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赵老板倒是会讨好人。但他对你好，能有什么回报？”吴玠笑着去提牛角弓，但他手掌猛的向下一沉。“怎会那么重……”他用力举起大弓，奋力端平扣了扣弓弦，“这……绝对不止两石。这是什么东西……”他咬牙一试，居然只开了一半。

    岳飞接过长弓，笑道：“这是我让赵老板给我弄的三石硬弓，不过看分量怕是超过三石了。”他中指和食指轮流扣了一下弓弦，然后轻舒猿臂将弓拉开，他气息微沉举弓比了比星空，将弓合上道：“绝对三石以上，这倒也难为我了。”

    “哎？你不是拉开了吗？我听说你在库房凌空接住了几百斤重的铁八卦，还以为是他们夸大其词。现在看……你果然天生神力！”吴玠抱拳道，“佩服佩服！失敬失敬！”

    送弓来的年老仓库管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岳飞，岳飞笑问：“怎么？”

    老管事苦笑道：“我在此地一十二年，从未遇过能开满此弓的。”

    “拉开和能用来杀敌还是不同的。我只怕也不能连续开十箭以上……”话虽如此，岳飞手指轻轻拂过弓弦，显然是爱不释手。随弓一起送来的，还有三支暗红的羽箭，箭头由精铁打造，比普通弓箭的箭锋长了一寸。

    吴玠笑道：“鹏举，你怎么看？敌人会否放我们一天？”

    岳飞捏着刘韐赠送的那个酒瓶，小声道：“我也不认为我们有那么好运。但他们到底会怎么做，我又从何知道？”

    吴玠道：“如果是你，你有近万的战力可用。但有两个粮仓要取，且附近有数量依旧庞大，但士气低落机动性差的敌军。你会怎么做？我们假设，你就是昨晚占足了便宜的辽军。”

    岳飞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道：“我手上有一万人，假设昨晚死伤两千多。但我士气正盛，略作休整后，我实际仍有近八千兵力。我坐镇燕京原本不缺补给，但若能自行补给，则可降低被北方战线拖累的辽国朝廷的负担。所以我要趁着宋军有后撤之意，趁机拿下这两个粮仓。而为了在最短时间达到目的，我会倾巢出动，兵分两路。派游骑侦查后，一处佯攻，一处强攻，先取布防薄弱的一处。”

    吴玠道：“你的计划比我想的复杂。我以为只要取风卷残云之势，就近攻击，八千人兵临粮仓。吓也把守粮仓的吓死。”

    岳飞面色凝重，苦笑道：“不管是就近攻击，还是挑选薄弱的一处攻击。我们这里都是首当其冲。没记错的话，信远那边至少有三千人驻守吧。”

    吴玠看着黑沉的夜空，慢慢道：“我们手里的并非精兵，若都是老卒，肯定会抓紧一切机会休息，而我们手里这些小子现在一个个精神头十足，只怕等到寅时敌人发动进攻的时候，早就萎靡不振了。”

    岳飞短而密集的浓眉耸了耸，起身叫道：“汤怀姚政，传我命令。所有人不许聊天，原地养精蓄锐，休整一个时辰。”

    吴玠笑问：“你不怕敌人提前攻击？”

    岳飞道：“本就是敌众我寡，所以要赌上一赌。”

    就这样整个信武仓，只有西寨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不多时就有士兵的鼾声响起。

    岳飞抱着长弓闭目养神，脑海中浮现出家乡的亲人。

    “你性格刚毅，不愿虚以委蛇。故不适合官场。你武艺超群，但在军旅毫无根基，多数会被安排冲锋在前。古来征战，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你成为大将前，不知会遇到多少危险。所以，你说要去当兵，我是不赞成的。”岳和在送他去参军的路上，望着村外的道路小声道，“但是你执意要去，我不拦你。”

    岳飞微微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岳和阻止。岳和道：“你出生时，有大鸟在屋顶停留。所以你外公觉得你贵不可言，给你取名岳飞，不惜家财来培养你。但你在爹眼里，只是个普通的娃儿。你已娶妻生子，成为一个男人，今后要做什么自然是要自己做主。我拦着你，让你一世不开心，那是不对的。你身负武艺心怀天下。而我只是个普通田舍翁，以我的目光来阻拦你，也是不对的。所以，我不阻你。”

    “谢谢爹……”岳飞躬身道。

    岳和按着他的肩头道：“你外公，你娘，一直都给你灌输男儿郎，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是多么重要的事。而我只想告诉你，在外生活不易，能活着回来和我喝酒已是很好。世事艰难，我儿即便真是万人敌，也未必能挽狂澜于既倒。身为坦荡男儿，出去走一遭莫改初心，就是最对得起自己的事。”

    “是的，爹。”岳飞眼眶一红。

    岳和笑道：“飞儿啊，爹一辈子也没离开过真定府，你就替我看看这个天下吧。”说完他给了儿子一个温暖的拥抱。

    岳飞露出微笑，从小就听爹说那些英雄故事的他，当然明白爹也有一颗热血的心，之所以不赞成自己从军，只是舍不得罢了。

    “北门烽火起了！”黑夜里，汤怀突然叫道。

    “东门烽火也起了！”徐庆喊道。

    粮仓本无烽火台，都是临时搭建的。效果当然不如那些大城的烽火台，但至少能让整个粮仓范围都看到。

    “我们这里什么情况？”岳飞喝问高塔上的姚政。

    姚政道：“一里外的明火已被熄灭。敌人一定到了寨外，但看不清楚。”

    岳飞高声道：“全体就位！”

    裹着军服和衣而睡的战士们早已各自握住兵器，在这种时刻有多少人能真的睡着？

    营寨的瞭望台上，吴玠小声道：“弄支火箭射出去，就知道前面有没有辽兵了。”

    “正好试试这把弓。”岳飞将箭头点上火，那把名叫“萧瑟飞舞”的硬弓被他圆满拉开，他调匀呼吸放开弓弦，箭若流星划空而过。那一点星火将前方两百多步的距离照亮。

    所有人都怔住，在靠近营寨一百步左右的地方，黑压压全都是偷偷靠近的契丹人……

    “放箭！”岳飞大吼。

    汤怀率领的一小队弩手，同时拉动神臂弩，箭矢发出刺耳凄厉的啸声飞向敌人。

    “吴璘跟我上，不可让辽军突入寨内！”吴玠手提双刀站在最前排。

    寨外的契丹人同时向前疾奔，宋方营寨上箭如雨下。辽兵速度奇快，冲到营寨前突然脚下一空，落入宋兵事先挖好的沟壑，紧接着许多人倒在箭下。但即便如此，不多时辽军就在营寨周围架起了攻城梯和套索。吴玠、吴璘两兄弟在营栏前疾奔，两人三把刀第一时间斩断抛来的套索，绝不放一个敌人登上来。箭塔上岳飞和汤怀一左一右开工放箭，突进在最前方的辽军纷纷倒地。

    突然徐庆叫道：“南面山坡上有敌人！”

    西门南面和北面都是山坡，上坡不高但很陡，而辽兵不顾地形悄悄摸了上来。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薛鹤默默数着南面峭壁上的辽军，“再近点，再近点！”直到营寨火把的光亮能看到峭壁上辽兵的脸，薛鹤高喊道：“放火箭！”他背后二十多个军士同时放出火箭，那些火箭落在山坡上，火苗迅速蔓延开，整个山坡一片火光。偷爬上来的百多名辽兵全被烧死。

    废地不守，化作死地……岳飞不由心里赞叹。营前战局渐收，辽兵的第一拨攻势退下了。

    岳飞和吴玠站到一处，小声道：“你布置的防御果然有用！”

    吴玠苦笑道：“对方稍作试探，就逼出了我们那么多手段，今晚熬过也不容易……”

    只是试探？岳飞眯着眼睛望向远处营寨外马蹄声响，大批辽国骑兵出现在视野里。

    辽兵五骑一组成扇形展开，并序五组向前突进，每组都有一骑士挥舞着木桩，他们在靠近寨门二十步的地方就将木桩丢出。嘭！砸在寨门和栅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木桩落在地上迅速填满营前的沟壑。辽军那边号角声起，几乎是同时东面和北面都有号角声呼应。

    岳飞叫道：“姚政击鼓！敌人来了！”

    姚政在高处催动战鼓，徐庆、汤怀、薛鹤，握紧兵器发出一声虎吼。四周的宋军同时大叫回应。咚咚咚！鼓声响彻夜空。

    辽军战马长嘶，敌阵中有人用汉语高叫道：“宋兵听着，我等是大辽常胜军郭药师将军部下。你等无故犯我疆界，毁坏两国百年之好，必被天谴！今日交出粮仓，郭帅可免尔等一死！”

    “原来是怨军……”吴玠苦笑道，“怪不得有此战力。”

    “怨军是什么意思？”岳飞问。

    吴玠解释道：“怨军是辽国征募辽东饥民组成的部队，算是辽国目前的精锐，是留守在南面的最能打的部队之一。他们的头领郭药师为人反复无常，但的确很能打仗。”

    “不就是一群饥民组成的军队吗？老子还没过河，你们就抢粮食来了。滚回你们辽东要饭去吧！”徐庆听完解释，迫不及待的一口吼了回去。声音同样是远远传出，引得对面一片叫骂声。

    岳飞对吴玠道：“吴大哥，你继续城防指挥，我回箭塔收割辽国军官的人头。”

    吴玠微笑点头，转身吩咐吴璘道：“把我们永兴军安排在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