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罪臣之女(一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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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文蓁脱口而出, 却并不后悔。这确实是自己想要知道的。“我感念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 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末路,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胜者的恩赐。”
“你怪我?”
“怎么会?我、我…唯有感激。”
“文蓁,你的确不会怪我揭开你父亲身份。但是, 这一日来得这般快、这般早、这般毫无准备,你却是会心下生隙的,是也不是?
你不会愿意你的父亲顶着他人名头终此一生, 你也不会愿意你父亲造下的罪孽永远尘封于世。但是, 这一切就这般捅破, 再无转圜余地,却是你不想看到的,是也不是?”
……
“是。”晏文蓁闻言笑了。
“我的心思行事,在你面前,本就是一览无遗。正如当日,你算准了我自昏迷中醒来, 会前去胡荣处寻你,会去寻线索, 去弄清事情始末。
喔, 对了, 还有昏迷。你那时候,是故意引我前往玉香阁的,是故意让我听到你与杜玉交谈的,甚至, 是故意激怒于我,使我现身的,是不是?你便好告诉我,我父亲的身世行径,是不是?”
“依着各人性情,推断其可能的行事,这并不困难。文蓁,我只是了解你罢了,正如你明白我一样。”
“……”
“你说得对。
当日我与杜玉的交谈,乍一听上去,内容惊诧,很容易便会掩盖掉其间的种种矛盾之处。文蓁你情绪激荡之下,许是注意不到。可你终究不是寻常庸人,待到冷静下来,你便会去细细推敲。
当然,……”
程知一顿,突地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这么做,也是仗着你信我。”
“……你?!”晏文蓁双目圆睁,心下隐秘升起的一丝挫败感,立时消散无踪。
眼波一横,督了那人一眼。
“若是你寻常讲述我父之事,我还真未必会信,甚至未必会容你讲完。而你那个时候,一股脑地,尽皆灌到我耳中,我本能理智就会受你影响。
所以,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便是这般轻易的就信了你,怀疑上了我父亲。”
“文蓁,你不想你父亲背负着叛国逆贼的罪名陷入死地,你之所愿,我便要为你达成。所以,今日,我放了他一条生路。
此后,便让他褪去晏氏嫡子的名头,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他手上还有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东西,虽说不能够全部带得走,但漏出来的一点也够他下半辈子的了。”
“什么?你,你,你,……?”
竟是如此?
方才自己便有些奇怪,只觉着有哪里不对,原来竟是这里,是傅徵动也未动。本来依着傅徵数息之内拿下周诩的本事,纵使这儿是晏府,纵使父亲占尽地利之便,那也不至于便这般轻易逃脱,不见踪影。
“我是不想我父亲背负着叛国逆贼的罪名陷入死地,可是,我也不想他背负着叛国逆贼的罪名畏罪潜逃。”
“你莫不是想要他将功折罪,以赎前事?”
“你……?”
“文蓁,”程知显然是明白自个儿媳妇在介意什么,这便抢先提及,“你可是想说,我原先不正是这么个**?”
“……”你猜度人心这般厉害,那你尽管说,我听着。对,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
“文蓁,我日前那般**,纯粹是因为你。
你还记得么,我曾向你许下的那个誓言?
我说过,终我一生,我不会做任何有悖于你理想和信仰的事情。”
“……”对,就是那一回,自己突然犯了痴。
而今想来,这家伙约莫是故意的吧?弄得一副好似海誓山盟的作派,引得自个儿往风月上头去想。
“文蓁,你一出生便是晏氏女,你受着正统世族教育长大,你对大周这个国度饱含深情。这片土地,承载着你的理想和信仰。
我犹是记得,白云观那回归来,你同我坦言,你说,你晏文蓁满腔赤诚,身怀报国之志。你历数朝中种种,你说,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有志之士当挺身而出。
而你又是长于燕北,观你素日情态,你对北胡动辄犯边、烧杀抢掠,可称深恶痛绝。
所以,你生父为胡种又如何?他勾结北胡、通敌叛国又如何?你会因为你体内有胡人的血,你会因为你父亲种种行径,便不认你过去十余年的经历,放任胡人长驱直入、侵略汉地么?”
“……不会。”晏文蓁艰难开口,轻轻吐出两个字。这在自己去寻周谦之时,便已然想清楚了。
“文蓁,再者,我清楚,父女之亲是天性,你即便是知悉了真相,也会为了你那个父亲竭尽心力。
你既是要顾念百姓,又是要周全孝道,那答案也就唯一了。我只能把你往那个方向上引导。
你骤然得知了这么一件足以动摇你多年平静生活的事情,与其自怨自艾,纠缠如何自处,不如明确心思,找准立场,迅速行动。”
“……”原来,前段日子自己以为的支撑,竟是她有意为之?她竟是做到了这个地步?
晏文蓁心下苦笑。傅徵她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做,都是应该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疑她行事。
只是,晏文蓁垂眸,“你的意思是说,我父亲他从来也都无路可退。他罪孽深重,不会有赎罪的机会,你从来也只打算给他今日这般的结局。”
晏文蓁固执地递着那枚印石,就着话音,正要再往前一送,却又一次被打断。
“不是这样的,文蓁。
当日,我写下那封信的时候,确是有意,使你以晏氏在燕北多年经营的根基作筹码,向周谦投诚。
我那个时候,正如在信中所说,对于即将到来的交战,并无把握。将你托付于周谦,是我能想到的最为稳妥周全的法子。
你那个父亲,我信不过。”
晏文蓁很会抓重点,“并无把握?那是有几分把握?
你既是没有把握,那为何还要同北胡大军…近身交战?还是你独自一人,对上敌方四千余人?
我隐约知晓你的作战计划,纵是我不通兵事,我也知那时一切正在按你谋算推进。所以,你血肉之躯同数千倍之敌拼杀,你这么个举动,图的是什么?”
程知定定地望了一眼晏文蓁,将那日醒来说与胡荣听的一番说辞,删删改改,再添上部分自己当时的思量权衡,叙述了一遍。
一讲功法奇诡,二讲平胡之志,三讲后事已托。
“……我此番押上身家性命一赌,所幸得天庇佑,终是赢了。”
……
晏文蓁听罢,神色几番变幻,半晌无言。
……
“说你英雄人物,果真不假。
只是,你将我托付于周谦,是什么意思?你暗示我,周谦如何看待权臣及外戚,是什么意思?
好叫你知晓,纵是没有这些事情发生,纵是晏氏真为外戚,那也与我晏文蓁无关。
昔日你闻得我与他订有婚约之时,不是说过,我没有必要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么?不是说过,我值得最好的么?”
说到这里,晏文蓁眼神微妙。怎么这会儿感觉她也是意有所指呢?
“傅徵,好在周谦错口,令我发觉,不然,你若是、若是……”有个万一,“那我岂非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你桩桩件件,按你的意思安排得妥帖,可我,可我……”我哪里要的是你这样子的妥帖?
……
“傻姑娘,”程知上前将人揽入怀里,交颈相拥,脸颊相触。
“虽说依着当时形势,我这般考量已是周全。可是,我哪里又能够舍得,你此后的生命中再没有我的痕迹?我哪里又能够舍得,由其他人,而不是我,来守护你、陪伴你,来爱你?
所以,我活下来了。所以,我做到了。
想来是上苍感念你我情意,不忍多加诘难。”
晏文蓁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先是一征,继而面上涨红,手足无措。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颈间,耳边传来她略带黯哑的话语。晏文蓁心下无比柔软,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顿时一松。
抬起手,缓慢而坚定地回抱住身前这个人,感受她真真切切的存在。
“是的,你活下来了,你做到了,这真好。”
此刻,两颗心彼此贴近,跳动的节奏交织在一起,好似谱出了一曲华章,最美不过。
……
半晌之后,程知保持着这个动作,低声耳语,“文蓁,其实,我信中不是有告诉你,周谦知晓我赠你傅家印信一事?他知晓我对你的心思的。”
是了,晏文蓁脑中灵光一闪,而且,……
急急松手,推了推身前的人,侧头望去,却是恰好擦着了那人唇畔。
晏文蓁脑中轰的一声,双手呆呆地抵在那人胸前。只见那人眸子眯起,笑得好似偷腥得逞的猫儿。
“你,你,你故意的?”
“哪能啊?是上苍有意成全。”
“……”
“咳,”程知清了清嗓子,止住笑意。
“来,我先把之前这些事儿,给你交待个清楚。”说着,便牵起晏文蓁的手,一同落座。
……
“傅徵,你到底是同周谦说的什么?他怎么会说出、说出……”
“臣妻?”
“……这什么意思?”
程知唇角上扬,“自是字面意思。
我为他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我请托他照顾我的妻子,不是情理之中么?”
“那你还提外戚?”
“文蓁,正如我方才所说,连性命都没有把握保全的时候,我凭什么来对你表明心意?
你那个父亲若是最终选了周谦,而你也还愿意遵循先前打算,那便可依着我列明的几点注意行事。”
“我怎么可能还会愿意?”
“是了,”程知轻笑一声,“谁能比得上我?”
“……”所以,你讲的最好的,确实是指的你自己?
“文蓁,我信不过你父亲。他若是以身家性命、以晏氏清名相胁,你当真不会犹疑?
所以,文蓁,无论我在与不在,无论你做何选择,我都要护你无虞。”
“我……,你……”我晏文蓁何德何能,竟使得你如此相待?
“文蓁,”一旁的程知话音一转,“其实,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想要你父亲将功折罪,以赎前事,周谦那边倒还好说,可是你父亲呢?他可能接受?
你不妨好生想一想,对于你那个父亲,依你对他心性手段的了解,纵使他同周谦这会儿暂时达成一致,可日后,是不是也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我也不妨告诉你,周谦他的底线是,若是你父亲安分守己,那他尚能容得。可是,你父亲他,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文蓁,自沂城归来,我确实是改了主意,我……”
程知面上神色古怪,眉头皱起。停顿了片刻,似是欲言又止。
“我得知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是关于你父亲的。”
程知这般作态自是被晏文蓁瞧在眼里。
晏文蓁心下咯噔一声,很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说吧,我可以接受的。”
程知一副斟酌之态,沉吟开口,“文蓁,我只是觉得,今日这般结果已经算是不错了。
一来,你父亲他并没有真正失去什么。权势地位,只是他野心膨胀,窃取强占来的。这本就不是他应得的。
二来,佛说,世上无不可渡之人。可你并非是佛,你只是人。你…只怕强求不了他回头是岸。
……”
晏文蓁见到那人眼中的悲悯,闭了闭眼,再开口,语气悲凉,“告诉我。
你既说你了解我,那你便该知道,我需要的,是真相。”
“我,”程知叹了口气,“我这回前去北胡营地,见着了北胡之主,也见着了北胡王子。其间,有人问及你,你……”
程知说的隐晦,可晏文蓁却是听懂了。
“你还记得那日,杜玉言语之间,提及北胡,提及你父亲么?”
“……”
“你父亲他,从来也是在权衡。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晏文蓁缓缓摇头,周身微微颤抖,指尖一片冰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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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紧握着文蓁的手,等待她揭过这一页。
程知有意替妻子了结这一段父女亲缘,只是,却是不会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悄然行事。该得让文蓁知道的,瞒不得。
她今个儿若是不真正认清她那个父亲的面目,那既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又或成日后隐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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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晏文蓁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热度,抬起头来,定定地瞧着身边这个人。
有这个人在的地方,便是令人安心的存在。只可惜,……
晏文蓁轻扯嘴角,第三次递过去那枚印石。
“傅徵,我晏文蓁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便是遇上了你。蒙你厚爱,但是,这个,我不能要。
你这般聪明,想必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我写到这里发现过了12点,那这一章就是七夕更的啦。刚好我睡起来就得要去出差,还估计七夕出不来撒糖来着。
这章甜不甜?连着前头的,约莫可以甜上好几章。这里文蓁被带歪了好几回,等会程知会拐回来的。
诸位节日愉快!嗯,至少不用出差!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