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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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恪没有吃过这样的糯米团子, 确切说他没吃过任何形式的早点摊上的糯米团子。

    就这么底下垫了一小片荷叶的糯米团子居然能这么好吃,他感觉挺意外的。

    就是小了点儿, 刚走到东门口,他就已经吃完了。

    “这个团子多少钱啊?”他问程恪, “挺好吃的。”

    “你要给钱吗?”江予夺说, “十块。”

    “……我没想给钱。”程恪说。

    “哦, ”江予夺看了他一眼, “五块,加了一块钱肉,一共六块。”

    “你这怎么还前后两个价啊?”程恪看着他, 江予夺没说话,目视前方,程恪反应过来, “怎么,我要给钱你还想赚我四块啊?”

    “不服气就吐出来。”江予夺说。

    程恪冲他竖了竖拇指:“我非常服气。”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江予夺招了招手。

    出租车靠了过来, 在离他们还有几米距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出租车!正好我操!”

    程恪没回过神, 几个一看就是小混混的人跑过去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我操?”程恪愣了,转头看着江予夺。

    江予夺没出声,就那么看着。

    出租车起步, 开出去十米左右, 突然又停下了。

    车门打开, 刚才上车的几个人又全都下了车, 一个光头小子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回头指着出租车:“等着啊!”

    “三哥,”光头跑到他们跟前儿停下了,冲江予夺尴尬地笑了笑,“没看到是你。”

    江予夺啧了一声:“抢习惯了吧?”

    “那不能,主要是也没看出来你俩要打车。”光头抓了抓脑袋。

    “放你妈的屁,”江予夺说,“我俩不打车他跑这儿停着干嘛来了,你意念叫车呢!”

    “三哥您上车。”光头冲他弯了弯腰。

    江予夺往车那边走过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昨儿晚上没回去吧?”

    “嗯,这你都看出来了?”光头问。

    “废话!今天降温,你要是从家里出来的能光着吗!”江予夺指着他的头,“皮头都冻青了!”

    “没事儿。”光头又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

    江予夺把自己的帽子拿了下来扔给他:“滚!”

    “谢谢三哥!”光头喊。

    上了车之后程恪都还能听到光头在外面追着车又喊了一嗓子:“三哥!谢谢!”

    “谢你大爷,没完了。”江予夺小声说了一句。

    程恪看了看他,也小声说:“我以为你们街面儿上混的都不说谢谢呢?”

    “他跟我差着辈儿呢。”江予夺说。

    “他不跟你差不多年纪么?”程恪没明白。

    “他是我小弟的小弟,”江予夺说,“孙子辈儿,懂了吗?”

    “……懂了。”程恪点了点头。

    江予夺没再说话,拿了手机出来打开了,估计又开始看小说。

    程恪靠着车窗玻璃,外面气温低得吓人,风也大,但是阳光很好,坐在车里开着暖气吹不着风,就非常舒服了。

    他眯缝着眼睛看着江予夺的侧脸。

    江予夺看得挺认真,但他的阅读速度挺慢的,一页小说看好半天。

    “还是那个大腿文吗?”程恪问。

    江予夺转脸瞅了瞅他:“是。”

    程恪笑了笑。

    “现在没什么意思了,”江予夺皱着眉头,“我最喜欢的那个配角死了,早知道这章要死,我他妈就不买了。”

    “小说里死几个人不是挺正常的吗,”程恪说,“主角又没死,死个配角你就不看了啊?”

    “主角要真死了我就没什么感觉,毕竟那么多人看的就是主角,高兴啊,伤心啊,好了不好了,活着还是死了,”江予夺退出了小说界面,低声说,“配角就不一定了,特别是小配角,没人在意。”

    程恪看着他没说话。

    “像我这样的。”江予夺又小声补了一句。

    “哎,”司机说话了,“小伙子想得还真多,我跟你讲,你自己就是自己生活的主角啊。”

    “我不是。”江予夺说。

    程恪愣了愣。

    司机大概只能熟练运用这一句鸡汤,碰上江予夺这种回答,就接不下去了,于是叹了口气没再出声。

    许丁弄的这次活动在一个逼格挺高的艺术馆里,一个小展厅,活动主题是“茫然”,有一些画和摄影作品。

    程恪觉得这个“茫然”起得很好,让人从看到名字的时候就开始茫然了。

    不过他也从来不去研究活动的内涵,他只管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今天他只需要即兴发挥,没有限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你画出什么来,都可以茫然。”许丁说。

    很有道理,毕竟主题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会自觉地强行贴近主题,没贴过去的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一会儿你进不去,”程恪看了看四周,“也没地方呆着,你回去吧,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

    “你不用管我,”江予夺说,“我还能找不着个地儿呆着了?我又不是你。”

    “……行吧,”程恪点点头,“那我进去了,我东西还得准备一下。”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

    程恪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从侧门进了小展厅。

    江予夺从来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地方。

    以艺术为主要内容的场所,他接触过的大概只有商场里那种搭个台子拍卖油画的。

    一块钱起拍,超过三百就没人要了。

    他看了看四周,有很多展厅,每个展厅里都有不同的“艺术”,这样的寒冷天气里,居然也有不少人。

    每一个人都很安静,静静地看,偶尔说话,声音也很轻。

    江予夺在里头转了转,本来想找个地方坐着,结果没找着,而且这样的气氛也让他有些不适应,所有人都是来欣赏的,只有他看着是走错门了的。

    他溜达着到了艺术馆门口,墙边有个垃圾桶。

    不过要不是有个夹着烟的姑娘正站在旁边往里弹烟灰,他还真没看出来那个东西是垃圾桶。

    他走过去,点了根烟。

    姑娘看了他一眼,往边儿上让了让,给他空出了一块,然后问了一句:“怎么没进去?”

    “嗯?”江予夺看着她。

    “你不是跟程恪一块儿来的吗?”姑娘说。

    “你认识程恪?”江予夺问。

    “吃过几次饭,”姑娘笑了笑,“不过玩沙画的差不多都认识他。”

    “哦。”江予夺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想过,程恪还是个业内名人。

    姑娘抽了口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以前没见过你。”

    “程恪身边的人你都见过吗?”江予夺问。

    “差不多吧,”姑娘掐了烟,伸出手,“我叫米粒儿。”

    江予夺看了她一眼,这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于是伸手在她手心里拍了一下:“我叫老三。”

    “挺好听,”米粒儿笑着说,目光落到他身后,冲大门那边挥了挥手,“小怿也来了。”

    江予夺回过头,看到了程恪的那个弟弟,程开心。

    “程恪他弟,你们认识吗?”米粒儿问。

    “见过。”江予夺说。

    程怿跟米粒儿点了点头,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江予夺正想走开,程怿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米粒儿看着程怿,笑着说,“你不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的吗?”

    “现在也没什么兴趣,路过了就来看看,”程怿说,“你男神马上要开始表演了,不进去吗?”

    “走了。”米粒儿冲他俩挥挥手,跑进了大门。

    垃圾桶旁边就剩了江予夺和程怿两个人。

    一阵北风刮过来,程怿拉了拉围巾,遮住了半张脸。

    江予夺发现这么看,他们兄弟俩长得非常像。

    不过眼神的差别就非常大了,江予夺对人的判断差不多都是靠眼神,动作可以伪装,表情可以伪装,笑容都可以伪装,只有眼神很难。

    有些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程恪哪怕是在发火的时候,也不会像他弟弟这样,透着犀利,一眼想要扎透的那种侵略感。

    江予夺并不害怕这样的眼神,但会觉得不舒服。

    他跟这个人并不认识,不知道名字,没说过话,他转身绕过垃圾桶准备走人。

    “是在等我哥吗?”程怿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江予夺回过头看着他没说话。

    “他怎么没让你进去?”程怿说,“他带人进去不需要邀请函。”

    “我进去干嘛?”江予夺说。

    “里边儿暖和啊。”程怿笑了笑。

    “你看我这样子是怕冷的人吗?”江予夺问。

    “不怕冷也不表示不冷,”程怿还是笑着,“我带你进去吧,我哥不会说什么的。”

    江予夺皱了皱眉。

    这话说得实在让他不爽,虽然很隐晦,还面带笑容语气温和,但意思就是一个,程恪不让他进去。

    这就很没有面子了。

    “你是不是不太听得懂人话?”江予夺有些不耐烦地说。

    程怿居然并没有生气,依然是微笑地看着他。

    江予夺没跟这些少爷们打过交道,唯一接触过的积家大少爷还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废物,他不知道程怿要干什么想说什么,也不想知道,但他不会跟着程怿的节奏走。

    他拿出手机拨了许丁的号码。

    “喂?三哥?”那边许丁接了电话。

    听听人许丁这语气!

    “我在外头呢,”江予夺说,“你出来一下。”

    “现在?”许丁似乎是愣了愣,“艺术馆外头?”

    “是。”江予夺看了程怿一眼。

    “好的,”许丁说,“等我两分钟。”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

    正要挂电话的时候,许丁又追了一句:“你一个人?”

    “不是,”江予夺说,“我跟程恪他弟聊着呢。”

    “我马上出去。”许丁说。

    江予夺挂了电话,又点了根烟叼着,看着垃圾桶发愣,跟程怿也没什么可聊的,见不眼为净。

    只是越想越觉得不安全。

    上回程怿开着车在他地盘上转悠的事儿还没有答案,这会儿却似乎能联系起来了。

    如果那些人注意到了程恪,那程怿就是个最大的威胁。

    江予夺猛地感觉手有些发凉。

    “你跟我哥认识很久了吗?”程怿问,依旧是温和的语气,不看脸的话,就这么听他说话,其实很舒服。

    “不久。”江予夺看了他一眼。

    “上回吃饭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挺吃惊的,”程怿说,“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都是那种漂亮小可爱型的。”

    江予夺没说话。

    好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程怿说的是什么。

    不得不说,程怿这话说得他立马产生了联想。

    程恪搂着一群抹着口红的漂亮小可爱。

    他顿时有点儿反胃。

    “你是不是觉得他边儿上站个男的就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江予夺有些烦躁。

    “不是么?”程怿看着他,眼角有笑。

    什么不是么?不是什么?

    是他妈在反问什么?

    是在质疑他跟程恪有什么关系?

    还是指程恪身边站个男的就会是那种关系?

    江予夺对这样的对话实在无法忍受,他掐掉了烟:“这种事儿跟你有什么dior毛关系?他又不跟你上床,你在这儿‘不是么’个屁啊,这么有兴趣你接着开车上那边儿转悠去呗。”

    程怿盯了他一眼,微笑有一瞬间的定格。

    “别看我,”江予夺说,“你在我地盘儿上放个屁,三分钟之后就会有人告诉我你上顿吃的是什么。”

    程怿脸上的微笑终于因为他这句话而消失,转而皱了皱眉。

    许丁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这儿!”江予夺喊了一声,往那边走过去,他多一秒都不想跟程怿呆着。

    许丁走了过来,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跟小怿碰上了?”

    “你问他呗,”江予夺没好气儿的,“我他妈吃多了去碰他么,我早点都没吃呢。”

    许丁笑了笑:“你进去吧,我跟他说了。”

    “我……”江予夺犹豫了一下,“行吧我进去。”

    “嗯。”许丁点点头,走过去跟他身后的程怿打了个招呼,“怎么没进去?”

    “没有被邀请,哪敢随便进去?”程怿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需要邀请了。”许丁说。

    这几句话感觉挺正常,但江予夺怎么听着都有些别扭,感觉许丁跟程怿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但他没心思偷听,烦躁。

    许丁也没告诉他要怎么进去,不过小展厅门口站着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过来,就已经迎了上来:“江先生吗?”

    “是。”江予夺对这个称呼有些不习惯,他好像都没被人这么叫过。

    “请跟我来。”工作人员说。

    江予夺跟在这人身后进了展厅。

    一进去就能感觉到比商场油画拍卖台高出了一万九千多档。

    展厅里有很多画,还有照片,不都在墙上,有些就放在展厅中间,这里一个柱子,那里一个墩子,上面都放着东西,还有不少他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几个方块摞一块儿也算一个东西,一个没有头的狗坐在自己脑袋上也算一个……

    什么鬼。

    唯一看着顺眼的,大概就只有那边的程恪了。

    程恪站在一块空地中间,面前放着个亮着灯的台子,手边是几个装着沙子的盒子,身后还有块投影,能看到台面和他的手。

    “您随意。”工作人员把他带到了程恪附近,轻声说了一句。

    “嗯,谢谢。”江予夺说。

    他对沙画没什么概念,唯一的接触就是程恪用盐在桌上画的喵和他,还有一堆画得还不如隔壁三岁半小孩儿的你画我猜。

    但这会儿看着程恪的时候,感觉却跟他坐在桌子旁边用手指头戳盐完全不一样了。

    展厅里有音乐,很低很轻,听不清是什么,不过还挺好听的。

    江予夺看了看四周,这展厅里就角落里有几张围成圈的沙发,已经坐着人了,大多数人都是站着的。

    他找了个柱子轻轻靠了一下,挺结实,看来不会倒,于是他就靠在了柱子上,看着程恪。

    有个服务员端着个盘子从他身边走过,他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小蛋糕,于是伸手拿了一块,两口就塞完了。

    程恪真是个少爷,把他的早点吃点了居然完全没有给他再买一份的觉悟,应该说是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

    啧。

    程恪低着头,从旁边抓了一把沙子,轻轻地撒在了台面上。

    展厅里轻轻的说话声消失了,所有的人都看向投影,还有人拿着手机对着那边开始拍。

    江予夺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想想还是没有拿出来。

    感觉有点儿傻。

    程恪的指尖落在了台面的细沙上,开始画。

    天空,有云。

    远处的……山?对是山,啊看出来是山了我操真像。

    树吗?哦不是,是个人……人下面这个是什么?草地?啊操是雪地!

    又抹什么?

    哎是河?

    人呢?抹成一条船了?

    哦这他妈居然还是动画片儿……一幕一幕变化着的……

    江予夺感觉眼睛有些忙不过来,看一眼程恪,又看一眼投影。

    其实他只需要看投影就行,大家拍的时候多数时间都对着投影。

    但最后他是选择了看着程恪。

    程恪画的东西挺牛逼的,但他觉得相比之下,看程恪更有意思。

    程恪的手也就是普通人的手,偏瘦,但细沙从他手里滑出落下的时候,却非常好看。

    还有他脸上专注而又淡定的神情,就好像身边的人都不存在,无论身边有多少人,有多少目光,对于他来说,就只有眼前的那一块,他甚至一直都没抬眼往四周看过。

    江予夺看得有些出神。

    除了大腿小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什么了。

    特别是这种“艺术”。

    当然,他看的也不是艺术,他一直看的都是程恪,脸啊手啊,挽着袖子的衬衣啊,中途还担心了一下他后脑勺没贴纱布伤口会不会感染……

    一直到周围的人群里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他才往投影上看了一眼。

    发现程恪已经没在画各种连续动画了,现在画的是一个举着手机的姑娘,江予夺顺着大家看的方向扫了一眼,看到了正举着手机笑着的米粒儿。

    看来的确是熟人。

    程恪依旧是没有看四周,只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台子,江予夺有些奇怪他是怎么看到米粒儿还能画出来的。

    正琢磨着,画面变了,举着手机的米粒儿消失了,画面上出面的是一个……柱子?

    柱子旁边靠着一个人。

    ……江予夺愣住了。

    开始有人往他这边看了过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一下还是应该站直了,或者保持原状。

    画面在程恪的手掠过时又开始变化,柱子和人都消失了,渐渐出现的是一张脸,就像是之前画面的近景。

    最后画面定格在他的嘴呈o字型一脸不知道是茫然还是惊讶的表情上。

    四周笑声和掌声同时响起时,江予夺才猛地回过神来站直了。

    程恪的表演结束,跟大家点了点头之后,抹掉了台面上的沙子,几个工作人员过去帮他收拾着。

    投影仪也关掉了,身边的人有些意犹未尽地小声聊着。

    程恪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儿的时候江予夺瞪着他:“你大爷,我是那样的吗?”

    “你全程都那样。”程恪说。

    “不可能,”江予夺摸了摸自己的嘴,“我他妈从来没有过那么傻逼的表情。”

    “一会儿让许丁回放一下录像就知道了,”程恪抬手冲正走过来的许丁招了招,“让他给你截一段。”

    “……不用了,”江予夺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啊?”

    “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了,”程恪说,“你怎么进来的?”

    “跟门口的打了一架就进来了,”江予夺说,“我看你也没往这边看啊,居然看到我了?”

    “余光,”程恪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跟许丁说两句就走了。”

    “嗯。”江予夺点点头。

    看着程恪和许丁一边往旁边走过去,一边跟人点头打招呼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从来没有想过程恪之前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挺高级的。

    跟他连燃气灶都不会开的废物形象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