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群贤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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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三日,未时(下午两点)。

    马行街东,杜康酒楼。

    这酒楼屋宇雄壮,门面开阔。它由5幢2层的楼房组成,东西南北各一幢,中心则是主楼。每幢楼之间都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楼面上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独成一景,气派非同一般。酒店的大门都用彩色绸缎装饰成彩门,屋檐下挂着各式灯笼。门口竖着大旗杆,上面彩旗招展,大书“杜康酒楼”。远远望去,好不精神。

    走进大门,有着几百步的走廊,走廊两边是天井。天井两旁则是一间间厅堂,称为“小阁子”。每间小阁子内放有几张精致的红木茶几和干净地席,专为贵客饭前休息准备的。墙角花座上放着几盆别致的盆花。

    晚上,从门口的绸缎彩门上,屋檐下挂着的大小灯笼,到走廊小阁子的各式彩灯,都大放光明,真可谓华灯齐放,望之宛若化境。

    我就在这许都最豪华的酒楼的主中二层一间最洁净雅致的房里宴请徐庶。

    作陪的只有公孙箭。

    照我的意思是在府里吃饭就可以了。因为阿樱已经做好了菜,现在倒好,曹纯不吃跑了,如果我再一走,那阿樱不是白忙了吗?不过阿樱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我们到杜康酒楼去吃,说自己做的菜自家老公叔叔吃吃还行,怎么能拿来招待客人呢?但要她一块来,她还不肯,说你们商量军国大事,我娘儿们掺乎什么?本来要喊池早来陪,也没找到人。阿樱说那你把公孙箭和赵玉带去吧。可赵玉不见了,没在屋里练功。

    徐宣也是送曹纯出门就一直没回来。

    结果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菜并不多,先上了四个:麻腐鸡皮、麻饮细粉、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但酒却是精品。徐庶非常喜欢这种杜康酒的味道,也不怎么讲客气说什么一起干,自己一杯接一杯,连菜也很少吃。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喝酒,觉得很有趣,心想:“徐庶这人虽然文武双全,但总的来说应该算是像曹操那种智谋类型的人物,才智韬略都是出色当行的。可曹操喝酒是文人的喝法,喜欢说笑话吟歌赋什么的,酒对他只是助兴的玩艺儿。这徐庶喝酒却更像武将,才真叫喝酒,跟许禇他们差不多少。嘿,这倒很对我的脾性。”

    其实徐庶喝酒是什么品性做法我并不在乎,我只是借此机会观测这人的性情特点,筹划怎么才能跟他交上朋友。

    我仍然一直念念不忘要创立自己的门户,成就辉煌的霸业!

    虽然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打从一见到徐庶,我心里就拿定了主意,要把他拉到自己这方来。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徐庶说的话。

    南方目前的形势确实很复杂。一方面由于荆州刘表优势的军队却被软弱无能的指挥官所驱动,使得强势领导张羡所率领的弱者方四郡暂时足可与之抗衡;另一方面,四郡内部矛盾重重,互相牵制,而荆州军则随时有可能推出比较健全平衡的领导班子,充分发挥出占先的实力而使形势逆转。同时东边的孙氏和西蜀的刘璋也都贪婪地注视着这块肥肉,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然而,最大的隐患却可能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武陵帮。

    武陵帮?

    我喝口酒,道:“徐兄,你曾提及南方三帮,武陵帮实力最不可忽视,可否仔细讲给我听听?”

    徐庶放下酒杯,道:“哦,我此次北上,从武陵帮势力范围中穿过,偶尔却发现武陵帮正在暗中训练部众。训练的手法项目专业程度非常高,已可算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正规军。不,我还说得不够,应该说,除了孙策的三千飞月亲军,我从来没想到南方还有如此强悍、训练有素的军队!唉,这样的军队出现在一个地方帮会之中,实在令人费解。他们现在虽然大约只有一千多人,但据我看,如果需要,以同样的训练方法,用这千余人为骨干,用不了半年,完全可以训练出十倍二十倍的精锐部队。”

    我问道:“那么这是谁的功劳呢?”如此杰出人才,实令人顿生渴求结纳之念。

    徐庶道:“不是司马芝,也不是沙摩柯,他们两个人我都见过,没有这种本领。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位一直神秘不露面的黑帮主。”

    我沉吟道:“武陵帮为什么会训练这么一批战士?”

    徐庶道:“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武陵帮初兴之时,是在四十余年。当时由于武陵山区盛产金铁之器,有二人因识开采之术而发了财。此二人富不忘本,拿出家财招收了一批贫穷乡党组建设了这武陵帮,以与当地豪族大门抗衡。至今只传二代,。五年前上代顾帮主因病暴毙,遗命黑帮主继位。这位黑帮主只有军师司马芝见过,无声无名。但他手段却非常高超,居然说服了沙摩柯这当地一霸率五溪蛮加入武陵帮,力振帮威。这也说得过去,但训练如此一支大军,所耗钱粮物质十分巨大,难道他也有争霸天下之心?”

    我心想:“争霸天下,又有什么奇怪呢?只要有本事有机会,谁不做如此梦想?嗯,不过此人实在是神秘莫测,倒需要派人去查查。”目前我的情报来源,中原以南是豫荆地区的杜似兰,西南是赵楷,西北是淳于宾,东北和东南地区则还没有建立联络点。本来赵楷上月曾传书说已在荆州物色到一位合适的人才,但这人目前却不知音信,一直没有跟我搭上线。

    酒过三巡,又上了一通野味,什么鹌鹑、野鸡、野兔以及腌腊肉脯之类。徐庶吃了几口野兔肉,道:“京都之地,果然不一般。连菜都这么好吃。”

    我心想:“这也就杜康酒楼了,再换一家立马露馅。”虽然曹操经营此地已经有五年了,但因为强敌虎视,隐忧四伏,曹操把心思都用在强兵屯粮上去了,许昌城内的商业服务业就暂时没有精力顾及。所以时至今日,许昌城真正有规模能给帝都长面子添光彩的也就这家杜康酒搂。

    公孙箭站起身,给我和徐庶斟酒。我心里很过意不去,道:“公孙兄,大家都是自己弟兄,不要这么客气。”

    徐庶看看公孙箭,笑了笑,却没说话。

    公孙箭答应一声,忽然目光顺着窗户看向楼下,怔了一怔。我就坐在窗边,那窗很矮,下沿还没我肩高,就便扭头一看,哈,找你找不着,一看就看着。

    楼下大街上,走着的正是池早那混蛋。他正得意洋洋地左手挽着个中年道士的袖子,右手东戳西刺,在空中不知道搞些什么鬼画符,不时跟那道士同时发出哈哈的鬼笑声。

    公孙箭绕到窗前,喊了两声:“池先生,池先生。”

    池早太过专注跟那道士说话,没听见。

    我知道他一向耳聋,只有物质刺激才能打动他。顺手夹起个野鸡头,“嗖”地掷了下去,笑道:“池早吃肉。”

    这一掷我可用了点内力,落到池早这破人身上,最少要他起个十天半月消不了的血泡。公孙箭是行家,惊道:“飞帅你……”

    我嘿嘿一笑:“他皮厚,没什么。”对池早我比谁都了解,心想:“就算砸破你的头,只要把徐庶介绍给你,那你就什么痛都忘了。”自打见着徐庶,池早这家伙过去种种欺负我的劣迹我可全想起来了。这回好不容易瞅到他,非好好教训教训他。

    鸡头如矢而去。池早根本全无知觉,还在高谈阔论,意兴飞扬。他就这臭习惯,遇到高兴得意就忘了自己小二哥贵姓了。虽然只是小小七品官员,但在这官道上大呼小叫,实在是太有失朝庭体面。这也是京城里都知道他是我的朋友,不然,纵然我司隶府的人不管,许县令的差役也早该上去干涉了。

    我所处的位置,离大街中间的池早不过十丈左右,我没有使出急劲,那鸡头飞行速度比较慢,从我出手到敲到池早头上,大概需要十五秒钟。

    如果对方懂点武功的话,这么笨大的鸡头多半伤不到人。要是碰上公孙箭这种眼力内力都极有火候的武将,这种暗器简直还比不上小孩子玩的弹弓。

    可是用来敲池早的脑袋,这种速度是足够的了。

    池早走了。毫发未损,和那道人携手并肩,欢声笑语,大摇大摆……

    走远了。

    那块鸡头,则在费力地跟了他们一段以后,颓然悄悄落地,响都没响一声。正所谓“鸡头之末,势不能敲池早之头也!”

    我直了眼:邪门!怎么会有这种事?

    徐庶道:“飞帅的朋友,功力果然深湛。”

    我扭回头,尴尬笑笑,心想:“那道士果然好功夫,池早无拳无勇,根本没练过武功,他怎么能结识这种第一流的高手?哼,这小子居然敢装没听见我说话,怎么回事?”我那块鸡头算准了距离时间方位角度,暗携着九阳功的内力,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掉下来。但它偏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无声落地,这种情况就非常不自然了。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有人以更强更柔的内力化解开我的力道,余力不绝,竟然将那块鸡头轻轻送至地面。

    池早打死也不可能这么厉害。

    只有那个道士。

    公孙箭站在窗前怔了一会儿,忽道:“飞帅,小玉儿来了。”

    接着就听见赵玉清脆的声音:“两位先生,这边请。”

    颂隆客栈的刘老板心里觉得很不爽。

    这么奇形怪状的三个人聚在一块儿喝酒,他真有点为自己的秘制米酒不值。

    可是人家付了钱。

    刘老板自嘲地鼓鼓腮帮子,有钱就是大爷。

    朝廷的敕令中一直这么教导着城内的大小店铺,买卖市集。

    不许慢客,不许辱客,不许诈客。

    这是尚书台的魏大人当着各位大小老板的面一字一句交代的。

    违者弃市。

    刘老板家业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温饱不愁,可不想被官差拖到大街上侮辱一番之后给宰了。

    旁边一个斜眼的小伙子道:“姐夫,不如我去找刘四爷,把这几个狗男女赶出去。”

    刘老板瞪他一眼:“整天不干好事,就知道结交一些狗头朋友。我告诉你金二,你要再这么跟那帮闲汉胡混,可别怪我不看你你姐姐面子,请你滚蛋了。”

    金二斜斜眼,忙换个笑脸:“姐夫,看您说的,我不也是想给咱们客栈找个靠山嘛。”

    刘老板哼了一声:“靠山?就清乐社那帮王八蛋,整天就知道擎鹰架鹞赌博落生、挑鹁鸽斗鹌鹑,惹得四邻不安,五亲难定的,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金二忙道:“姐夫,姐夫……”

    “咣当”一声,一只瓦瓷酒壶被扔到地上,跌得粉碎。只听一个粗暴的声音大骂道:“什么破烂酸酒,惹老子兄弟生气?”

    刘老板惊了一惊,开始还以为是那三个外地客又搅乱子,再听声音发出的方位不对,那三个坐在靠里南边的一席,摔酒壶和骂声却是从相反的地方,北边席上发出来的。举目瞧过去,只见两个壮汉,胡子拉碴,头上用块破布包着,穿着千针万补的破烂短衫,也不跪坐,就那么东倒西歪半个屁股着地斜着眉毛盯着自己。

    金二连忙跑过去,陪笑道:“彭五哥,马六哥,两位大哥多包涵。我姐夫他不是有意说贵社坏话。多包涵,多包涵。”转身又取了一壶酒,给二人酒杯斟满。

    左边那人重重哼了一声,端起酒杯灌了下去。右边那人也端起杯,却忽然叹了口气,又放下杯。

    左边那人放下杯,奇怪道:“老六,又叹什么气啊?”他声音粗糙响亮,正是刚才骂酒酸的那主儿。

    右边那人把另半个屁股放下地,身子坐正,盘起双膝,正要说话。南边有个清脆的声音道:“笨蛋,这么大个人,这都不明白,你伙计是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心里羞愧呢。还问什么?”

    左边那人左手在地上一撑,半边屁股借劲一弹,身子旋转一周,站了起来,骂道:“放狗屁!我兄弟想什么,你他妈又怎么知道了?”一瞪眼,发现对方是个小姑娘,不禁一怔。

    那姑娘双眼一寒,怒道:“好臭!喜子哥,掌他的嘴。”

    她身左侧一个乱发黑汉立刻站起来,道:“好嘞,阿袖妹妹。”

    右面的那小嘴小眼的汉子挺身道:“阿袖、冯喜,徐大哥上午临去之时,怎么吩咐我们的?别惹事。”

    阿袖一瞪亮眼:“喜子哥别理小嘴傻子,这两个家伙不是好人,打扁他们,徐大哥不会怪的。”

    冯喜听她叫自己喜子哥,却把小嘴傻子后面的那个哥子给省了,心中大乐,道:“看喜子哥的。”迈步就走了上去。

    这三人正是和徐庶一同前来许都的桓袖、黄叙和冯喜。

    他们一行十四人其实三天前就已经到了许都,徐庶多经世事,心中又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没有匆忙去尚书衙门递交公文,而是先找了家颂隆客栈住下,花了几天时间在城中四处走动,打探朝庭目下的各种情形,顺便探访京都的民情。因为怕阿袖和冯喜这两人惹事,每次出去都让他俩和自己一路,寸步不许离开,或将二人分开,自己带着冯喜,而让黄叙陪阿袖去逛街。阿袖游历许都,见京都风貌果然与长沙偏僻之地大大不同,颇感兴奋。她一兴奋就想闹点什么事,偏偏死胖子不肯给她机会,大家分开来吧,那小嘴傻子又谨小慎微的,令她十万分地讨厌。本来一点大好的胡闹想法给搅得七零八落,心情本来就不甚佳,偏偏这死胖子自己去见飞帅,却把自己三个人都给圈定在这牢笼般的客栈里不许离开半步,桓小姐从早晨喝到现在,怒气早已充塞全身,正烦没地方发泄呢。碰上这两个小混混,岂非天赐泻火良药,岂肯放过?

    “砸烂的东西,本小姐如数赔偿。”

    公孙箭从杜康酒楼出来,手一招,司隶府卫士首领、门下司马王全立刻会意,牵过他的坐骑,走至跟前,道:“公孙大人,是否用骑?”

    许都城城内以一条东西横街将城划分为南北两区,宫城集中建于北区北部,以南设立国学、明堂、灵台,东部建衙署,西部置苑。南区主要是居民区,有长寿、吉阳、永平、思忠四里。北区南北方向的中央大道便叫马行街。虽然如此,但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在这条街上纵马而行。事实上除了汉献帝、曹操以外,只有曹家极少的亲信大将敢在这条街上走马。

    杜康酒楼因为有朝庭高层的背景,被允许建在北区最南段。所以杜康酒楼就坐落在马行街之尾,供城和民城的交界处。

    公孙箭看看通往宫城的北方,点点头,伸手接过缰绳。

    王全道:“公孙大人是要北去?”

    公孙箭一跃上马,低头看看他微现疑容的面部,扬鞭笑道:“是飞帅的命令。”

    王全神色松弛下来,躬身退后两步,道:“是。”

    公孙箭一打马臀,嘀嘀声中,战马奔驰而去。

    王全看着公孙箭的背影,怔怔发呆。他是在白马一战中随师兄刘大一起投入曹军的铁肩门二师兄,精明强干不次于刘二。虽然司隶府的人掌管督率京城徒隶,查捕京师以及附近州郡奸邪和罪犯,在城里大街小巷有很大的行动自主权,但他深知飞帅最近比较低调,不肯滥用权力,这么在马行街上飞骑驰骋,实不合飞帅一贯的作风。

    随行护卫的另一首领司马刘纲从楼道走出来,道:“王兄,有什么不妥吗?”

    王全和他一向知心,并不掩饰,道:“哦,刘兄,我觉得今晚公孙大人举止有点反常。平日他都是很稳重的,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

    刘纲哧地笑了:“我知道了,刚才池先生从这儿过去,飞帅在上面一定是看见他了,所以要让公孙大人去追他。”

    王全道:“那应该让我们去追才对啊?”

    刘纲道:“池先生很难请的,我遵飞帅之命去请过他好几回,都没见到人。据说他脾气很古怪,平时喜欢说些疯话,结交的都是些奇人。”

    王全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和刘纲一起又隐身于楼下去了。

    公孙箭的确很急。

    飞帅告诉他:“去追池早,请他回来陪徐先生喝酒。追不回来也不要紧,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落脚停留也行。”

    公孙箭知道,飞帅是怕自己不是那道人对手,所以话说得很活。

    但他决心要将池早和那道士一起追回来。

    他怀疑这道士是一个人,一个他很久都没见到了的人。

    战马奔行一阵,走了大约四五里路,已经深入到宫城中心地带了。街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只听见自己的马蹄得得声。公孙箭忽然勒住马,四下打量左右房舍,暗暗想道:“我只是因为赵玉引那两位先生上楼客套耽误了片刻,基本上是衔尾而追,如何追了这许久还没追上?”

    正迟疑间,忽听身后有人“唔”地惨叫一声,声音很低,但公孙箭耳力极佳,心头一惊:“是池先生的声音。”两脚轻轻一点马镫,人已经从马上倒跃而下,轻轻在空中转个身,落到一堵墙边。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倾听。他的战马甚有灵性,慢慢也挪了过来,居然蹄声并不很响。

    听了半晌,墙内再没有什么动静,不觉奇怪:“池早被人劫持,他本身毫无武功,只发出一声并不奇怪。但陪他的那道人为何却一声未出?”以那人的武功,就算遇上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骤然间就制住他。

    这种高手只怕这世界上不可能有。

    他退后几步,仰起头,仔细打量这屋舍。

    主人显然是有身份的人家:红色大门,院落宽阔,屋宇高宏,巍峨华焕。公孙箭在许昌城里转悠的日子也不短了,很有经验。知道按这种建筑外观,估计里面至少得有二至三道门,每两道门之间有听事房,房里打手恶狗什么的也不会少了去。

    看了半天,心想:“看这情景,这里住的人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巨族豪门之长,我一介小小的司隶府从事,就算能进去搜查,估计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不如先回去禀报飞帅。”许昌全城共分24街,又称坊,每街坊设一亭长。大坊五百户,小坊六七十户,也有围墙包围。一旦有事,负责各坊的官兵立即关闭各坊大门,挨户搜查。

    公孙箭年龄在我手下一班人中最大,他为人可不像赵玉典满那么简单冲动。虽然司隶府见官大一级,逮谁查谁,但他见了这房舍的气派,立刻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知道悄悄离开乃是最佳选择,牵马便走。

    走到街上,公孙箭见四下并无异常,心想:“还好,没有惊动别人。”上马准备赶回杜康酒楼。

    他左脚刚踩上马镫,忽听身前一声轻笑:“公孙大人,为何过门不入啊?莫非我大哥闭门不纳,竟敢慢待你这位司隶府的神箭公?”一阵蹄声达达,几骑缓缓行了过来。

    公孙箭定睛一看,最前面二人一黄一灰,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认得其中那个黄衫少年,乃是大将张绣的二公子张泉。

    这里居然是张绣的府第。

    公孙箭暗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那红色府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拥出七八个人来,当先那人红袍银甲,但没戴头盔,白白一张脸上留着三缕白髯,满脸是笑,边走边道:“公孙老弟,前几天刚说要请你吃饭,想不到今天这么巧遇上,这回可得给本人一个面子了吧?”

    公孙箭一扭头,不觉一呆,认得,同行,长乐宫卫尉陈讳。“陈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心想:“这人怎么也到张绣的府上来了?”

    张泉跳下马,哈哈一笑:“那是,公孙大人岂能不给陈大人面子?就在敝府共饮好了。”

    卫尉在汉代,那是九卿之一,掌管宫门警卫,徼循于宫中。如果说司隶府掌握着许昌城外围的武装,那么卫尉控制的就是内城的力量,部下都是禁军中的精锐。

    公孙箭迟疑一下,左脚从马镫上放下来,暗暗叫苦:“这下脱不了身了。”。前天他偶然遇上陈讳,陈讳确实提到要请他吃饭,但他以为不过是对方客气话,所以就爽快答应下次一定奉陪,支吾过去。没想到刚过去两天就又碰上他。心想:“我急着回去见飞帅报告池先生的事,怎么能跟你瞎耽误时间?但……”陈讳位列九卿,品级比飞帅还高,虽说他不是曹操嫡系,可自己岂可当面给他难堪?

    正迟疑间,张泉和陈讳几乎同时走到他身前,一拉左手,一挽右臂。张泉道:“相请不如巧遇。陈大人是内宫卫士之首,你公孙大人却是飞司隶的得力下属,都是等闲难得一会的忙人,今日两位无论如何得赏小弟一个薄面。”

    陈讳笑道:“正要叨扰。公孙大人,请。”

    公孙箭无奈,道:“如此,两位请。”忽然觉到侧面似有两道锐利目光逼视,一侧脸,正见到那适才和张泉并肩而乘的灰衣少年转过头去。

    ——有点犯嘀咕,是不是不太紧凑,而且画面太乱?

    张家的府第真是非常宽阔,居然有四道门。公孙箭一边走,心里暗暗想:“这比我们司隶府也差不了哪儿去。”司隶府是按曹操的级别修建的,如何阔大还有好说。按张绣的级别,却怎么也可以居住这么大的地方?

    身后有人涩声道:“张将军家族有近千户人家,四千多口,在许都只排在李典将军之后。宫城中却只有这么一幢府第,实在是太小啊!”

    公孙箭一瞧,正是那神秘的灰衣少年。心想:“这少年似乎一直注意着我,我四处张望,面带诧异,被他看了出来。”点一点头,道:“阁下是……”

    张泉从旁面侧过头道:“这位是我张府的总管,法正法孝直。”

    公孙箭哦了一声,道:“法总管。”心想:“此人说话随便,而且刚才竟然和你并骑而行,决非只是一个小小总管而已。”

    法正道:“公孙大人毋须客气,神箭公的威名,我等久仰多时,今日能与君共饮,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张泉和陈讳互看一眼,一齐笑道:“正是。孝直真说到我们心里去也!”

    公孙箭见了几人神气,心里暗暗警惕,想到:“这顿酒,可真不是好喝的。”

    我举起杯,微一拱手,看向赵玉:“玉儿,这两位是……”

    我这人懒散随便,有坐的地方就不愿站着讲话。所以赵玉引了两位客人一上来,我二话不说,先请大家都入席再报姓名。

    赵玉坐在我身旁,挠挠后脑:“这个……”问那年少一点的高个书生:“累哥,这位老哥叫伊……伊什么?”

    那书生约有三十四五的样子,一张紫脸皮很是特别,听了赵玉的话,道:“伊籍先生。”他说话可真简省,说了这四个字就闭上嘴,什么副词助词全都没有。

    徐庶道:“是新野二贤伊籍和赵累?”扫一眼那紫脸书生,再看看那先生。

    那人大概四十岁上下,气度优雅,一直面含微笑,见徐庶问起,笑道:“不错,正是我们两个闲人。我和赵兄也久仰徐兄大名,听说飞侯今日在此宴请徐兄,特地赶来相见啊!”

    徐庶不禁奇怪,瞅瞅我。我也奇怪,心想:“你们是冲着徐庶才来的吗?那怎么会是玉儿引见?”

    徐庶心道:“我和你们新野二闲只是互相闻名,并无交情。而且今天我刚刚正式在许昌露面,如何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们就知道了?”想了半天,还是不甚明白。

    我问赵玉:“你是如何遇上这两位先生的?”心想:“新野二闲?这名字很好听啊。”

    赵玉道:“哦,飞叔这样的。我在房里练功,忽然……”扫一眼赵累,改口道:“心里有点烦躁,就溜出去玩,路上碰上他们,说想见见飞叔。我就带他们回司隶府。结果你又不在,婶婶说你们在杜康酒楼,我们就来了。”说着,冲我使个眼色。

    我皱起眉头,想道:“别乱挤眉弄眼,你中间这么大气喘,我就知道没什么真话。”徐庶那是当代有数的人物,在他面前耍这种把戏,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徐庶道:“阿飞兄,我还有几位同伴现在一家客栈等我,不如我明天再去拜会你吧?”

    我嗯了一声,怪我的来了。急忙站起,道:“我想和徐兄一道去走走。”伊籍和赵累后来都在刘备手底干活,地位说重要也重要,能力也都是有的,但比起徐庶,那可差得太远了。所以得罪这俩人还不怎么样,可千万别把徐庶给放跑了。

    伊籍微笑道:“徐兄何必如此见外?我与令师水镜先生也颇有交往,此次前来许京游玩,他老人家还嘱咐我,如若有了徐兄的消息下落,回去一定要告诉他。如今我刚见徐兄,徐兄便走,让我日后如何向尊师交代?”他年龄大过徐庶十岁不止,却口口声声徐兄徐兄,言语又十分平和有理,徐庶心里不大高兴,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开路,这时候却觉得这么就走,可真对不起在座的诸位了。

    伊籍站起身,道:“我和赵兄都已在飞侯府上用过饭,如果飞侯和徐兄吃好了,不如大家一起到徐兄所住客栈相聚,飞侯,徐兄,您二位以为如何?”

    我其实没吃饱,估计徐庶也差不多。不过我们俩都站起来了,这叫“羞臀难再坐”,伊籍不愧比我们多吃了十来年干饭,就是会来事,这么一说,赵累、赵玉二人也都站起来,赵玉道:“是啊,反正吃饱了。走得了。”顺手在肚子上摸摸,还是瘪的,心想:“我什么时候吃过饭啊?伊……鸡这烂人,尽胡扯。”

    徐庶和我一瞧,民心不可违啊,便都哈哈一笑,欣然同意。当下我让刘纲暂时留在杜康酒楼等公孙箭,其他的人一齐出内城,直奔颂隆客栈而去。

    颂隆客栈在长寿里中心地带的金昌街上,是个大街坊,有四百来户人家,颂隆客栈的酒水在金昌街很有名气,生意一向不错,一天到晚人流不断。

    山子道居住的地方离这儿也不太很远,我对这一带还算比较了解,开始还担心人太多没地方坐,到跟前一看,店里根本没什么喝酒吃菜的顾客。几乎所有的人挤成一个半圆圈,围在离客栈门口旁边不远的地方,不知道看什么希奇。

    我们从人群后走近前去,向场地中间看去,只见四个人,分成两拨正打得热闹。徐庶一瞧,鼻子都气歪了,这不是阿叙和冯喜吗?再往旁边一看,稍远处阿袖站在场地边缘,正和一个男人张飞穿针——对上眼了。那人面貌英俊,看年纪也不很大,最多二十出头,但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很远就可以感觉得到。阿袖面部表情非常紧张,但双目之中毫无惧意,恶狠狠盯着对方。她左手握拳护在胸前,右手却伸到左腰上,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她二人静止不动,但身边却根本没人敢靠前,大家都离得远远的。反而冯喜和阿叙这边打得厉害,诸人却满不在乎,越凑越近。不少人嘴里还嘀嘀咕咕:“嘿,这小伙子手可真快!”

    “哇,这家伙这么粗,闪得倒挺不慢。”“那是,人正练减肥功呢!”

    徐庶低声把阿袖、黄叙、冯喜三人指给我看。我点点头,心想:“徐庶带来的这两个少年功底都很厚实,虽然对上清乐社两个有名的打手,也有得一打。倒是那小姑娘恐怕很危险。”双方实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那人随时有出手一击的可能。以他的武功,一旦出手,阿袖不死也要重伤。

    我向身后的赵玉和王全呶呶嘴。这俩人最近常在大街上维持治安,惯熟,见我下了清场的命令,王全立刻指挥手下卫士取出铜锣,重敲三声,喝道:“司隶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离去。”赵玉则迈步向阿袖和那高手少年走去,嘴里呲呲作响,道:“喝,东方公子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跑这儿欺负小女孩家来了?”

    那少年听出赵玉的声音,脸色一变,身体周围散发的强烈杀气突然为之大消。阿袖立感压力巨减,不由得喘了一口气,退后一步。那少年看看她,哼了一声,道:“既然你退让一步,我也不来跟你计较了。”冲赵玉拱了拱手,转身便径自去了。那彭五马六外表横蛮,却都是老江湖,一听是司隶府的人,又见连东方公子也走了,也无心恋战,互相打个招呼,拉个破绽,拔脚也跟着跑了。

    冯喜大叫道:“铁巴掌,我还没打过瘾,你跑什么?”

    马六边跑边喊:“茅房的臭石头,下次再试你的拳。”

    黄叙双掌疾如闪电,身随手转,一招一招又一招,虽然面前已经没了敌人,却仍是劲风习习,力道沛然。

    徐庶大感奇怪,喝道:“阿叙,还没丢够人?快住手!”

    我笑道:“别管他,他跟那彭六一场架,领悟到刀法的另类奇妙变化,对他今后大有裨益。”

    黄叙骤然停手挺身,鼠目直视,盯着我道:“你说他使的是刀法?”

    我嗯了一声,道:“彭氏断门刀乃快刀之宗,小兄弟你竟然能以快打快,丝毫不落下风,实在难得。”。这两个月我虽然深居简出,难得和外界高手切磋研讨,但我的耳目却一点也不闭塞。那彭五是清乐社六大高手之一,擅长快刀,去年曾以掌为刀,在达货大市集中刹那间一招砍翻扁担社的“三大横梁”,那三人都是双肩同时中着,肩骨粉碎,六条胳膊从此废掉。我对武学的研究向来精益求精,对任何高明的东西都极其有兴趣,听说此事暗中托人专门去看了那三人受伤的情景,最后断定是断门刀法,而且此人的刀法已臻一流之境,竟可化掌为刀。彭氏刀法创立的时期大约就在三国时代,传到后世,有个学名叫做“五虎断门刀”,也许这人就是创立这一刀法的始祖也未可知。

    “断门刀?”黄叙樱桃小嘴忽然张得大大的,“啊,我明白了,原来力道要似断非断,未断已断。”猛地又一伸双掌,五指笔直并起,左右砍劈数下,果然得心应手,忍不住啾唇而笑:“哈哈,好刀,好刀法!”

    冯喜看看自己的双手,道:“好硬的家伙,肿起来了。”

    我瞧了瞧,他手掌本来就比较肥实,这时候也不过稍微有点面包的雏形,便道:“那是你拳头也够硬,不然就不是肿了,而是松了。”

    冯喜道:“什么叫松了?”

    我微笑一下,看客栈的旁边有几分菜地,迈步走过去,找一处比较润的地方,伸手抓捏起一把湿土,举起给他看:“就这样,便叫松了。”稀泥顺着拳缝慢慢淌了出来。

    冯喜明白了:“打烂了啊?”

    我把剩下的土扔掉,笑道:“是啊,你的手肿了,我看那马六的手也不会好过,最少也得疼三天。”

    冯喜道:“你怎么知道?”

    我心想:“他叫你茅房里的石头,茅房里那是什么石头?又臭又硬!嘿嘿,他不疼能这么气急败坏?

    嗯,让玉儿和你说说。“为了拉拢徐庶,我早决定爱屋及乌,对他手下这些人也都极力争取好感,尤其我对这俩丑小子还真是很喜欢,所以不惜再次犯规,出言点拨。那马六的掌法虽然已有很大变化,但却似乎源出西凉铁掌功,这门功夫玉儿懂得比我多。

    转过身,刚想叫“玉儿”,就听“啪”地一声脆响。定睛看去,只见赵玉捂面而退,那小丫头阿袖俏脸通红,右手却扬在半空,凝住了。

    阿袖一掌退赵玉。

    原来阿袖和那英俊少年对峙许久,精力早已耗尽,开始还仗着一股狠气硬撑着,等那少年三人一退,又见己方援军赶到,心神一松,两腿便软,身子向着地面就倒。

    赵玉刚巧走到左近,他为人单纯,可不明白什么男女之防,授受不亲,见她要跌,急忙张臂一把抱住。

    阿袖平素虽然刁蛮胡闹,但她乃是大户小姐,千金之躯,什么时候被男人这么抱过啊,顿时羞愤并生,体内突然间有了无穷的力量,不但立刻挣脱赵玉的怀抱,而且顺手一掌,打得赵玉踉跄倒退,脸上长出五朵纤纤玉指花来,至于是否会和冯喜的手那样肿将起来,那就再说了。

    徐庶急忙过去,斥道:“阿袖,你干什么?”

    阿袖举着手,指着赵玉道:“徐大哥,他……他……”话未说完,脚一软,又倒在地上了。

    赵玉狠狠瞪她一眼,一扭身,跳上自己的白马,疾驰而去。

    我知道赵玉性高气傲,这回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女孩给打了,心理一定非常不平衡。虽然他不愿跟这女孩一般见识,但一怒之下,可别闹出别的事来。忙让王全去跟着他。王全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卫士也上马向赵玉的方向追去。

    徐庶扶起阿袖,让冯喜背着,站起身,道:“这次多蒙飞帅解围,阿袖她……”

    我道:“徐兄何必客气?至于这误会嘛,我想没什么大问题。”

    阿袖突然抬起头,看向我:“你就是那个飞帅?”

    我嗯了一声。

    阿袖急忙连捶冯喜的肩头:“喜子哥,放我下来。”

    冯喜应了一声,正要放下她。徐庶瞪他一眼:“她根本站不住,放下来干什么?”又对阿袖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别这么任性。”

    阿袖恨恨瞥了他一眼,不再提放她下来的事,只是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却好奇地围着我的脸转悠。

    过了一会儿,我这面对任何强敌都毫无惧色的堂堂飞帅,也不禁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

    因为她看得时间实在太久,而且毫无收眼休息的意思。

    徐庶也被她这么盯着看过,明白我的感受,心里暗笑,道:“阿飞兄,我们进客栈再说话吧?”

    阿袖瞪他一眼,垂下头,靠着冯喜粗壮的肩脖,算是收工了。

    我如蒙大赦,忙道:“好,好啊!”

    进得颂隆客栈,看了看,还好,里面坛盏杯壶、几席门窗柜打烂的很少。刘老板显然因此对阿袖等人观感大变,不再认为他们是乡下蛮子,主动过来招呼,并坚决不肯接受任何赔偿。

    那就算了吧。徐庶道过谢,将大家都让到他的房间里,我、伊籍、赵累、阿叙等围圈坐下。冯喜要送阿袖去她屋里休息,徐庶道:“得了,她能耐得住?让她也坐。”把一边的席子都留给了她,让她躺着听大家说话。

    待大家都坐定介绍完毕,徐庶正要说话,伊籍忽道:“徐兄,我听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寻觅明主,施展抱负,立万世之功业,传不朽之英名。徐兄以为如何?”

    徐庶欣然道:“伊兄所言,正合小弟心意。”

    伊籍一指冯喜、阿叙:“徐兄二位小友,皆有不凡造诣,却恃迸发之恚怒,奋一时之意气,大厅广众之下,与市井闲汉争半日短长。伊籍对此实在不以为然。”

    冯喜没听明白,道:“你说我什么?”

    阿叙哼了一声:“他骂你乱跟人打架。”他在长沙时本是个闲汉头子,伊籍骂他们意气用事他倒不在乎,因为那不是他的错。但伊籍言辞中表露出非常瞧不起闲汉的意味,这半句他听着可不顺耳得很。

    冯喜翻翻伊籍,心想:“这家伙跟飞帅一起来的,忍忍。”

    躺在席上的阿袖翻个身,把脸转过那边去。

    我微微皱眉,心想:“头次见面,这伊籍也未免太直接了当,不给人面子了吧?”尤其他和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当着我抨击徐庶的朋友,实在是让三方面都很尴尬的举止。急忙和泥:“那清乐社平日依仗高官势力,欺行霸市,行径十分恶劣。我司隶府和许县衙门早有心整治。黄兄弟和冯兄弟路见不平而出手,亦是好汉本色,伊兄又何必苛责?而且这场架正好可以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料徐庶却恭恭敬敬向伊籍拱手道:“伊兄教训得是。他二人如此滋事,我定会好生教训。”

    我和伊籍都大感意外。伊籍暗想:“曾听司马先生言及徐庶,说他天赋智慧,外刚内傲。想不到短短两年,他变化如此之大,竟然如此心平气和。其人修养如此,又正值盛年,听他言语,更属有心。必然怀才待沽,我不如直言不讳,劝服于他,借机也可先立一功。”道:“徐兄此次北来,可是为了荆州刘景升之侵?”

    徐庶点点头:“正是。长沙被围,已近五个月,形势十分危急。二位多闻广识,还请不吝指点。”

    伊籍看看我,笑道:“飞帅在此,何必他求?”

    我道:“伊先生休要取笑。阿飞在许,无权无势,恐怕无能相助?”我这地方三品现在也就能维持维持治安,虽说每天能上朝见到皇帝,可就连那汉献帝实际上也无权调动一兵一卒,我又能干什么?我说话也不算数啊!

    阿叙和冯喜对视一眼,脸上都现出失望之色:“这飞帅说话怎么这么泄气啊?”

    徐庶低下头,身子坐在腿上,垂起眼皮,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

    伊籍道:“飞帅,南方四郡虽属蛮夷荒原之地,但鱼米之乡,盐铁之源,官仓廪实,民间亦极其殷富,远非河南河北官贫民瘠这等状况可比。若能据之而治,精炼士卒,以飞帅之威名,徐兄诸位文武贤才为助,自足抗四方而霸三江。然后延揽英雄,乘时而动,东入六郡以为门,西通巴蜀而倚险,则整个南方不复为王土矣!”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其时虽然群雄并起,国家混乱,但拥护汉室正统仍为朝野主流思想。这番话内容实在大逆不道,只适合在密室里两人谈心时悄悄讲。现在这么多人,而且众人分别来自不同地域阵营,他这么乱说就不但显得交浅言深,而且是没事找事,存心想恶心大家了。

    他说话文诌诌酸溜溜,冯喜和阿叙只勉强能听明白一些。他俩胸无主见,也不在乎什么王土不王土的。

    只是手不由得都有些痒痒,恨不能打烂伊籍的嘴:“这酸人,就不能说话清楚点?”

    徐庶扬起眼帘,冷冷道:“伊先生莫非与飞帅合谋,欲诱我等为内应,夺取四郡么?”

    我立刻道:“绝无此事。我和徐兄一样,与伊、赵二位先生也初会。”这误会可首先得澄清,不能背黑锅。

    伊籍也不理我,向徐庶一笑:“徐兄之祖,出自名门徐家。应该听说过赵家和陈家吧?”

    徐庶双目骤然射出寒光:“伊兄和我恩师果然交情非浅。”

    伊籍道:“我不是想揭破徐兄身世来历,而是想提起两个人。这两人虽然名声不显,但身份之高低,却非徐兄这样的圈内人才可以准确评估。”

    徐庶道:“什么人?”

    伊籍道:“一个是赵家的赵楷。”

    徐庶皱起眉。

    “另一位是陈家的陈老神仙。”

    徐庶皱起的眉头猛然往上一挑:“你提起他们,是什么意思?”

    伊籍道:“此二人身份如何?”

    徐庶看看我,道:“赵家之主人,陈家之父老,身份之尊,放眼四海内的大家族,能与他们并列者,不过三五人而已。”

    我淡淡道:“明赵家,暗徐家,无影无踪是陈家。”心中忽然一动:“莫非这伊籍便是赵楷信中提到的那人?”

    伊籍道:“飞帅也知道这句话?哈哈,但飞帅只怕不知,徐庶兄之祖,便是目下暗徐家之首。”

    “啊?”我大吃一惊,“真的吗?”

    徐庶道:“奇怪,伊兄如此聪明之人,怎会如此多口?”

    伊籍道:“徐兄身份虽隐秘,但你今早请徐宣引荐去见飞帅,难道居然不怕飞帅起疑?”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徐宣引徐庶进来时,见到我神色怪怪的。原来他们是一个家族的。

    徐庶哼了一声:“伊兄,你可知道,单凭你这句话,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伊籍微笑道:“有飞帅和徐兄在,量贵门‘清风徐来’也不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吧?”

    徐庶沉着脸,道:“伊兄胆魄,我徐某佩服。我问你,你提起赵先生和陈老神仙,究竟是何原由?”

    伊籍道:“也没有什么,只是他两位都曾说过,今汉室大乱,英雄并出。但能定天下安黎民者,惟有飞帅而已。”

    “哦!”徐庶挺身直立,“他两位果有此话?”

    伊籍道:“便是尊师,也是这么看的。”

    “唔……”徐庶低下头,想道:“适才所见那小孩子赵玉,确是赵家嫡传的身法。此人所言,恐怕并非虚妄之词。”

    桓袖忽然转过身,撑坐起来,道:“婆婆妈妈,说来说去,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我看飞帅也不认得你吧?”

    伊籍道:“不错,我与飞帅,也是初识。”

    桓袖道:“你口出如此反言,也不怕飞帅捉了你去,交给朝庭,砍了你的头?”

    伊籍道:“想成大事,岂可畏首畏尾?”

    桓袖一伸大拇指:“好,看你文文弱弱的,胆子倒很大。飞帅,你还不赶快抓了他去,午门斩首,成全他这番慷慨意气?”

    我一怔。桓袖又道:“飞帅,这都是他一人意气风发,胡言乱语,我们可都是善良百姓,这阵子走霉运才会碰上他的,还请飞帅慧眼明察。”

    “喔!”一番话把伊籍噎得直翻白眼。这丫头,说报复就报复,可真一点不含糊。

    冯喜和阿叙乐得摇头晃脑,连声赞好。

    我看看伊籍,心想:“这确实是你不对,虽然你口才不错,但如此重大机密筹划,怎么能在这里一五一十都漏出来?而且时机也不对,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的干饭都白吃了。”不过我已明白他肯定是赵楷拉来帮我的那个人,所以不能不照顾他点,道:“赵大哥和陈老都是我阿飞极其仰慕敬重的前辈。但我们目前最要紧的是解除四郡之围,其他的事不妨以后再谈。”

    徐庶垂着的头微微点了一下。

    桓袖一拍几案:“飞帅就是飞帅!我们这么大老远来,不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家国吗?只要能退荆州之兵,救四郡之危,是跟曹操还是跟飞帅,还不是我爹一句话?”

    赵累忽道:“走。”

    “走?”他突然冒出这句,屋里不管长脑子还是不长脑子的,都愣了。

    “到哪儿去?”

    赵累道:“飞帅去长沙,可一举两得。”

    冯喜道:“什么一举两得?”心想你比伊籍还烦,那家伙说话虽然听不懂,他几哩哇啦还冒出些东西,你这家伙连字都不愿多给一个。

    桓袖眼一亮,道:“对啊,飞帅武艺天下第一,只要你能去我们长沙,那文聘又算什么葱?”

    徐庶暗想:“不错,赵玉、公孙箭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将之才,有阿飞的统御,加上我从旁运筹,蔡瑁大军其实不难尽破。而且……”看看伊籍,又想:“嗯,你不是竭力要鼓动我们助飞帅起事吗?现在正是你最好的时机。”

    伊籍从他眼里看出意思,知道他已被自己说词打动,心中大喜,想道:“天助我伊籍,初依主公便立大功。赵先生知道,也一定会非常高兴。”

    我摇摇头:“我与诸君一见如故,话也不瞒你们。我久闻江南景色秀丽,俊彦多在,早就想南下一趟。

    如能顺便帮大家一些忙,解了长沙四郡之围,自然更好了。不过我现在身在许都,却难以说走就走了。“

    伊籍道:“飞帅,这却是为何?那曹阿瞒名托汉相,实为汉贼。近年来挟天子而欺诸侯,攻城略地,害苦百姓。日前更残忍坑杀七万袁军将士,震惊八方。各地豪杰提起曹操,无不恨之入骨。飞帅体上天之心,行仁德之举,两次释放万名降俘,四海义士无不钦服。然似飞帅此等心胸人物,必然与那曹氏冰炭不能同炉,若不早做预备,必为其所害。飞帅当以天下黍民为念,尽快脱离曹家,树起义旗,替国家除残扫秽,去恶灭暴。伊籍一介新野草民,资质愚钝,但此耿耿赤心,可鉴日月,还请飞帅早做定夺!飞帅!”说到最后,伊籍脸现激动之色,身体直挺而起,几乎是要站起来的样子。

    我要不是久读史书,知道古代说客都是这么一副慷慨激昂、情真意切的嘴脸,还真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你这话头变得可真快,见机而动。哦,这回不搞割据,又改个更大的题目为国为民了。”看看四周,除了徐庶还是那么雍容平静之外,其他人都有血气的前期兆头。伊籍的搭档赵累更是红了双眼,咬牙切齿。

    宣传的效果真不赖啊!有两把刷子。

    桓袖道:“正是。我们一路北来,多闻曹操暴戾不仁,令天下人失望之言。飞帅不如听从伊先生建议,跟我们回转长沙,另起炉灶。”

    她一说话,冯喜和阿叙都连连点头:“这许昌除了城大点,也没什么好玩,飞帅到我们那儿去玩好了。”

    我看看他俩,心想:“玩?你们俩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嘿,不过这主意真不赖。我还真是想出去玩玩。”可是没听到徐庶表态,心里不怎么踏实,便继续推托道:“我现在有许多心腹部下,他们的家眷老小皆在许都。即使要走,也需想好具体的脱身步骤。”我自己就有个阿樱不知如何解决,像公孙箭、刘大、刘二等人,妻子多半已有身孕,负担更是多多,这么多人要立刻就走,完全是开玩笑,在监视严密的许都根本不能考虑。虽是推托之辞,其实也是真正的现实情况。

    伊籍道:“飞帅,是否可以现在就开始暗中安排,将一些亲信眷属预先送出城去。长沙虽危,再支撑三个月应无问题,也不急在这几天。”

    赵累道:“我来做。”

    伊籍看我,我点点头。赵累心细,而且没人认识他,比较方便。

    徐庶道:“飞帅,你果然肯放弃大好前程,要陪我等奔赴长沙吗?”你现在已经是三品的首都城防司令,前途无量,为何好好的高薪要职不干了,要去冒危险闯天下?

    桓袖笑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道理飞帅怎么会不明白?”

    我摇摇头:“结交四海英雄,是我最大的理想。”虽然她说得没错,但也未免太小瞧我阿飞的胸怀了。

    如今北方的英雄人物都见的差不多了,可诸葛亮、庞统、周瑜、孙权这些我极其想见的人物还只是梦中会过,还有那神秘害人的陈家,也在南方。至于自立门户,称霸一方,只是尽力而为,干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罢了。

    徐庶目光闪动几下,道:“好,阿飞兄,一言为定。你如能设法解除四郡之围,我愿竭力助你安定国家。”你得先显显本事,才能服人。

    我想了想:“我明晨带徐兄入宫面圣,徐兄可陈述四郡慕仰天恩的下情。请准陛下分别发敕令给刘荆州和张太守,为二人和解。我料陛下心悦之下,必然答应。然而我们私下去找荀军师,这一关就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汉献帝自从被曹操挟持到许都,就一直心里不畅快。不能掌握朝中权力,受曹操欺压固然是一方面,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曹操势力不够强大,四方诸侯根本不把朝庭放在眼里,时不时就来通表章要求封官许爵什么的,像以前吕布、公孙瓒那等强人,上表的语气更是骄横跋扈,无礼已极,搞得献帝气炸了肺,这哪儿像个皇帝啊?可是没办法,连曹操有时也得忍啊!如今边远地区居然有四大郡倾心来朝觐见,真可谓不远千里,礼浅情深,献帝岂能不欢喜若狂,欣然答应这识趣忠心的臣子的任何要求?何况这要求如此之简单,即使对曹操集团,也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强化张羡的力量,来牵制刘表可能的北进犯许计划,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皇帝这方面完全不用担心。

    但荀彧就不好说了。我要去长沙,决不能算是件小事,甚至可能……不,是必须惊动曹操,由他来做最?蟮木龆稀D侨讼衷诙晕腋静皇峭耆嘈诺奶龋隙ú换嵩市砦依肟矶及氩健?

    我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冒点险,相信史书中描绘的那个仗义孝母的徐庶形象,悄悄在徐庶耳旁把心里话都给他说了。

    徐庶半天没吱声,过了老大一气,才缓缓呼吸几下,道:“我都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算算时间,从地上爬起来,道:“那么我暂时告辞了,明晨丑时……”

    我意思是告诉徐庶明天上朝一起去,让他早点起床别耽误了。徐庶却道:“我们一起搬到飞帅府上去吧?”把全屋人都扫了一遍。

    伊籍微笑:“我正有此意。”

    阿叙和冯喜挤眉弄眼,一骨碌都爬将起来,道:“去,去。”桓袖欢然道:“听说阿樱姐姐文武双全,不让飞帅,我正想去亲近亲近呢。”

    我挠挠头:“那是,她比我厉害。”

    桓袖哈哈大笑。

    徐庶慢慢起身,道:“那么就此决定了。”

    赵累看看伊籍,伊籍“哦”了一声,道:“你不去?也好,我们会跟你随时联络。”

    赵累冲我拱拱手,轻轻一揖,径自先出去了。

    我呆了一呆,想道:“他干嘛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噢,明白了。”徐庶提议大家都搬到司隶府,那是决心已下,要永远跟我穿一条裤子的意思。赵累独自离开,也是这个意思。因为他肩负要转移人口的重任,要完成任务,自然不能经常在官面上多露面。这就像小偷强盗人口贩子,虽然免不得要和人打交道,其实还是希望认识自己的人越少越好。

    “我肚子可还没吃饱,大家再吃点?”要配合赵累,就别跟他一路出去了。

    徐庶深有同感:“飞兄,我也是呢。”

    伊籍笑道:“我中午可是一点都没吃,杜康酒楼所谓吃过云云,皆是虚言。”

    大家互看一眼,忍不住一齐大笑起来。

    又出来外堂,刘老板殷勤端上来好酒好菜,众人心情舒畅地大吃一顿,小费自然不会少给。

    刘老板眉开目笑,连声称谢,道:“飞侯能在小店吃饭,真是小人的福气。”

    桓袖横他一眼,心想:“难道本小姐在这儿吃饭,就是不给你面子?趋炎附势,狗眼看热,乱拍马……

    侯屁。“看看我,噗地笑了起来。

    回到司隶府,阿樱出来接我们,我见公孙箭和赵玉都没回来,不由暗暗担心。公孙箭追池早和那道人,虽然他武功不及,我倒不怎么太担心,池早总不会太过分。赵玉万一出问题,那就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幸好我知道王全人很机灵,有他跟着谅来没事。

    将众人让入最里面的一间房,这在司隶府里可以称得上密室了。外面是很大很宽的一个环廊,躲不了人,不怕有人偷偷来暗窥窃听。也是曹操丞相府的格局。

    这间房叫做隐龙居。

    阿樱有点诧异,我自从上任以来,两个多月还没用过这间密室呢。

    我拉住她手,道:“晚上烦劳老婆再做几个好菜。这几位都是远方来的贵宾。”

    阿樱见桓袖在旁嘻嘻笑着看着我们,脸上一红,急忙挣开我的手,低声道:“喂,人家在看呢。”

    桓袖走近,道:“我去帮阿樱姐姐。”

    阿樱最喜欢当人姐姐,闻言大喜,立刻把对方视做了亲人,道:“好妹妹,咱们去。”瞥我一眼,姐妹俩手拉手地走了。

    伊籍悄悄松了口气。徐庶暗暗好笑,不过心里也觉得轻快了许多。

    这回大家有胡椅坐,就不用跪了。众人都很新鲜,冯喜和阿叙更是不断地把屁股移过来挪过去,搞得椅子吱吱乱响,几乎快散了架。徐庶见我这待客的架式,知道我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心想:“这俩人浑浑噩噩,大事一定不懂,嘴巴肯定不牢,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好。”向黄叙道:“阿叙,带小喜去帮阿袖的忙去。”

    黄叙虽然年轻散漫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对徐庶的话却是奉若语录,立即起来,拉着冯喜往外便走。冯喜十分不高兴,道:“喂,胖子哥,我还没玩好呢。”

    徐庶也不禁一愣:“玩什么?”心想:“臭小子,又叫我胖子哥。”

    冯喜左看看,右看看,盯着后面的胡椅。我笑道:“喜子兄弟,把这椅子搬去玩吧。”

    冯喜大乐,道:“谢谢飞帅。”拖着胡椅跟阿叙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我开门见山道:“现在我们三人同心,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们。我先引见一位朋友给你们认识。”

    徐、伊二人互看一眼,伊籍道:“飞帅,是什么人啊?”

    我嘴角现出一丝笑意:“是一位高人,一位你们绝对想不到的人。”

    真正挤出来的是……水啊!呵呵,抱歉,太少了点。

    伊籍皱起眉,数道:“许都中名家颇有几位。论武,有袁大、阳二、东方三、刘四、彭五、马六这清乐六高手、淳于家的淳于意、徐家的徐宣、扁担社的程公子,还有就是飞帅手下的赵家赵玉、公孙家公孙箭了。要说文的么,徐兄,你看有哪些可当高人之称?”

    徐庶心想:“是想卖弄自己还是要考我啊?”道:“许都才士甚多,数不胜数。但能和飞帅在一块儿谈论大事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我道:“哦,有哪几人啊?”

    徐庶想了想,道:“应该只有三人。”

    伊籍道:“荀彧荀文若,智深勇沉,许昌第一高士,可有他在内?”

    徐庶微微摇头:“资格虽够,惜无缘分。”

    伊籍道:“魏讽魏长史,日断千牍,吏中第一能干,难道没有他?”

    徐庶笑道:“话不投机,奈何奈何?”

    伊籍道:“太尉杨彪,德高望重,朝庭第一元老,徐兄所道三人,他必占其一。”

    徐庶面上现出一种淡淡的轻蔑:“岌岌老朽,不提也罢。”

    伊籍道:“然则徐兄以为应该是谁呢?”

    徐庶道:“此三人皆是当今最难得的高人,比之伊兄提到的三人毫不逊色半分,只是他们非常难见,而且这三人也决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过阿飞兄只让我猜一个,这难题就不复存在了。”

    我心想:“难道他真的猜到了?不可能。即使他再如何了不得,又怎么可能知道?”

    徐庶道:“第一位是河内司马懿。”

    伊籍皱皱眉。我心中吃了一惊:“徐兄何以会猜此人?”

    徐庶道:“他出身世家大族,父兄皆是当代名流,为什么我不能猜他?”

    伊籍道:“这倒也是。他父亲司马防曾为洛阳京兆尹,还是早年曹孟德的知遇大恩人。他长兄司马朗声誉更响,和荀爽并称‘二先生’,为海内士人之楷模。”

    我笑了笑:“而且现在还是曹操的主簿,掌握钱粮大权。”转而问徐庶:“英雄莫问出身。我想徐兄不会因此而重此人吧?”

    徐庶目光一闪:“当然不是。我师水镜先生三年前云游至许,曾在司马家做客数日,与司马懿司马孚司马馗等七兄弟多有接触,回来后对我等赞不绝口,说:”司马家这一代邀天之宠,英才荟萃,合当兴旺。‘他老人家尤其对司马懿印象深刻,说他’聪哲明允,刚断英铸,殆非余子之所及也‘。“

    我算了算:“今年司马懿刚20岁吧,三年前最多18,这么年轻就如此锋芒毕露,才气横溢?”道:“令师对那司马仲达是否太偏爱了?”大家都姓司马,谁知道你们什么关系?

    徐庶道:“今年正月,听说曹公曾派人延请司马懿入丞相府,结果三次被对方以病重为由拒绝。曹操非常恼火,曾派人去试探司马懿的病情,有没有这回事?”

    我不怎么太清楚,伊籍道:“是啊,确有此事。当时司马懿身患风痹之疾,躺在床上月余未动一步。曹操令高手假扮刺客偷入司马府,躲在房梁上做行刺状,那高手动作故意很慢,让司马懿有足够的躲闪逃跑时间。但司马懿因为身体动弹不得,虽然非常焦急害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利剑一点点逼近自己的咽喉而措手无策。真是惊心动魄,险到极处。那高手见他如此模样,知道他是真的僵直不能行走,才冷笑一声,抽剑而去。”

    我心想:“原来还有这种故事。”

    徐庶微笑道:“此子果然厉害。”

    我点头道:“司马家在许都也是大族,族内护卫家将绝非易与,这人能出入其府第如行平地,武功确实很高。他是谁?”

    伊籍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徐庶道:“飞兄误会了。我是说司马懿这小伙子果然机智沉着,居然把曹操也骗过了。”

    我道:“哦,你的意思是……”

    徐庶道:“司马懿并非真正风瘫,只是不愿为曹操卖命。所以故意装病而已。不过他居然能骗过那高手的锐利目光,不露一丝一毫的破绽,实在是大智大勇,了不得的人物啊!”

    伊籍讶道:“你说他是装病?”

    徐庶大笑一声,道:“正是。我师弟庞士元遵师之命,今年2月间曾在许都游历了一段时间。后来他给我写信,谈起许昌之行,说因与那司马懿年纪相仿,言语相得,二人密谈了一日一夜。那司马懿精神矍铄,终日不倦,还亲自为他端茶,给他印象十分深刻。这等表现,哪里有半点重病迹象?”

    伊籍目瞪口呆:“真的?怎么水镜先生没跟我提起过?”

    徐庶道:“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有时师尊是不问的。”心想:“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司马家族的存亡兴衰,何等要紧,师弟就算禀告了师尊,我师傅又岂能再随便告诉别人?”

    我却精神一振,道:“徐兄,令师弟现在正在何处得意?”庞统庞凤凰,有名人物。

    徐庶道:“前些时候师傅来信,似乎庞师弟已到了江东孙氏的地盘中寻找晋身之路。”

    我道:“晋身之路?”心想:“以他庞士元的名气,还需要去寻找什么晋身之路?应该是想请他出山的人非常多才对。”

    徐庶笑道:“庞师弟喜欢锦衣美食,古玩秀女,所以平日花销很大,欠下许多债务。听师傅说那些日子催债的人特别多,他烦不过,就跑到江东,准备去会稽见见新吴侯孙仲谋,求个一官半职,弄点钱还债。”

    “哦!”庞统还这么风流?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伊籍话归正题:“不谈庞花心。我想请问徐兄,就算那司马懿有此惊人之举,又怎么说明他可能在此与飞帅谈论大事?”

    徐庶道:“那司马懿才华出众,却力拒当朝第一权势人物曹操,为此甚至不惜冒杀身灭族大祸而装病,显见其对曹氏擅权反感之极。飞帅如欲叛曹自立,这种人才岂能不加以结纳?”

    伊籍恍然,道:“确有道理。那这第二位呢?”

    徐庶道:“这一位文武双全,乃是久经沙场的名将。”

    伊籍疑惑道:“名将?难道是曹氏手下的大将?”

    徐庶摇头:“不是。”

    伊籍道:“除了曹贼属下,本朝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名将?”

    徐庶笑道:“朝中没有,在野有啊!”

    伊籍想了半天:“在野的名将?会有吗?”难道曹操会放过这种人?曹操的原则就是:不为我用,必为我杀。

    我突然想起一人:“徐兄莫非是说那昔日破黄巾,斩张宝的前车骑将军、河南尹朱儁朱大将军?”

    徐庶看我神色,道:“这个猜错了。”如果他猜得对,我不会有这副猛然醒悟的表情。

    我确实是被徐庶一言提醒,暗想:“此人果然是我该结交的,怎么会忘记了?”

    朱儁是桓、灵间的著名将领,与卢植、皇甫嵩齐名当朝。因十常侍弄权,三将秉性忠良,力谏不从,均被贬斥边地。中平元年(184)太平道张角、张梁、张宝兄弟揭杆而起,大举起义。朝庭上下一片惊慌失措,大敌当前一切对外,危急中重又想起这三人来,急将三将调回委以重任,令他们分兵三路围剿黄巾。朱儁遇上的,却是盘踞阳城、宛县一带,张氏兄弟中最凶悍的地公将军张宝。初始朱儁连战不利,后来他慧眼识才,重用刘关张三兄弟,阵斩敌方猛将多名,又施以离间巧计,终于瓦解敌军的战斗力,张宝被部下刺杀,黄巾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败,从此渐趋颓势,一蹶不振。百万黄巾主力之所以在年余间便即溃散,朱儁当记首要大功。

    黄巾败亡后,朝中内部矛盾又趋炽烈。朱儁眼见大厦将倾,无法挽回,心中已萌退意。及至另一名将卢植因冲撞十常侍,被再次贬斥,郁愤而亡后,更是心灰,便递交辞呈,脱身而去。十常侍见他乖巧,也不为己甚,给了他一个大司马的虚衔,准其日日不朝,放他自做富家翁去了。此后董卓专政,王允夺权,西凉乱兵祸延长安,种种争斗过程中,朱儁均自扫自家门口雪,不肯与闻半分霜。直到曹操迁都于许,他才不得不随汉献帝来到许都。但仍然明哲保身,不交权贵。曹操开始还监视他甚严,但过得几年,看他十年如一日毫无半点逾规越矩行为,渐渐也就放宽了限制,不去管他。

    当下我想起此人事迹,暗呼笨笨:“这么一位战功卓越,有丰富指挥经验的大将,我怎么像曹操似的给忘记了?”

    徐庶脸现沮丧情绪,道:“既然猜错了,那就不用再献丑了。请飞兄请那人出来与我们相见好了。”

    伊籍不依不饶:“徐兄话说到一半,怎么能不说完呢?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我盯着徐庶,道:“徐兄猜错,只是因为高估了阿飞的智力而已。朱将军确是应该去请教的大贤。我现在很想知道你猜的第三个人是谁,也许我可以稍稍挽回一点面子呢?”笑一笑,端起几案上的水杯,向二人做个请的动作。

    伊籍也笑笑,却不喝水,只是看着徐庶。徐庶无奈,道:“既然两位都非要我献丑,那好吧。”他拿起面前加了芝麻的蜜水耳杯,呡了一点,觉得味道还行,便又喝了两口,放下道:“这一位既非贤士,亦非儒将,而是一位剑客。”

    伊籍道:“剑客?不对吧徐兄。许都城中所以有名的高手,我刚才都数了啊!”

    徐庶微笑道:“伊兄所列诸人,个个技艺不凡,各有绝技,但如把他们送上战场,冲锋陷阵尚可,要他们出谋划策,指挥大军,就力不从心了。我说的这位剑客,他不但精通武艺,能杀人于数丈之外,而且是异人之后,擅长兵法。今日他虽然藉藉无名,若有机会,他年必能放一奇彩,与天下名将一争高下。”他瞧瞧我:“此人姓王名越,今年三旬有四。”

    “什么?许都尚有这等人才?”伊籍眼珠滴滴乱转了半天,伸手又在太阳穴上抓了半天,还是虚无缥缈,什么都看不见,没摸着一点头脑。摇摇头,从几上取过耳杯,放在唇边,算是有了些实际的感觉。

    我挺身而起,禁不住连连点头:“真神人也!哈哈,我总算有点面子,眼光没有差得太远。”向着左侧一扇屏风道:“王兄,你被猜出来了,还不出来和徐兄相见?”

    屏风后转出一人,麻衣葛屦,身形精悍,方面黑须,眉目间隐隐透着细淡的微光。

    徐庶起身拱手,道:“王兄别来无恙。”

    那人扫他一眼,道:“碰到你我就有恙了。奇怪,我只和老弟五年前在颖川比过一次剑法,算得有一面之缘。不知你如何会猜到我来到许昌,又居住在飞帅府里呢?”

    徐庶笑道:“此非难事。我师尊水镜先生早年喜爱云游,天下多有至交,许昌消息也时常能传到鄙处。

    王兄三年前来到许都以剑会友,我早已知道。而王兄一旦听说了飞帅这等人物,必然会来切磋。以飞帅的性情才识,见面以后王兄也难免不被吸引而倾心相交,终日与飞帅谈文论武,共议大事。“

    王越笑道:“有理有理。”走至近前,突然伸手向他左肩头推去。

    徐庶微微一晃肩,表示了些躲闪的意思。王越摇摇头,右手缩了回去。问道:“怎么你拜了司马徽做老师吗?你家老爷子还是不肯认你母子?”

    徐庶淡淡道:“他想认我,我还不想认他呢。”

    王越哦了一声,便不再言。

    我心想:“原来他们见过。徐庶的祖父不认他母子?难道他已经从徐家破门而出?”

    伊籍道:“两位原来认识,那太好了。大家都请坐下再说话呵。”

    我和徐庶、王越都坐下来。王越看着徐庶:“这五年来你剑法长进如何?”

    徐庶面上微红:“惭愧,小弟辜负了王兄殷望,这五年东逃西窜,毫无寸进。”

    王越哼了一声:“瞧你长这一身膘,反应比从前还不如,就知道你没什么长进。可惜啊可惜,你练剑的天赋本来甚好,却给你自己糟蹋了。”

    我笑道:“有所失才能有所得。徐兄弃一人敌而学万人敌,亦是好事啊!王兄未免苛责徐兄了。”

    王越把我的杯子拿过去,喝了几口,道:“这倒也是。看刚才你列举才士,识见果然远非从前可比,大有进步。”

    “尤其是他居然猜出了王兄,哈哈!”

    “不错,哈哈!飞兄可否上点酒菜来,我想与徐兄弟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