。此刻还未到下班时间，宿舍走廊的铁门还锁着。宫海涛透过栏杆可以看到，所谓的宿舍就是和餐厅差不多大的空间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挂着蚊帐的双层铁架子床。宿舍里面光线昏暗，他心想，这样密不透风的，夏天时怎么住？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些在丹汉厂盖房子、搞基建的民工队住的工棚！

    俩人最后上到楼顶。天台上用钢管焊了一个比成人稍高一点的棚架，上面盖着半透明的塑料瓦，下面的铁丝上挂满了员工晾晒的衣服。

    “艺发服装厂已参观完毕，谈谈你的观后感，和你们国营大企业没法比吧？”阿薇靠着天台边缘的矮墙，笑着问正朝下看的宫海涛，

    “大开眼界！”

    “你这是褒义词还是褒义词呀？”

    “肯定是褒义词！今天看了才知道衣服是怎样成批做出来的。完全和裁缝店做衣服是两码事！二楼的那些女工，不停地重复几个动作，感觉像机器人！”宫海涛说着自己的感受，

    “嗯，我第一次来也有这种感觉！”阿薇对俩人的心有灵犀，颇为得意！

    “员工在厂里吃饭要交伙食费吗？”

    “不交呀！所有人都是包吃包住的。”

    “不交钱能吃这样的标准，确实不错！但住的太差了~！厂里人都住这里？住的下吗？广州的夏天时间又长，怎么住呀？”宫海涛说出刚才在三楼时的感受，

    “厂里就这么大，肯定住不下，听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没有技术的普工。在村里另外租了一栋四层的公寓楼给师傅和管理层住。”阿薇有些尴尬的指着马路对面不远处的一栋楼房说道，

    宫海涛顺着阿薇手指的方向，看到那栋每层楼都安装了空调的公寓楼。没注意到刚才阿薇说话是脸上有些难堪的表情，他开玩笑的说道：“一边是带空调的公寓、一边是水深火热的鸽子笼，差别这么大！你爸不怕工人造反啊？”

    “我也觉得差别是大了点！但这边的企业都是这样的，艺发还算条件好一点的，你看附近的厂，好多都是住的铁皮房！”阿薇指着隔壁公司在楼顶用镀锌铁皮围起来，盖着石棉瓦的员工宿舍说道，

    “这样的棚子哪能住人？老板也太没良心了！”宫海涛义愤填膺的看着周围的厂房说道，

    “没办法！谁让我们中国人口众多呢？你嫌条件差，可是很多人觉得比她老家还要好！你没看一路上那么多人围着招聘启事找工作。”见宫海涛沉默着，便接着说：“这个世界哪有绝对的公平呢？再说国家搞改革开放不就是要调动人民的积极****生产力吗！反正在我们这边，你能为公司创造多大的效益，老板自然会给你相应的待遇；你若是没有价值，自然要被淘汰炒鱿鱼。这样的机制是有点残酷！但是可以激发人的潜能，唯有不断的努力学习和工作，才能攀升自己在食物链的层次。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是公平合理的！”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腰不疼呀！如果你是下面车间的女工还会这样想吗？确实从来就没有过绝对的公平，但也不代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被颂扬的！”宫海涛虽然明白阿薇的观点说中问题的本质，但他从感情上还是无法认同！

    这几年，从内地来的外来工遇到的一些不公平待遇，由最开始的同情，慢慢变的麻木，已经让她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潜意识里也接受了这是社会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没想到宫海涛却对此不依不饶的耿耿于怀！俩人间罕有的争执，虽然令她有些不悦，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对他说道：“我还是个学生，还没有参加工作，肯定无法和你一样感同身受！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实就是这样，既然它能存在，起码现阶段还是有它的道理的，是吧？”

    “你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会认可存在即合理这种说法。”宫海涛还是没有退让的意思，

    “我算什么既得利益者呀？”阿薇疑惑的问道，

    “大小姐！你挥金如土的时候难道忘了？难道你花的钱是你爸变出来的，从本质上说，还不是像过去旧社会万恶的资本家无情的剥削工人来的！”宫海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阿薇涨红着脸憋了好一会才委屈的说道：“我爸就是一个小老板，哪谈的上是什么资本家呀！我也不是大小姐！自食其力也是我做人的原则！我、我花钱是有些手松，可也算不上挥金如土呀？你是没见过真正挥金如土的人！我在我们同学里已经算节约的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说过会花才会挣吗！看样子将来我是衣食无忧的了！”宫海涛见阿薇真的生气了，忙安慰她！

    就在俩人陷入微妙的氛围时，一辆挂着粤港两地通用车牌的豪华型皇冠轿车开进院子里。

    “小海，我堂哥来了，下去吧！”阿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