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火化后骨灰和其他去世的厂里人一样，也给村里交了几百块钱后埋在虎尾山上。忙完丧事后，宫海涛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让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特别是晚上，一闭上眼，秋秋就栩栩如生的出现在脑海里！

    晚上睡不着，白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母亲田淑兰虽然血压正常了，但夏秋的病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情绪低落、精神非常差，几天时间仿佛又老了几岁。姐姐回去了，父亲每天也要上班，只有他在家里陪着母亲。田淑兰每天躺在床上，不是翻来覆去的絮叨着秋秋的往事，就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提醒他要和阿薇好好的。宫海涛听的愈发心烦意乱，但顾忌母亲的身体，只能是硬着头皮应付着！

    公司内部的事情有黄姐顶着，不是非他不可的事情，不会打电话找他；但是外面的合作伙伴和客户，该找的还是要找他。每天从早到晚，手提电话不断的响起，厂里的信号本来就弱，家里就更加差！每次电话来了，宫海涛只好跑到阳台上去接，而且还要大嗓门的说话，对方才能听的到，周围邻居异样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再三解释，田淑兰还是提醒他，你这样打电话，厂里人会认为你是在故意炫耀！生意要做，但也要注意影响！让宫海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熬了四五天后，田淑兰的精神好了很多！也担心影响他的生意，父母开始催他回广州。要走的那天上午，他到吴强家坐了一会后才去夏家辞行。在哀伤、沉闷的气氛中吃着霞姨特意为他包的饺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不到昔日的香味。吃完饭，夏天拉着他到阳台上聊天。

    “小海，你回去后把我的衣服鞋子收拾一下，寄个包裹回来。”

    “寄回来干嘛？你不去广州了？”

    “不去了，你刚才也看到，我爸爸的精神那么差！我也不敢走呀。”

    “那过一段时间，你爸休息好了呢？”

    “也不想去了。”

    “王云呢？”宫海涛看了一眼客厅里正在逗儿子的王云问道，

    “随她，反正她去了也是靠她小姨照顾，又吃不了什么苦。”

    “听你这话，你们两口子还没商量好？”

    “这事和她是莫样商量的好？最后的结果不就是要吵一架！上次我都是勉强陪她去的，这回我是下决心不去了！”

    “怎么啦？是不是嫌....”宫海涛有些犹豫该不该问，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吃不得打工的苦是吧？”夏天没理会他的尴尬，接着说：“打工确实苦！身体上的苦我倒能够忍受，关键是精神上的，被人瞧不起，厌恶、怜悯的滋味实在是受不了！我记得刚到广州的第一天晚上，你说过把自己当民工看。当时王云还顶了你一句，其实我当时心里也不服气。后来的遭遇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可是我做不到你这一点，也可能是没有你那种不顾一切的动力吧！那边是好，但也是适者生存的地方，我既然适应不了，又不可能像王云那样靠亲戚混饭吃，我再去还不是浪费时间？”

    夏天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宫海涛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问道：“你不去广州，准备搞什么？”

    “回厂里上班。”夏天平静的回答，

    “回厂里上班？厂里这个样子，能走的都走了，你怎么想到还要回去呢？”宫海涛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就是都往外面跑，我才有机会回去。”夏天笑着揭开迷底“只要我回厂上班，厂里就安排我到八分厂当厂长。”

    “你当八分厂的厂长！那蔡劳模呢？”这消息太让宫海涛意外了！

    “前天李厂长来看我爸爸，说老蔡办了内退回武汉去亲戚的工厂当厂长了。所以李厂长就看中我，说我本来就是从八分厂出来的，了解情况。学的是企业管理，又到广州那边锻炼过，是最佳人选！”夏天又强调一句：“反正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我回去。”

    “天天，如果早两三年，你有这个机会，我肯定支持你！可是现在明摆着是个烂摊子，这个分厂厂长的官帽子有莫意义？说句你不高兴的，李厂长也是病急乱投医，抓一个是一个，你冷静的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你说的我都晓得，要是厂里一切正常，八分厂厂长的位置几时才能轮到我坐？虽然现在这个位置不值钱了，但对于我来说还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学了两年的企业管理，正好可以把学的东西实践一下。再说，厂里还有这么多人没有出去打工，就是讨饭也需要有人站出来领头！”

    “可是你坐了那个位置，就得给工人找活干呀，不然拿莫东西实践？还有一个问题，分厂里技术好的一帮人都跑了，就算你能找到活，哪个来帮你干，你考虑过没有？”宫海涛提醒他，

    “我都想过，我们分厂的设备是最好的！完全有条件到外面去接活回来干。我大学的同学有几个是航天系统的，人家单位的效益好的很！跟我关系最好的那个，他爸爸是单位里的一把手，利用这个关系接点活回来做应该问题不大。有了活你还愁没人干？年轻人出去了，我可以把退休的师傅返聘回来干呀！再说，出去的这帮人还不是因为厂里没活干了才被迫出去的。有几个像你那样心甘情愿咧？更何况也很难像你这样混的好！如果厂里有活干，他们早晚还不是要回来的。”

    “看来你是深思熟虑过的，那我就不劝你出去了。不过你还是要和王云商量好，家和万事兴！别的忙我也帮吧上，如果需要钱周转，你只管说。”

    “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是百万富翁，不宰你宰哪个？如果需要我肯定不会跟你讲客气的！”夏天的玩笑引来宫海涛的拳头，两人都笑了起来。

    宫海涛回广州后没几天，邮局的特快专递就把夏天的衣物送到厂里来了。这下，王云就很不高兴了！

    “看来你真的是不和我一起回去了啊，那你干嘛还一个劲的哄我，说等你爸爸精神好了就走呢？”宝宝一睡着，王云就开始板着脸兴师问罪。

    “这不是计划没得变化快吗，我也没想到厂里会这样安排。”夏天还想和她打哈哈，蒙混过关。

    “你没想到，我看你是亟不可待吧！我就不明白，当那个破厂长有什么意思？就算是你把活接回来了，你自己还不是拿那份工资。广州那边的工资再差，一个月也相当于这边三个月的吧？现在我们一切都要为宝宝考虑，他将来上幼儿园、上学哪样不花钱？”

    “在厂里上能花几个钱呢？”

    “厂里这个鬼样，还能留住几个老师？再说，凭什么我们宝宝不能去市里最好的地方去上呢？我还想他到广州去上呢！”王云赌气说道，

    “这个我不反对，将来有条件把他送到美国去上学我都愿意！”夏天继续笑呵呵的应付着，

    “你别在这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不去广州了，你儿子的生活费哪里来？你不可能指望我一个人打工养你儿子吧？”

    “我昨天和你爸爸打了电话，把我的计划跟他说了，他很支持！表示宝宝的生活费他包了，你爸爸现在一个月拿四五千！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好意思呀？靠老亲爷帮你养儿子，传出去你不怕别人笑呀？我爸爸拿四五千，还不是到广东那边才拿的到？还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不要求你像小海那样发大财，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你儿子吃点苦，自己也挣四五千呢？”

    王云的质问让夏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极力克制着情绪，耐心的解释道：“云云，我夏天也不是那么不要脸的人！我也不是怕吃苦，但是吃苦也要吃的有价值、有意义！你冷静的想想，你爸爸他为什么会支持我的计划？难道他不晓得你说的这些道理？”

    “你莫拿我爸爸来压我，有本事你只管说，只要是有道理，我决不反对！”

    “我到广州为什么不成功？还不是文凭不硬，又没得实际管理经验。所以这次当分厂厂长对我是个最好的锻炼机会！如果干的好，我作为承包人，收入肯定比工人要拿的多吧？就算干不下去了，起码我也学到了实际经验，就是再去打工，底气也足一些！”夏天看她在认真的听，很受鼓舞，讲的愈发起劲“小海能当老板发财，靠的是他的狠劲！这方面我从小就比不过他。可是我从小到大混的也不比他差呀？我靠什么，靠的是动脑筋！既然不能像小海那样到外面混出个名堂，早晚都是要回来的，那我为什么不趁现在有本事的人都跑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

    夏天的想法，王云渐渐明白一些了。她想了一会问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厂里这个鬼样子，能不能守下去都是个问号，就算是你当了丹汉厂的厂长还不是个丐帮的帮主，讨饭的命！”

    “对厂里我始终有信心！毕竟职工家属好几千人，上面不可能长期不管。从去年到今年工程兵那边一点任务都没有，可是我姐夫他们5号军代室也没有撤销呀？这说明国家还是需要我们厂的！只不过暂时没有能力照顾到，这个也是整个国防政策调整期的阵痛。像我们这样的军工厂，只要有任务多一点，不就马上翻身了？可是等到那个时候再回来就晚了！你爸爸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支持我的。”

    他描绘的前景虽然很模糊、很抽象，但是听起来感觉也是有些道理。王云的口气也温和了很多：“那你就舍得我一个人去广州打工？”

    “我肯定舍不得呀！问题是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在厂里过一段苦日子？我不勉强你，你要是还想去广州我也不拦着你，反正有你小姨照顾，你也吃不了亏！等我在厂里干出名堂来了你再回来也行。”

    王云想想还是无奈的表态“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还是去广州，你要是干不下去了再过去吧，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