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车队静悄悄地停靠路边。

    寂寥的街道上不时响起细微声响，是夜行动物出没的声音。

    今晚大巴车上轮到方玉守夜，他一个人坐在外面，穿着长袖恤和外套竟然还是感到刺骨寒意，完全不像是夏夜的气候。

    弩队也安排了人守夜，不过方玉跟他们不上话，只能自己一人坐在地上发呆。

    “爸妈那边应该没事吧，离远江那么远。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方玉正胡思乱想，身边地上突然多出一张毛毯。

    “叔叔，坐毯子上吧，地上凉。”被方玉和黑子救下的女孩从车里下来，几时间相处下来她和方玉已熟稔亲近。

    “谢谢。”方玉脸上浮起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紧接着抬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女孩放轻声音以免影响他人休息。

    乖巧的女孩立刻收声，轻手轻脚地铺平刚丢在地上的毛毯。

    方玉挪到毯子上坐下，既柔软又暖和。

    “叔叔，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保卫军叔叔们的营地？我不想睡车上，我想睡床。”女孩把嘴贴在方玉耳边低声问道。

    “咱们速度这么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就该到了吧。”方玉回想起白车队前行时的见闻，感叹道，“有超能力就是不一样啊。”

    如果能用车，没有谁会傻到要靠走。

    但灾难爆发时很多道路上都堵满了看病、探病和逃难的车辆，尸潮爆发时大部分人都弃车而逃，导致交通要道大面积堵塞，堆满了废弃车辆。车走不通的路只能靠双脚走，行进速度自然缓慢。

    可有了杨千二人，车队一路畅通毫无阻碍，从未遇到过大股尸群，每当遇见几部或十几部车挡道时，往往只需要杨千或于谦挥挥手，堵住道路的车辆就会被无形力量推开让出道路。

    当然，在方玉看来杨千和于谦是举重若轻轻松自如，实际情况绝非如此，于谦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不是爱装酷而是确实消耗太大需要休息。

    “明到了会有好吃的吗？”女孩幼稚的问题打断了方玉的思绪，低头一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哈哈，想吃糖？”方玉会心一笑，伸手到裤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包巧克力撕开包装，“吃吧，以后少吃点糖，会长虫牙，很痛的。”当然，以后即便想吃应该也很难吃到。

    “比被丧尸咬了更痛吗？”女孩嚼着巧克力，两只肉肉的手撑在下巴上。

    “这个我就不知道啦，我可没被咬过。”方玉摸摸女孩的头，“回去睡吧，答应叔叔以后可不要再哭噢。”

    “嗯嗯，我答应！那叔叔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明到了避难营地我可以跟在你身边吗？”女孩拉起方玉的衣角低声细语，“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方玉的心刹那间融化，想答应却不由他做主，想拒绝却开不了口。

    与这部大巴车上绝大部分乘客不一样，方玉和黑子救下的女孩并不会被带到堂岛。

    杨千在第一晚上就明确表示过堂岛没有余力接纳并教育儿童，但也不可能把孩子留下让她自行前往避难营地，那样做无异于谋杀。所以车队会将两个孩子带走安置到避难营地，完成规划之后再带着方玉等人返回堂岛。

    方玉没可能留在女孩身边照顾她，因为明就要再见，或许再也不见。

    “好，到时候你跟我在我身边。”方玉了句善意的谎言，女孩高兴得蹦蹦跳跳张嘴就要尖叫。

    方玉赶紧拦住，苦恼又宠溺地笑了笑，轻轻拍了下女孩的头：“别喊，大家都睡了。”

    “好啦。”女孩吐了吐舌头，“有叔叔在，明到了避难营地肯定会有舒服的大床睡，对不对？”

    “太对了，真聪明。”方玉竖起大拇指夸赞，“好了，你也快去睡吧，等到明一切都会更好的。”

    “嗯嗯！叔叔我去睡了，叔叔晚安。”女孩转身走向大巴，走到一半看了眼前方，停下脚步，“叔叔，那边那两个叔叔偷懒，都睡着了喔~”

    “什么？”方玉下意识转头往前面面包车的方向看去，弩队安排的两名守夜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地上毫无声息，整个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手里还紧紧握着手弩。

    一双靴子从黑暗中踏出，立在两具尸体前。

    靴子的主人是一个高瘦的身影，正以一种看待食物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满载乘客的车队。

    当那道渗人目光终于转到大巴车时，方玉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

    “敌袭——”方玉扯开嗓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吼道，气流从肺部湍急排出，使他的声音变得尖锐难听。

    高瘦身影骤然前冲，下一刹那已经跨越了二三十米的距离出现在方玉眼前。

    这是人类的速度吗？

    这不是人类。

    方玉的心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连对手的动作都看不清，速度的极大差距使躲闪也失去意义，他很快就要像弩队的守夜成员一样变成一具死状奇特的尸体，绝无幸理。

    然而那道闪电般的身影与方玉擦肩而过，在方玉视网膜上留下模糊的一束残影。

    “没杀我？他去哪了？”方玉偏头望去，看到的画面使他感到全身血液凝固。

    刚才欢笑蹦跳的女孩被一只修长的手臂贯穿胸膛，举在半空，如同邪教仪式上被活祭的迷途羔羊。

    血液从她的胸膛喷涌而出，染红上衣，染红裙子，染红白袜，染红皮鞋，滴落在地。

    令人窒息的痛苦汲取着生命作为养分，绽放在她的身上和方玉的心中。

    泪腺不可抑制地分泌出大量泪水，充盈眼眶，但女孩倔强地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流下。

    为什么，她不哭？方玉呆呆望着，不能动弹。

    因为她答应了我，以后再也不哭。泪水决堤，和鼻涕一起布满方玉的脸。

    我才刚答应她明会照顾她，我才刚告诉她明一切都会更好，为什么她就没有了明。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没能救下她？

    凝视着女孩那双逐渐失去光彩色泽的眼睛，方玉心若死灰。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高瘦男人甩开挂在手臂上的尸体，邪魅一笑：“因为我想看你痛苦啊。你恨我吗？来做个交易吧，你向我磕头求饶，向你的仇人求饶，让我看看人性的卑贱，然后我就留你一命，如何？”

    冰冷凝固的血再次沸腾，奔涌如海啸，炸裂血管。

    “我操你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大吼被另一个声音掩盖，那是雷霆在咆哮，一道雷光闪现，在柏油路上犁出一道沟壑，狂龙般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