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野败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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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艳阳天。初一,吉日。
新野,唐白河。
“瑞叔,军师醒了么?”
睡梦中的杜似兰被这句问话惊醒过来,她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拭去颈上细汗,顺手将床边快要掉下去的布单拉扯起来,掩盖住赤裸的身体,定定神,忽然才想起来,自己是睡在“悠兰”号上。
这条“悠兰”号是新野守将霍峻送给黄巾军刘、龚两位渠帅和杜军师的三艘蒙冲之一。另两艘因为刘辟和龚都不习惯水上游荡,很少使用。而且自六月底二人应刘备之邀率军赶赴汝南之后,他们的两艘坐舰更是闲置小港,无人问津。
所以这唐白河上,就只有“悠兰”号一艘船经常出没了。
外面瑞叔的声音:“哦,龚斤啊,有什么事?”
龚斤恭恭敬敬的声音:“北方来了几位客人,要见军师……”
他话还没说完,瑞叔惊呼声起:“赵……赵先生,是你?”
一个醇厚的声音笑道:“杜兄,好久不见了。小兰在么?”
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跳了出来:“杜爷爷!”
瑞叔一迭声道:“在呢,在呢……小玉儿,你也来了……”
杜似兰在他们相互答话时已翻身起来迅速穿上外衣,来不及套上甲胄,略略顺了顺头发,便抢出舱门,激动地叫道:“赵师,是赵师么?小兰在这里,小兰在这里!”
门外,果然站着赵楷、赵玉父子。
年余不见,赵楷面容依旧那么清朗平和,赵玉却已不复去岁那般稚嫩清纯,亮亮的小眼睛里似乎多了些成熟。
见到熟睡方醒、衣装未整的杜似兰,赵玉眼睛一亮,脸上微红,立刻显得局促扭捏起来。
赵楷看了一眼儿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小兰,里面方便么?”
杜似兰忙道:“方便,方便,赵师请赶快进来说话。”交代瑞叔一声,拉住赵楷便往里走。
赵玉白了父亲一眼。杜似兰察觉了,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拉住他:“兄弟,你这一向都跑哪里去了?害得你飞叔到处找你,快把姐姐我给逼疯了。”
赵玉鼻中嗅到杜似兰身上淡淡的体香,心里觉得晕晕的,脸上泛起一股红晕,嘴里低声叽咕一句什么,含糊不清。
赵楷哼了一声:“要不是为这臭小子,我何至于耽误到现在才回?”
赵玉低着头翻眼看父亲。
杜似兰打了两句岔,把这父子二人让到正舱,吩咐侍婢献上西瓜水果。
赵楷道:“不必那么麻烦,现成的清凉河水,舀上两瓢来就是。”
杜似兰道:“那怎么成?您到了小兰这里,一切都该听我的才是。”
赵楷扫她两眼,微笑道:“那也好。”
赵玉迫不及待地问:“杜姐姐,听说我飞叔这些天大发神威,打了好多胜仗,是不是?”
杜似兰顿了一顿,道:“啊,是啊!”
赵玉道:“那他有没有跟太史慈干一仗?”
杜似兰一愣:“太史慈?似乎没有。”
赵楷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你飞叔叔是什么身份,岂能与太史慈那种敌将对阵独斗?”
赵玉对父亲的训斥也不以为意,道:“那就好,江南的武将,除了甘大哥之外,也就太史慈据说枪法不错,飞叔没抢我的功劳,最好。”
杜似兰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微然一笑,悄声道:“不过呢,襄阳军也亏得主公亲自过去帮他们。十天前长坂坡两军大战,江东的将领阵前耀武扬威,污言秽语不止,襄阳军中居然无人敢于迎战。主公愤怒,慨然出马,一戟便挑了对方勇将鲜于丹;大战周泰,三十回合将其击退,稳住了己方的阵脚。不然以襄阳军当时的士气,极可能被朱然军携威冲击而溃散。现在不光荆州军的将士们对主公崇拜之至,就算是江东的诸多名将,对主公的戟法也是赞不绝口呢。”
赵玉小脸上现出羡慕之色:“哇,飞叔的功夫,现在这么厉害了!”
赵楷一皱眉,问道:“哦,现在战况如何?”
“两军反复争夺,互有胜负。在主公的帮助下,蒯越兄弟拼了老命,总算把局面稳住,现在双方在当阳的慈化一带对峙。”细心的杜似兰发现赵楷脸色略变,心想:“赵师修为精深,为何却变了脸色,似乎不大高兴,我适才说错了什么?”
赵楷哦了一声,转头对赵玉道:“玉儿,你累哥、睿哥,还有你司马二哥,都还在岸边等候,你去找你杜爷爷,跟他去把他们都接过来。”
杜似兰道:“跟先生一起还有其他客人吗?我去接他们吧。”
赵楷道:“有几个子侄辈的年轻人,不用小兰去,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呢。”
杜似兰点点头,叫进瑞叔,让他带赵玉去接。
那赵玉原本想多呆一阵,却不想父亲将他支走,心里老大不愿意,可又没有办法,只得站了起来,翻他父亲一眼,还想说些什么。杜瑞看着他,满面皱纹都开了,微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赵玉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拽着杜瑞一起出去了。
杜似兰拿起一把小匕首,轻轻划开一个中等个的西瓜,连划几下,把西瓜分作容易食用的十来个小块,请赵楷品尝。此时心中忽悟,想到赵楷为什么不高兴了。
赵楷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无子的上沿,慢慢咀嚼两下,咽进肚去,问道:“主公为何到了襄阳军中,而且亲自出马与敌单挑?此举未免不智。”
杜似兰慢慢放下匕首,叹了口气:“主公也是无奈啊!自打六月荆州、长沙、江东三方谈判破裂,七月刚开月,那么热的天,江陵的周瑜也不管不顾,自率一旅,便发了疯似的北进,连破津城、麦城、慈化三城。刘表一日三使,许诺了许多好处,求主公发兵救援。”
“小兰,这正是我不解之处。”赵楷声音虽然不高,神色却异常严肃,“二虎相争,何不等其两败俱伤之后,再出兵收拾残局呢?何况我军目前长在水战。主公就算想援救刘表,只需以水军袭江陵之背,牵制周瑜便可,何必自己干冒风险……”
“赵师,您一直在汝南,有些情况可能不太清楚。”
赵楷不自觉又皱了一下眉头。杜似兰一直非常尊敬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盲目崇拜他,二人相处时从未有任何不敬之辞。像今日半途打断自己的话,实在是十年来的第一次。
杜似兰搓了搓手,语气回转温柔:“赵师,主公和徐军师其实一直希望保持战场上的一种平衡态势。所以周瑜率军北上的消息一到,我们的水师就出发前去袭击江陵水城,在外城下与朱治军决战,将其主力击溃,占据水域外城。哪料周瑜根本不理会,继续凶猛北击。若非主公见机不妙,及时率援军赶到当阳,蒯越军就全线崩溃了。那现在双方就不是在当阳地区僵持,而是江东军直逼襄阳城下了。”
赵楷点点头,脸色放缓,问道:“嗯,那我水军现在情况如何?”
杜似兰摇摇头:“江陵水域内城经过蔡瑁、蒯越等人多年经营,水道曲曲弯弯,十分狭窄,根本不适合我军的大船冲击。而以小型战船进攻的话,却又没有半分把握。所以陆都尉、杨都尉他们一直想引诱朱治出来,在外城水域决战。只是那朱治自上次见识到我军楼船的威力之后,就再也不敢出击了。现在我们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赵楷哦了一声:“主公现在当阳?”
“是。主公和军师,现在都在当阳协助襄阳军。”
赵楷道:“哦,那我军的水军,现在是桓伯绪指挥了?”
杜似兰摇头:“不是,桓参军在桂阳。”
赵楷一愣:“在桂阳?那我军的水军,现在由谁指挥?”
“陆子云都尉。”
“陆子云都尉?哦,知道,主公信中提起过,是新近崛起的一位优秀水军将领。”
杜似兰道:“是啊,别看他年青,但指挥能力非常出色,杨龄都尉他们兄弟这些老将也都很服他。”
赵楷点点头,吃了几口西瓜,心中暗暗思忖:“主公用人,真是大胆。竟然把自己主要的实力,交给一个毛头小伙子。”问道:“桓参军怎么会在桂阳?”
“哦,因为桂阳近数月来蛮民反叛,派出两批郡兵都弹压不住,大败而退。太守赵范惊慌失措,竟然弃官而去。桂阳郡群龙无首,郡吏们一商量,决定归属长沙,恳请主公前去接管。主公已授权桓参军,让他全权处理。现在和洽主簿、韩玄长史的病也好了,有他们和杜长史在,长沙大局无忧。所以桓参军放心赶去桂阳,现在已在那里大约有近一个月了。”
赵楷吃了一惊,看她一眼,慢慢放下西瓜,面露疑色:“蛮民反叛,弹压不住?太守赵范惊慌失措,弃官而去?我听说赵范手下有两员大将,一名邢道荣,力大无比,善使巨斧;一名叫鲍隆,武艺精熟,曾射杀双虎。这二将本是当地蛮民首领出身,桂阳当地蛮汉杂居,多有不协,民变也不是一次两次,都因有他们在,每次都能和气收场。怎么会出现这种兵戎相见,弹压不住的情况?而那赵范虽然无用,但也不是如此无胆之辈吧?”
杜似兰大为惊讶,仰面看着赵楷:“赵师您怎么如此熟悉桂阳情况?真是运筹帷幄,明见万里!小兰服了!”
赵楷淡淡一笑:“运筹帷幄,明见万里,谈何容易?我哪有那么神?我虽然在荆州、西川多年,但长沙四郡,却是我了解最少之处。我一直惭愧,无法给予主公更多有效的帮助。”看杜似兰的脸色,似乎不大相信,续道:“不过桂阳么,略有不同。那太守赵范,原是我赵家一个远房子弟,自幼父母双亡,随兄长赵苑一起长大。二十三年前,赵苑爱上我赵氏仇家的一个妇人,想与那女子双双潜匿逃去。不料此事被赵范无意透露出去,结果赵苑他们被他的叔叔抓住,族人都非常愤怒,要将他二人一并处死。赵范为救兄命,深夜偷来见我,长跪痛哭。我见他为兄乞命,倒也孝义可嘉,便去找了他叔叔为赵苑说情,只处死了那妇人,饶了赵苑一命。谁知赵苑心痛那女子之死,发誓永不再入赵门,次日便离开了赵家,不知所踪。家族中对如此宽恕他本已多有非议,他这么怀恨而去,更引起大多数族人的不满。为平家族之议,族中长老公决,将他兄弟二人赶出家门,永远不得返回真定。唉,那赵苑私通仇人,却至死不悔,实在可恨。这也就罢了。只可惜了赵范,被无辜牵连进去。”
杜似兰心想:“这赵范害他兄长独生苦世,实在不是东西。”不过知道这话是不能当着赵师的面说的,又想:“那赵苑为了一个仇家的女子,不惜背叛自己的宗族,不知道那女子是何等的美貌?”一时出神,心游昔日虚境,不自觉竟有些惆怅起来。
赵楷道:“我以有此因缘,当主公入主长沙之后,我便去函,探问那赵范心意。”
杜似兰哦了一声。
赵楷道:“不久他回信说,自己一直心怀故族,有此报答恩叔机会,本不该推辞。只是郡中情况,尚有未至妥善之处。所以要请恩叔耐心等候一段时日。接着举了一大堆理由,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部下不肯乐从这一条。”
杜似兰又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他这不是明显的推词么?”
赵楷道:“是啊,我也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对昔年之事不满。后来我们又来往了几封信,他只是一味敷衍。不过也因此,我了解到桂阳的许多情况。不知主公如何布置,竟然将他吓走了。”
“呵呵,”杜似兰轻笑两声,“是啊,有邢道荣、鲍隆在,那赵范才有恃无恐,而主公和参军也因此一直不愿轻易对桂阳动武。不过,”她眼波流转,嫣然道,“赵师当知,成也萧何,败亦萧何。”
赵楷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主公在邢、鲍二将身上下了功夫?”
杜似兰道:“不错。正如主公所说,人往高处走,他们也不是脑子死不开窍的人啊!现在这种局面,谁不清清楚楚,长沙四郡,迟早都将是主公囊中之物。而当他们二人脑子开窍之后,赵范又如何还能安居桂阳呢?而且据说上个月中旬,鲍隆主动将他鲍家五百壮年族丁送到油口,加入了长沙水师。”
赵楷清朗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想不到我主攻心之术,越来越精妙了。那就是说……长沙四郡,已解决其三?”
杜似兰低声道:“其实武陵一郡,主公也亦解决。数日前阿西传来密报,武陵太守金旋府门遇刺,当场死亡,那刺客割下他的首级,飘然而去。我想,金旋的人头,现在当已传到主公的帐中。”
赵楷一惊:“竟有此事?”
杜似兰道:“千真万确。零陵郡功曹蒋琬已奉命率军前去接管武陵。只是为了不刺激襄阳方面,我军上下一律闭口不言此事。”
赵楷沉吟道:“金旋本人武功不弱,而且他一直忌惮提防主公,这刺客好厉害,居然能在戒备森严的太守府门前将他刺死?”摇头叹道:“我与主公信息不通,不过是这月余时间。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杜似兰道:“是啊,自从刘备占据汝南全境,便开始从各方面挤压我们,我们的人都被迫南移,北边的消息越来越闭塞。为了和赵师您取得联络,主公急得不行。”
赵楷道:“别提了,中原形势十分混乱,变化无常。我们也是居无定所,苦于无法跟你联系。若非你让赵累在长陵集等住我,我可能就拐到你们桑林谷老地方去了。嗯,听他说,你决定今晚就率全军南撤?”
杜似兰踌躇一下,道:“本来如此。不过……赵师远来辛苦,是否暂且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
赵楷道:“我们倒没什么辛苦,在长陵集已经好好休息过一晚了,精神都很好。嗯?小兰,你龚大哥随刘渠帅去助刘备将军,这里的事都需你一人担当,是不是军中还有事没有处理完?”
杜似兰道:“这倒不是。自刘辟渠帅率本部北上之后,这里剩下的两千多弟兄全是我们自己的心腹部众,虽然龚大哥不在,但小兰应付这点事情,还略有余力。所有人员辎重的撤离、桑林谷的移交等事宜,我与新野的霍将军已于五日前全部完成。”
“不过,我约了一个人见面。本来他应该昨晚就到这里和我会合,但到现在还没见踪影。”
赵楷道:“很重要么?”
杜似兰道:“是的,我想他最迟今晚也该到了。”看看赵楷,又道:“他就是去刺杀金旋的人。”
赵楷讶道:“是他?”见杜似兰双目中忽然闪现出亮晶晶的神采,满面生春,煞是明艳夺人,心头一怔:“小兰这种表情……可真是少见。”心念转了几转,压下询问详细的念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多呆一晚就是。”
杜似兰喜道:“多谢赵师。”
赵楷皱一皱眉,沉思片刻,随口问道:“我听玉儿说,他认了你当姐姐?”
杜似兰点一点头。
赵楷道:“这次见到主公之后,我就要赶去汉中。玉儿这孩子年幼性野,日后在主公帐前伺候,我不在,很不放心。你这做姐姐的,可要多照应他些。”
杜似兰道:“赵师,您将小兰教育成人,就如小兰的亲生父亲一般,玉弟就是我的亲弟弟,我自当竭其所能,决不敢有半点懈怠。”
赵楷欣然道:“如此甚好。”忽然想起一事,道:“听说桓参军的幼女冰雪聪明,你见过她么?”
杜似兰道:“是啊,前些日子还在我这里住过几天。”
赵楷眨眨眼,道:“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杜似兰一呆,心想:“赵师怎么突然问起阿袖来了?”道:“说起阿袖妹妹,那真是个少见的女孩子……”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哗哗的水响声传来。
杜似兰侧了一下头,道:“瑞叔和玉弟回来了。”
赵楷盯着杜似兰,忽然低声道:“我听说,桓参军的幼女桓袖,是因为喜欢上玉儿而私下出来寻他的?”
杜似兰道:“这个……小兰不明详情,不敢妄言。”
赵楷笑了:“这件事是主公两个月前在给我的密信中说的,你不必疑虑。”
杜似兰有些意外:“哦,主公说的?小兰也是最近方知此事,阿袖妹子似乎去了许都。”
“我知道,不过目前中原正在乱战,从此处去许昌,路途遥远不说,也很不安全……”
杜似兰道:“赵师您放心,小兰选了军中最能干的四名勇士随行,而且主公专门加派了剑盟的两位女高手保护她呢。那两个大嫂都非常机警,江湖经验也很丰富。”
赵楷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杜似兰暗笑:“赵师在关心未来儿妇的安危呢。”
赵楷忽然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无数意味。
杜似兰一愣。
这时,舱外哗哗水声消失,外面甲板上有数人走动的声音,只听赵玉的清脆嗓子响着:“咱们赶快到当阳去帮飞叔,敌将都快被他杀光了。”
另一人笑道:“玉弟你别急啊,江东的大将不少,仗肯定有得你打的。”向旁边的人道:“累哥,司马贤弟,你们说是不是?”
一人轻轻嗯了一声。后一人回道:“睿哥所言甚是。听说飞帅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见闻广博,棋艺高超,我司马吟当真是急欲拜见哩!”
众人笑声中,杜瑞推开舱门,赵玉先挤了进来,对站起的杜似兰道:“杜姐姐,杜爷爷说咱们今晚就去找飞叔,是么?”
赵楷也站起来,斥道:“玉儿,不先向你杜姐姐介绍兄长们,成何体统?”
赵玉伸伸舌,道:“是,爹。”一摆手,向杜似兰道:“这是……”
被他指着的那紫脸皮的高个书生瞪他一眼。
杜似兰笑道:“赵累兄就不用小玉你介绍了。”迎上前去,对那黄衫少年道:“司马兄弟琴棋双绝,似兰早已闻名久矣!我想主公见着司马兄弟,也一定会非常高兴。”又向旁边那微笑青年道:“年来一直与睿兄笔墨相见,今日得睹真容,也真是不易啊!”向二人飘飘一礼。
二人急忙还礼。那微笑青年叹道:“是啊,小可向来僻处西南一角,若非楷伯相招,就算到了今天,却也无缘来拜会杜军师了。”
杜似兰心中一乐,这个赵睿,倒很有趣,难怪主公看重,道:“睿兄年长于我,叫我小兰就是。”
赵睿心头也是一动:“这位女军师果然乖巧能言,善于沟交,不愧是飞兄心腹。”
黄衫少年笑道:“睿兄就会到处哭告,小心师伯罚你。”
杜似兰笑道:“司马兄弟,睿兄有主公做兄长,赵师责罚时恐怕要考虑一下吧?”
司马吟嘿嘿笑一声:“对对,兰姐所言极是,这就叫打那个……什么也要看主人吧?”
众人大笑,连赵楷和赵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赵睿跳起来要去捶司马吟,司马吟急忙往杜瑞身后躲。
赵玉笑道:“姐姐好厉害,你怎么知道他是司马二哥,他是赵七哥?”
杜似兰微笑不语。
赵楷道:“你杜姐姐统率千军万马,这点识人小事,如何难得到她?大家别再闹了。阿累。”
赵累忙道:“楷伯。”
赵楷道:“你过来,有件事要麻烦你。”
赵累道:“是。”走上前来。
赵楷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累回头看看赵玉,凛然道:“侄儿明白。”
赵楷看看赵玉,迟疑半天,道:“玉儿,你不能随我们去当阳了。有件紧急事情,需要你陪你累哥到北边去一趟。”
赵玉啊的一声,叫道:“爹!我不去,我要去找飞叔。”
赵楷皱皱眉:“不行,这趟你非去不可。”
赵玉拧起细眉,看看杜似兰,道:“什么要紧事非得我去不可?我就不去,我要去帮飞叔打孙权。”
赵楷脸色一沉,赵睿忙道:“楷伯,飞兄……不,主公前线目前正是用人之际,玉弟久经战阵,枪法出众,正是主公急需之将。有什么事的话,小侄愿代其劳。”
赵楷道:“你不能去,这次去当阳见过主公,你我都得连夜赶去汉中。”
司马吟道:“师伯若有差遣,睿兄不能去,吟儿愿往。”
赵楷看看他俩,心想:“你们捣什么乱啊?这事你们谁去都不行。”
杜似兰这时忽然想明赵楷心中所思,暗想:“赵师心怀大局,知道桓袖离家远逃,拒绝主公求婚,已令桓家大为难堪,急于补救,即使是让自己的儿子委曲求全也在所不惜。但玉儿年幼性烈,又只见过那女孩一面,不知道对阿袖有没有意思,欲速则不达,万一不谐,赵师虽是一意想要成全好事,这时候让他们见面,却未必就是好事。”道:“赵师,不如这样,我先发出讯息,报与许都细作,让他们知会一声,这边且烦劳赵累兄前去迎接,较为妥当。当阳现在是主公独支大局,也确实需要玉弟帮忙。”
赵楷扫她一眼,想了想,无奈坐下,道:“那好吧,就依小兰。”
赵玉欢呼一声,抢上去拉住杜似兰的手,道:“多谢杜姐姐!”
杜似兰微笑一下,拉着他坐下。
赵睿冲司马吟挤了挤眼,意思是你看这小子!司马吟微笑,俩人一起坐了下来。
杜似兰对杜瑞道:“瑞叔,你传令下去,今晚咱们暂且不走了。”
杜瑞应了一声,向诸人拱一拱手,快步出去。
杜似兰对赵楷道:“赵师,现在我这边的情况您大都知道了。您给我讲讲,最近中原的战况究竟如何了?现在各地之城都严密戒严,我们的细作很难像以前那样畅通地传出信息,我都快急死了。”
赵楷微一犹豫,点点头,道:“嗯,这样,睿儿,你就先择要跟小兰讲讲洛阳城关之前,真髓如何与夏侯渊死拼射技……”
司马吟忽道:“师伯,我有一事,想先向兰姐说明。”
赵楷和赵睿不知如何,竟都暗暗松了口气。
赵楷道:“那好,你说。”
“兰姐,小弟南下时接到师父的密函,信上说在他老人家和淳于宾前辈的斡旋之下,黑山张燕大首领已将淳于铸大哥以及上次在伊川被俘的飞帅亲卫十六人全部释放,同时归还了他们的兵器。”
杜似兰惊喜非常:“淳于铸还活着?”
司马吟道:“正是。张大首领知道淳于兄弟是飞帅爱将,所以特别请恩师转告飞帅,他早欲将淳于兄弟还给飞帅,只是淳于兄弟伤势较重,一直将养着,现在才告痊愈。”
杜似兰心想:“早欲归还?才怪。”笑吟吟道:“只要人回来就好。”
赵玉道:“我听说飞叔那一战丢了金银戟,他们是不是也一齐还了?”
司马吟道:“这个恩师信中没提,我就不知道了。”
杜似兰道:“玉儿别打岔。司马兄弟,他们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司马吟算了一下日子,道:“他们先去了邺城,从那里出发,嗯,按正常脚程,我想再有几天也该到了。”
赵玉道:“兰姐,我们撤离之后,万一他们过来找不着我们怎么办?”
杜似兰笑道:“不碍事,我们走了,这里还有你累哥呢。”见他不放心的样子,轻轻敲敲他的小脑袋,向大家解释:“从前几个月开始,各地的联络站就不断遭到破坏,消息严重堵塞。主公和军师在六月底已命令我们采取应变措施,到现在已经略见成效。眼下各地的联络网,包括南阳、新野地区,相应已进行了重整,淳于兄弟和张凤妹妹是同门,他们从张妹妹那里过来,自然会得到特定的联络暗语,知道来这里之后找谁。”
“哦!”众人释然。
杜似兰道:“赵师你们且坐,我立刻发送讯鸽,通知其他联络分站,顺便告诉主公这个好消息!他一定会非常开心。”起身出去。
趁着她出去,赵睿担心地看一眼赵楷:“师伯,汝南的事,要不要跟兰姐说?”
赵楷沉着脸,道:“现在龚都渠帅下落不明,你先不要提这件事,以免影响小兰的撤离计划。反正数日间我们就可以到达当阳,待见到主公,再细说不迟。”
※※※
次日,新野。
城头上,满身戎装的霍峻正与披风扫地的杜似兰一起,观看着城下的撤离行动。
新野县是西汉所置,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历史。虽然比起襄阳、江陵等大县城来只能称得弹丸之郭,但却是南下襄阳的必经之地。自张绣前年底举南阳郡降曹之后,作为荆襄八郡的北线第一道重要屏障,刘表专门选派了善于守城的霍峻担任新野太守,并少见地给了他中郎将的军衔,说明其对新野的重视。
新野城北门和南门大开,黄巾分为三路,分别从城的两侧和北门逾城南行而去。
霍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魁梧,气度严正。杜似兰却是言笑自若,熟不拘礼。
经过近一年训练的龚氏黄巾不复去岁在汝南时的乌合之状,队伍严整,行走有序,两千多人已不能算是小军队了,但除了唰唰的脚步声之外,再无半点声响。
霍峻看得暗暗点头:“不俗。我新野军正规操练也有五年多了,大队人马行军,还会有偶尔的刀枪撞击和战马嘶叫,至于士卒间的窃窃私语,更是管不胜管。想不到这股草寇,一年来竟有如此进步。飞帅果然得人。”
杜似兰一边含笑看着部下们鱼贯入城,一边和霍峻闲话,忽然一瞥间,发现他身边的副手位置似乎换了人,问道:“霍将军,你身后这位先生,小妹以前似乎没有见过啊?”
霍峻回头,侧身让出位置,道:“哦,这是吾友罗蒙,刚从蜀地游历回来。”
那罗蒙略略点一点头,道:“我在巴蜀周游,多曾听闻当地豪杰称扬杜军师清名,今有幸得见。”
杜似兰讶道:“你去过我的家乡?”
罗蒙道:“正是。”
杜似兰仔细打量对方一眼,见他与霍峻年龄差不多,虽然只是一身很旧的便装,但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眉高额鼓,清雅中透着一股智慧之气。
霍峻道:“杜军师,我有一事相求。”
杜似兰怪道:“霍将军,你这就生分了。有什么事,似兰只要力所能及,皆当照办。”
霍峻咬着下嘴唇,迟疑良久,道:“我……”
忽听城下一阵嘈杂声音,霍峻急忙转头往城下看去,喝道:“为何喧哗?”
下面有人叫道:“将军,远处尘烟飞扬,似有军马来袭。”
霍峻吃了一惊,狐疑地看向杜似兰。杜似兰向远方眺望,果然发现一股烟尘高高冲起半空。仔细看了一会儿,道:“将军勿忧,来人之数,不会超过千人。”
霍峻看看罗蒙,罗蒙点点头。
霍峻面容略略放松,道:“新野虽小,却也不惧敌人。杜军师,让你们的人赶快进城,免遭池鱼之殃。”
杜似兰道:“小妹在新野多日,颇受将军照顾,今日既然撞上,岂能袖手?霍将军你且约束本部人马,待似兰为你生擒敌将,以表清白。”
霍峻脸上一红,道:“我自然相信杜军师。”
杜似兰探头对城下道:“司马兄弟,玉儿,你们前去查看,若遇敌人之将,只管擒拿过来。”
新野黄巾这次南撤,兵分两路,妇孺病弱七百多人由杜瑞率领,乘三艘蒙冲从水路先走,沿白水南下,经由汉水的支流漳河、蛮河径趋阿飞军的驻扎之地当阳张家湾,那里离最前线慈化镇不足二十里。
赵楷和赵睿因为不宜过于暴露身份,而且急于面见阿飞,也随船同行。其他主力战士,则是杜似兰自己率领,司马吟和赵玉为辅,从陆路笔直奔樊城,伊籍作为刘表的使者,现在正在那里等着,以保证杜似兰军的顺利通过。
此时司马吟和赵玉正在城门附近,闻得杜似兰之命,应了一声,率领数十名黄巾骑士正待前行。新野军一位负责协调的年轻军官忽道:“保疆卫土,我等之责也!岂能让外人分担?”一提青鬃坐骑,手舞三尖两刃刀,领着百余骑迎将上去。
赵玉一看,这是谁这么生猛啊?细眉一挑,不乐意了,勒住坐骑,斜着眼冷冷瞅着。司马吟恐怕那将有失,杜似兰面上须不好看,马鞭一挥,打马便追。
杜似兰侧脸看看霍峻,见他脸色不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吼叫声渐渐响亮,不一刻那股来军已突至近前。却是前面三骑在先狂奔,后面十数丈之距,数百军拼命追击,人喊马嘶,刀枪闪光,不时有集束箭镞飞射前面那三人。前面那三人身手非常,上护身,下护马,敌箭虽多,却没有一只能伤他们分毫。趁隙反射,往往矢无虚发。
新野那年轻军官上前喝道:“什么人胆敢犯我之境?”
对面三骑中一人大喝道:“正方,救我。”
那年轻军官见他灰头土脸,头发、衣服散乱不堪,怔了一怔,定睛一看,方才认出:“啊,子庆,怎么是你?”顾不得细问,让过三人,引众拦住追击之军。
追军中为首一将踢马而前,冷声道:“识得大将张郃否?”铁枪一抡,呼的击了过来。
那年轻军官啊一声叫,急忙挥刀抵挡。
“当啷、当啷、当啷!”声响,刀枪连续相撞,磕出无数火花。
那年轻军官挡住敌人两枪之后,两臂已然发麻。只觉这第三枪重如泰山,粘在自己刀口上,怎么摔也摔不脱。心中一急,大喝一声,勉力推去,终于将敌枪推了出去。
张郃冷面上露出三分惊讶,七分欣赏之色,道:“小孩子,你能挡住我盖马三枪,刀法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军官呼出一口长气,呸的一声,喝道:“我乃刘荆州属下,新野县尉李严李正方。”
“李严?你如此本领,在刘表手下只做得一个没品级的县尉,实在可惜。快快投降,我家丞相必然重用。”
李严大怒:“胡言乱语,看刀。”跃马挥刀,也是三招连环,刀花如雪片一般,洒然罩住张郃.
张郃赞道:“不错。”铁枪一晃,枪身震荡开来,随手把他前两式刀招破去。
李严最后一刀名为“狂龙破天”,取傲慢不羁的怒龙穿天而去的气势。但此次双方会面,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被张郃先声夺人,三枪下来气势不知不觉已是大沮。当使到这一式,他心头忽然生出杂念,想道:“张郃是天下有名的武将,我这一刀要也被他轻易破去,脸面何存?”此念一生,心理上更是跌落下风,刀法顿时慢了。
张郃瞧出破绽,铁枪忽挺,从刀光中刺了进去,一枪正正戳在李严挥刀的右臂上。
李严啊呀一声,大刀落地,勉强掉转马头,两腿一夹,败下阵来。
张郃嘿的一笑。
对张郃这种高手来说,从李严失刀直至拨马而逃,这时间可真是不短,他若要取李严小命,就十个李严也全都杀光了。但张郃追随曹操一年来,知道主公最是喜爱人才,这李严的武艺相当不赖,自己也颇为欣赏,便放了他一马。
目光越过了他,去看对面新野城。
那边子庆三人策马狂奔,直奔城下,边跑边大叫:“快让开,快让开,曹军打过来了,曹丞相打过来了!”
正在行军中的黄巾队形微见混乱,毕竟大家在曹操手下吃的亏太多了。维持秩序的新野军见三人狼狈,李县尉既已放了他们过来,却不知是什么身份,仓促之间,纷纷让道。
霍峻微一皱眉。
杜似兰心想:“有点奇怪。”凝神一想,忽道:“有诈。”
这同时,那罗蒙也同时叫道:“仲邈,这三人乃是奸细。”
话一出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对方思虑之疾都是颇感惊讶。
仲邈是霍峻的字。霍峻自己也正在疑惑,闻声一惊,急忙传令:“抓住这三人。”
转眼间,三骑已奔至新野北门护城河之下,见吊桥平放,城门洞开,不由心喜,提马便上。
虽然平安日子过得久了,荆襄的军队素质都较弱,但新野军却比较特殊,由于有霍峻、李严等很有素养的长官督促,战斗力相当强,平日的戒备也相当严密。今日因为黄巾南行,新野北关洞开,才给了子庆可趁良机。
子庆哈哈大笑声,他身后一个红衣少年两手一扬,嗖嗖嗖嗖,漫天顿时冲开凄灿的花雨,城门附近的士卒惨叫连连,纷纷栽倒。有的没射中要害部位的,还想带伤阻截,没走两步,也是脚酸腿软,倒卧不起。
另一大汉纵马上了吊桥,驱散前后的士卒,挥起手中巨斧,“嘭、嘭!”两记闷响,已将吊桥的两条粗大铁索斩断。然后独仗长斧,力守吊桥,左拦右阻,前遮后挡,不许新野军通过。
两里之外,张郃见那三骑进展顺利,心中大喜:“主公果然神机妙算。”举起手中长枪,回头喝道:“儿郎们,跟我冲啊!”一骑当先,奔腾而去。
“张”字大旗一展,他本部的近千骑士均是黑衣黑马黑铁枪,跟在主将身后,如一块巨大的黑石,滚滚向前。
杜似兰忽然喝道:“先杀吊桥此贼。”
新野城下的当地守军和黄巾军见张郃部这等声势,也知情势危急,刀枪棍戟,一齐向那巨斧大汉招呼。
那大汉毫不在意,闷喝连连,沉重的大斧居然使出了许多轻型兵器才能见到的巧妙变化,所有击来的兵器,根本就无法递到他身前三尺之内。
那善使暗器的红衣少年不时放出细小暗器,将欺近的士卒放倒。他眼力手法与众不同,暗器毒性又十分怪异,不一会儿竟然在自己的身前身后布起了一道圆形“人墙”,后面的士卒要上来接近他也已不太容易,更不用说拿刀拿枪去砍他戳他了。
子庆了解新野本地情况,本要上前去和使斧之人并力护桥,但见他斧技如此娴熟精妙,敌人中并无一合之将,又有那少年助他,知道无碍,便放心他顾。游目四望,见李严正狼狈往这边跑,不觉脸露讥讽之色,拈弓搭箭,笑道:“正方,要去哪里?”嗖的一箭便射了过去。
他一说话,城头上霍峻啊的一声,脸色大变,终于知道他是谁了:“原来是你这狗贼!快给我捉住他!”
远处李严听见弓弦响动,低头急躲。
只听“叮”的一声,劲风飒飒,擦臂而过。李严大叫一声,身子不觉摇晃几下。
却是第二支箭暗暗而至,被一枚细小暗器击偏,从李严胳膊上的伤口上掠过。
本来若在平时有甲叶保护,最多擦破点衣服,弄掉块把铁甲片,已无伤害之力,但现在那地方恰恰被张郃刚以铁枪刺破,却是他周身最弱的地方,骤然再度受伤,饶是刚如李严,也忍耐不住。
身边有人怒道:“居然使如此暗箭伤人!好不要脸。”
李严勉强往身旁看去,却是刚刚认识的黄衫少年,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心想这下脸丢大了,苦笑道:“多谢司马兄相救。”
司马吟道:“他是你朋友?”
李严只觉满嘴苦味,涩然道:“我与他已有十二年的交情。”
司马吟心想:“看你也就二十岁出头,那就是从小一起长大了。”激动义气,道:“我去给你找个公道。”
李严急道:“司马少侠小心,那人是‘阴阳箭’孟达,箭法阴狠无比。”
司马吟哼了一声,加快坐骑的速度,运内力大喝道:“孟达快来受死!”
孟达见他击偏自己的雌雄箭,心中早在诧异,嗖嗖又是两箭飞去,司马吟袖中飞出两点寒星,“叮、叮”又是两声轻响,将这两箭打落下来。
那红衣少年眼前一亮,道:“好暗器!高览,你一个人先守一会儿,没问题吧?”也不等他回答,已纵身而起,向司马吟的方向飞扑出去,叫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使斧大汉正是著名曹将,原河北四杰之一的高览,他放声狂笑道:“有什么问题?今日凭我三人,便要夺取此城。”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矮小的白影忽然越众而出,映入眼帘,有人冷冰冰说道:“放屁!”话出枪到,一杆枪闪电般飞射过来,从他胸口刺入。
高览巨目狂睁,不可置信地看看从自己前心一直穿到后心的那杆细细银枪,又低头看看对方,双眼却一阵模糊,连对方面目都已看不清楚。
对方冷冷道:“你听好了,小爷就是赵玉。”
高览一怔,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赵玉飞身纵跳,两手抓住自己的枪杆,双脚已踹在高览的肚子上,借力拔出自己的笔管银枪。
高览撒手扔斧,从马股后仰面跌了下去,无声而逝。
赵玉跃上自己的战马,清清嗓子,叫喝道:“我就是赵玉。这张郃是我手下败将,大家不要怕,快集合起来,随我去杀敌军。”
他今天刚露面,连黄巾军的将士们大都不认识他,新野众兵更是不知道他是哪根葱,虽然他突飞银枪,一击而杀了高览,但因为两军的主帅都没发话,大家心里都想:“你是谁啊?”
赵玉见没人理他,小脸一红,心中大怒:“你们这帮废柴!刚才挡我的路,现在还敢不听我说话。”两腿一夹,自己便往前冲。
忽然身边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大家听赵玉公子的命令!”却是霍峻从城上赶了出来。
他的声音一出,立刻应声无数。新野守军士气一振,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各执兵器,跟在赵玉身后。
孟达见势不妙,拨马就跑。
对面司马吟喝道:“休走,看我的飞土箭。”手势一抬,袖中飞出一个圆圆的球状之物。
孟达知他暗器厉害,不敢怠慢,一箭劈出。
红衣少年身在半空,叫道:“别射……”
孟达箭法当真了得,他和司马吟的距离,已不过数丈,这举手一箭竟射透了那圆球径心。
那圆球无声无息地裂开,碎块四溅。
孟达看得真切,心想:“被这小子耍了,竟是泥土捏成的球?”
“嘣!”一声响,骤然寒光闪烁,一丛数寸长的细小丝状铁针从碎裂的土块中弹出,迎面射向孟达。
“唉哟!”孟达手中的的强弓脱手而出,他捂住左臂,仓惶窜逃。
司马吟暗道一声可惜,本来他是想射孟达右臂的,但顾忌那轻功甚佳的少年出手破坏,只好射了他左臂。
那红衣少年如风扑近,道:“你这暗器是谁传的?”
司马吟冷冷看他一眼,这一眼同时已瞥清战场情况,马头一别,道:“后会有期。”一把棋子飞出,打落追在李严身后的两名曹将,护着他往城中退去。
红衣少年还想再追,有人道:“徐公子,请勿再追。”
红衣少年扭头看看,悻悻而停。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但却多少要给张郃点面子。
原来张郃率众已冲到近前。
少年返回本阵,横了张郃一眼,暗想,这家伙虽然年轻,却跟我师父一辈,真气死我了。
张郃却顾不上看他,面色凝重如水,盯着对面的小将。
“赵公子,竟然是你!”
赵玉嘿嘿笑了:“张郃,想不到吧?”
张郃扫一眼横尸吊桥上的高览,两眼微眯,胸口起伏,强忍了半天,才崩出一句话:“赵公子,你为何如此?”
赵玉撇撇嘴,道:“我怎么了啊?”
张郃心中愤怒已极,双目冷光四射。
赵玉道:“嗨,你翻什么白眼啊?”
张郃实在忍耐不住,断喝一声,暗运功力,驰马摇枪,“嗨嗨嗨!”冲马就是三枪。
赵玉道:“这就对了,磨磨唧唧,看来看去的看什么啊!”银枪一扬,迎上前去。
这时司马吟和李严已退回己方本阵,李严坚持留在阵中观战,霍峻也不好勉强,只得任他,请司马吟多多照顾,又专门派了几名勇士保护他。
杜似兰此时也已乘马出城,协助指挥。新野军和黄巾军两军合流,已趁这机会重新调整了阵形,一左一右,两翼张开。左边是霍峻统带,右边以杜似兰为首。
李严见那张郃又使出了盖马三枪,而那黄巾小将却似乎犯了和自己一样的毛病,居然要接,不觉惊呼一声:“别硬顶。”
这一声被赵玉听见了,心想:“不硬顶?不硬顶怎么能服你们?”
适才他发号施令,竟然没一个人理睬,实在令他恼火,这回憋着劲儿要杀鸡骇猴,当场立威,张郃这么好的一只标本“鸡”,怎么可以有丝毫的浪费呢?
两枪“咔”的一交,赵玉两手一沉,暗道:“这张郃一年不见,枪法倒真有些变化,怎么不使巧劲,要以力气取胜了?”内气急行四肢,化解开去。
又是“咔咔”两声,双枪已连续碰撞三次。
两马一错镫,各自拨转马头,互相打量对方脸色。
张郃暗想:“不对啊,这小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白里透红的坏笑呢?”
赵玉心道:“这奸恶的家伙功力怎么这么足啊?”
他二人曾在官渡大战时两度交手,第一次张郃刚击败典满,欺赵玉年幼,故伎重演,以诈为本,结果被赵玉以正克奇,数招间便反抢主位;第二次赵玉不忿阿飞被袭,出去报仇,使得枪法错乱不堪,张郃则是未尽全力,手下留情。
所以这次相逢,才是双方真实实力的较量。
一试之下,二人都有意外之感。
赵玉心想:“我这一年没干别的,天天勤修飞叔传我的九阳神功,枪法内力都有极大长进。在官渡时这张郃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怎么现在突然这么扎手?杜姐姐在后面看着呢,我可不能丢她的人。哼,反正今天得拿你垫背!”
张郃这一年也是有高人指点,枪法刚柔相济,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内部切磋,以前差不多的乐进、徐晃、张辽等都是惊叹不已;调到汝南围剿刘备,他力战张飞,恶拼百合,没让他占着半点便宜。
曹操对他寄望很高,所以点将让他作为本次行动的主帅。他自己也是自信满满,藐视南方英雄,以为这回别的不敢说,单打独斗定能势如破竹,无论遇到谁都将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横扫局面。
想不到,第一次作战,第二回出手,居然就碰到赵玉这么个硬点子。
张郃心里嘀咕:“这小子劲儿好大!”他是本军之主,自然知道自己这么与敌人一个小将硬拼实在不智,但一想到挚友高览现在还横尸新野城下,就忍不住怒火中烧,想道:“我不在这小子身上戳出十七八个洞来,怎么对得起高将军的一腔鲜血?”
两人想定,不约而同一齐纵马舞枪,再度死战。
两军阵中鼓声隆隆,为自己人助威。
李严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孩子比我还小许多,如何就这么厉害?他是谁啊?”侧身问司马吟。司马吟低声告知。李严恍然大悟:“原来是赵先生的公子!小将对赵先生仰慕已久,司马兄,等会赵公子下来,你可得给我介绍介绍。”
司马吟道:“那是当然。”看着阵前的厮杀,心中怀忧:“这曹将如此厉害,玉弟可别有个闪失,我可怎么向楷伯交代啊?”
杜似兰也是心中忧虑,不过她武功虽远不及司马吟,但对赵家的枪法却更有迷信一般的坚信,所以对赵玉的担忧一闪而过,接着就想:“玉儿信心十足,这一战当不会有什么太多危险。目前我霍、杜两军同仇敌忾,士气渐长,曹军要想强攻新野,也未必能成。只是曹操不是正忙于中原作战么,怎么会突然遣军来袭荆州?而且是卡在我军借道的时候?”
眼下南方形势是孙权、刘表、阿飞三家争夺,孙权虽然在江夏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回柴桑,但他却断然拒绝了刘表和阿飞的求和建议,招致襄阳、长沙联手,与江陵的周瑜对峙于当阳慈化。
杜似兰暗想:“襄阳军现在应付周瑜已很为难,若曹军铁骑大举南攻,前后受敌,刘表决难支撑。襄阳军一乱,正面周瑜再趁虚而入,我主岂非危险?”
侧头看看丈余远外的霍峻,见他神色冷峻,目不斜视,想要和他聊聊,却不知是否方便开口。
忽然感觉身后有骑靠近,有人道:“杜军师。”
杜似兰蓦然回头,却是那个罗蒙。
罗蒙轻轻打了一下马,和杜似兰并肩而对,道:“请问杜军师,适才你如何得知敌军有诈?”
杜似兰看他一眼,道:“那三人被曹军追赶,自属敌对,怎么可能口中高呼‘曹丞相’如何如何?而且我看除了子庆之外,那随从二人,衣色鲜亮,日光反耀,夺人之目,岂是狼狈被人追逃而至?”
罗蒙恍然:“原来如此,佩服佩服。”
杜似兰反问道:“先生心机极快,似兰亦很佩服。先生却又如何得知他们乃是奸细?”
罗蒙摇头:“惭愧!杜军师是因那随从二人衣服过新而看出有诈,鄙人却是因那孟达衣衫过旧。”转过头,在敌军之中寻找孟达。
杜似兰奇道:“哦,怎么说?”
罗蒙道:“鄙人别无所长,只是一双眼可视甚远。孟达那厮我是认识的,即使昔日最狼狈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其状近伪;还有,我见他骑在马上飞驰,下紧上松,身体极其稳定,甚至看到他面上微微露出的笑容,种种迹象,显示他心情并非如何紧张。等到后来离城近了,却变得面目僵硬起来。想一想便知,此理欠通。”
杜似兰道:“罗先生在城头之上,竟然可以看到孟达脸上的表情?”
罗蒙没在敌军中找到孟达,恨恨转回头,道:“正是。”
杜似兰心想:“我发觉不对时,只不过能大致看清他们的衣服,那时他已同时发觉不对,难道那么远他就已经认出了孟达?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真是不可思议。”但想到赵师曾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勉强压住好奇心,道:“罗先生,目前形势,你可有教我?”
你专门从城上下来,就是要问我这些么?
罗蒙看看酣战中的赵、张二将,道:“杜军师属下,不,应该说飞帅属下,人才济济,这位赵玉公子年纪虽幼,但依我看今日也不会输于那曹军中著名的张郃,然而杜军师却面现戚容,可是想到一旦新野失陷,襄阳必然难保,那时飞帅两面受敌,情况将十分危险,是么?”
看杜似兰面上露出非常震惊的样子,忙道:“小可没有别的意思。我刚听到李县尉和司马少侠私语,方知那位小将竟是赵玉公子。而军师急于想和元邈讨论的,难道不是如何守住新野么?”
杜似兰定定看他一眼,点一点头,道:“不过我看霍将军自有主张,所以一时尚未拿定主意。”
罗蒙道:“这个方面么,小可倒愿略尽绵力。”
杜似兰大喜:“愿闻先生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