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广播里歌曲的伴奏下，马路上到处是上班的人流。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吴司令从家里出来刚走出单元的门洞口，就听到身后王书记的声音在喊：“老吴”，他回头和从另一个单元里下来的王书记打招呼：“早呀！书记。”

    “是去办公室吗，一块走。”王书记走快两步和他一起并排下到马路上，

    “马主任他们是今天到吗？”吴司令问道，

    “下午到。”

    “李书平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没想到马主任会亲自来给他捧场！这小子啥时候和上面挂上钩的呀？”吴司令试探着问道，

    “他哪有这么大的面子！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小李是本地人，他父母都是医生。在分到厂里工作前，没有任何三线厂的背景。”王书记边走边解释着，

    “那马主任他们是冲着老夏来的？按说老夏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呀，去年李书记退，也就是刑副主任过来安慰一下！会不会是田厂长搬来的援兵啊？”吴司令这才说出自己的判断，

    “老吴，领导到下面检查指导工作这不很正常的事吗！你何苦要给自己布置个‘十万个为什么？’作业呢？”王书记笑着说道，

    “就怕有些人不按正常的事情办呢！”

    “怎么，听你这是话里有话呀？”王书记问道，

    “领导下来了，咱们热情接待是应该的！本来咱招待所里好烟、好酒就不少！可光这些人家还嫌不够热情！听说咱们这位新副厂长，为了接待好马主任，呆在招待所几天都不回家！”

    “他现在帮老夏代管着招待所，接待好领导本来就是他必须干好的任务。再说刘处长是为他的事来的，肯定想给领导留个好印象！这也可以理解，年轻人嘛。”

    “那放着咱们招待所自咯的师傅不用，专门去市里，每天花300块钱请大宾馆的厨师来做饭，这你也能理解？”吴司令进一步问道，

    “有这事？是有人向纪委反应还是你听说的？”王书记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家强子他媳妇不是在招待所上班吗，昨晚听她说的。不过小样的，做的也是滴水不漏！说是请来对咱们师傅进行上门培训的。”吴司令冷笑着说道，

    王书记听完想了想说道：“现在外面官场上有种说法，叫市场经济里，资源是有限的，领导干部干好本职工作，那只是基本功！还要有很强的公关协调能力，才能为本地区或者本单位争取到资源。这样想，田厂长安排小李来接待，也是这个目的吧！”

    “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吴司令面无表情地说完，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田厂长和王书记带着厂办的桑塔纳，按照路程需要的大概时间，提前等候在省道通向厂里马路的路口处。约莫半个小时后，挂着军车牌照，坐着马主任和刘处长的三菱吉普车，满身尘土开了过来。宾主简短寒暄后，三菱吉普跟着桑塔纳后面，一路冲进招待所的院子停下来。

    早就等在招待所的几位副厂级领导和李书平、乌倩忙一起迎了出来。李书平跑在前面，待三菱吉普刚停稳，他就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扶着马主任的胳膊，边说：“马主任，您慢点！”，边小心翼翼的把他接下车。

    马主任刚微笑着朝他点个头，还来不及说谢谢。穿着粉色毛呢连衣裙，黑色丝袜，黑色高跟皮靴的乌倩，就把一束鲜花献到马主任的眼前，热情洋溢的说道：“首长们一路辛苦啦！欢迎莅临丹汉厂！”

    伴随着娇柔悦耳的话音，一股沁人心扉的芳香也恰到好处的浸入马主任的鼻孔！他一手接过鲜花，一手握住乌倩伸过来的手，打量着她身上散发的成熟性感味道里，不失优雅的风韵后问道：“小田，这位是？”

    “这是我们刚刚上任的财务科长乌倩同志。”田厂长连忙给领导介绍，

    “乌倩，哪个乌？哪个倩呀？”马主任饶有兴趣地问道，

    “乌云的乌，倩影的倩。”乌倩说道，

    “小田这又是你安排的新花样吧？”马主任边把花交给司机，边笑眯眯地问道，

    “马主任，我是代表丹汉厂的女职工自发来欢迎上级领导的！和田厂长没关系。”

    乌倩略带娇羞的话语，让马主任非常受用！他笑着说道：“乌倩，倩影的倩！人如其名。你们丹汉厂美女如云的威名，在三线厂系统里早就耳熟能详！只是没想到连财神爷也是位巧笑倩兮的同志啊！”他的玩笑和夸奖让乌倩更加美目盼兮，大家在一旁自然也是跟着笑起来！

    “马主任，这位就是现任厂长助理的李书平同志，老夏生病期间的工作是他在代管，这次也是他负责接待二位领导。”田厂长把李书平介绍给领导，

    “果然是年轻人，看着就有朝气！那就辛苦你了。”马主任握着他的手说道，

    “谢谢马主任夸奖！能为领导服务是我的荣幸！”李书平双手握着马主任的手，略微弓着腰，恭恭敬敬的说道，

    “马主任、刘处长请进去坐下来聊。”王书记看马主任他们和其他人都先后握手打招呼后，便请领导进会客室。

    宾主按各自的位置坐下后，在服务员进来给大家倒茶的同时，大家都习惯性地拿出笔记本和笔，等候领导指示。田厂长坐在马主任旁边，他小声请示后开口说道：“二位领导风尘仆仆、一路辛苦，所以今天大家就在这里开一个短暂的欢迎会！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尊敬的马主任、刘处长莅临我厂检查、指导工作！”待掌声过后，田厂长接着说：“下面请马主任做重要指示！”

    马主任连连摆着手示意大家不要鼓掌。他等了片刻开口说道：“小田你这可是在给我出难题呀！我这次不像刘处长，他是代表干部处名正言顺的下来工作。我是跟着他下来走走，看望一下老同志，听听基层群众的意见。用我们省工办那些小年轻们背地里骂的，就是随便找个理由下来‘混吃混喝’！刘处长，今天咱们见到乌科长的事，回去千万要保密！不然又多了一条‘看美女’的罪名。”

    他话音刚落，顿时会客室里笑声一片！等大家笑罢，他才接着讲：“这次下来除了刚才讲的几个目的，还有一个不光彩、说不出口的任务。就是下来给各个单位的父母官，当出气筒。第一站就到了你们这，是因为你们这两年小日子过的还不错！来了不仅有美酒还有鲜花。可是到那些工资都难以保障的单位，估计迎接我们的就只有挨骂咯！没办法，谁让我们头上顶着个‘上级领导’的大帽子呢？而且还是顶穷帽子！堂堂的省国防工办，管着全省大大小小二十多家三线工矿企业，听起来八面威风！其实是牛皮哄哄！穷啊！穷的外面单位不理解，下面的单位不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现在是市场经济，再不是过去计划经济下，国家把资金和物质交给我们来分配。我们省工办这级管理机构，现在也正在朝行业管理和服务的新角色转变。目前能够为下面的工厂做的，主要是提供政策、信息、技术方面的支持。如果大家还看不清形势，像过去那样，没饭吃了找省工办，是讨不到米的了！说心里话我是真不愿下来‘混吃混喝’，每次到工厂看到当年那些响应国家号召，拖儿带女的从大城市来到穷山沟里支援三线建设，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老同志，临到退休了，不仅工资没有保障，连看病吃药的医药费都得自己先垫着！为了给孩子成家，还要省吃俭用的过日子！心里难受啊！”

    他的讲述立即引发了大家的共鸣！确实许多兄弟单位都是这样的状况！马主任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这些老同志当年都是按照‘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标准，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这么多年来为国防建设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奉献！是工厂的财富，也是国家的财富！所以这次下来，不仅要听同志们诉苦、发牢骚。更重要的是给同志们打气！鼓劲！上级和国家不是不知道同志们的困难，也没有忘记我们三线企业。但是国家也有国家的难处！大家要看到，我们三线系统只是整个国企改革中的一个分支！更何况军队建设和国防政策的调整给我们带来的影响是无可避免的！怎么办？等、靠、要，都救不了我们！唯有发扬我们三线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艰苦创业精神！走改革开放的道路，来个二次创业，拼出一条血路来！具体到丹汉厂，你们的基础条件和目前的形势，是系统里最好的！我认为你们的目标不是考虑怎样生存，而是如何发展壮大！所以我没什么指示，只想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多听听同志们的宝贵意见！”

    会客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聊了一会就到了晚饭时间，于是便从会客室来到餐厅。马主任特意把夏华发喊过来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他笑着说：“听说你过年时跑到马克思那插队，要提前拜年！结果未来的亲家母不答应，把你救了回来！”

    “马主任，你这是听谁在开玩笑？”夏华发陪着大家笑完后问道，

    “你们老李书记讲的，难道还会有假？还听说你儿子考上咱们的职工大学，还找了个漂亮儿媳妇！老夏，辛苦了大半辈子，能有这样的结果，不容易呀！你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好好保重身体，好抱孙子，不然不光儿媳妇有意见，亲家母也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今天这酒就不要你陪了。”马主任继续开着玩笑说道，

    “谢谢领导关心！”夏华发感谢道，

    这时，服务员抱着一个大玻璃酒缸进来，酒缸里泡着枸杞、海马、人参和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药材。马主任看着服务员用勺子把酒转到一个小酒壶后，再分倒给每个人的酒杯里。他端起来闻了一下，顿时一股熟悉茅台的酒香夹杂着药材的气味串入鼻孔，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这是什么药酒？不会是什么名贵药材吧？”

    “哦，小李的父亲是中医，这是按照他的方子配的药酒，都是一些普通的药材；酒也是一般的散酒。可以补肾、疏通血管，很适合中老年人喝。”田厂长介绍道，

    菜很快就摆上了餐桌，马主任看着桌子上的八道菜两个汤，问道：“小田，这又是什么名堂，怎么比规定翻了一番呀？”

    “马主任，我来给您汇报一下。这菜的数量是超标了，但是有两个原因。”早有准备的李书平，胸有成竹的站起来说道，

    “哦，这违反政策还有两个原因，说来听听？”马主任笑着问道，

    “一个原因是今天的菜，原材料都是附近山上的野鸡、野兔和蘑菇、野菜之类的，农民搞来就在厂里菜场卖，价格很便宜！所以您别看数量多，其实还没达到标准的餐费；第二个原因是我们招待所的厨师正在搞培训，所以他们也想把才学的菜给领导们汇报一下，还请领导们多多指教，帮助他们提高技术水平！”

    马主任听完李书平冠冕堂皇的理由后，和刘处长说：“看来我这‘混吃混喝’还是颇有口福呀！也难为小李他们能想出这样既省钱又热情的办法，那我们就不要再死抱着四菜一汤的形式主义条条框框不放了，大家就动筷子，给师傅们当个评委吧！”

    欢迎宴在客客气气的氛围里开始了。宾主都对今天的菜品是赞不绝口！用马主任的一句话总结，就是招待所的师傅做出了大城市宾馆的味道！在座的除了夏华发不能喝酒，总工程师张礼明喝红酒外，余下的都是久经战阵的酒场老将！而且今天还有李书平和乌倩两位生力军的加入，特别是乌倩，不仅酒量上巾帼不让须眉！白酒、红酒、啤酒通杀！而且酒风上既有少妇的大方、泼辣，亦不缺小女子的娇羞、妩媚！再加上李书平巧舌如簧、一唱一和的配合，把整个酒宴的气氛和节奏调控的恰到好处！各级领导的酒兴都被她们积极的调动起来，相互敬酒、劝酒的花言巧语，伴随着为各种插科打诨的段子和点到为止的荤段子伴奏的欢笑声，连绵不绝！酒精这个加深感情的催化剂，在最短的时间内，缩小了领导和基层干部的距离。马主任评价到，酒风见作风、酒品见人品！丹汉厂的后起之秀，能力强、素质高！他欣然接受了乌倩的邀请，一会酒场完了，转舞场；李书平和刘处长一起邀约饭后的牌局。最后大家共同举杯，在喝下‘为丹汉厂明天更美好干杯！’的大团圆酒后酒宴完美结束。

    从招待所出来，夏华发和吴司令二人走的慢，渐渐与陪着马主任赶赴舞会的人马拉开了距离。

    “老夏，这招待所的事，你可比谁都门清！刚才咱们吃的是野鸡、野兔肉吗？还有那蘑菇，是咱们山上的吗？”吴司令装糊涂问道，

    “这事你不该问我这个马上就退休的人，这顿饭，我就吃明白了一点，我确实该退了！真没想到管了这么多年的招待所，今天才知道还可以这样做菜！还是你有口福呀，往后那滋阴壮阳的‘普通药酒’你可以多喝点！”夏华发边走边发着感慨，

    “你退了，我不也快了！哼，来个工办主任也就是个师级干部，连美女交际花都献上了！这帮瘪犊子往后还不定整出多少幺蛾子来！”吴司令骂道，

    “你这个司令可要站好最后一般岗呀！老王这个书记可以顾全大局，委曲求全！你下面的纪委可不能放弃原则！”夏华发意味深长的提醒他，

    “这个我明白！只要党组织还在，丹汉厂的天就翻不了！”吴司令坚定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