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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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宜襄夜半起夜,爬起来,绕到屏风后头方便,马桶就摆在那儿,第二天会有专门的奴才抬走拿出去倒。

    身下一阵水声,她方便完后,浑身的暖意也跟着出去了一大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她不想动了,坐在马桶上发了会儿呆。

    心里想着明天得让嬷嬷好好检查一下屋子里的地龙,怎么一到半夜就像没烧了似的。

    盯着眼前黑黢黢的玉璧看了一会儿,她的屋子里墙壁上都嵌着碧色的玉石,有时候月光照进来,和玉本身的颜色融合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可惜今夜无月光。

    她看着看着,觉那里好像站着个人。

    就伸出一只胳膊摸了过去。

    “啊!”她尖叫,嘴巴被人捂住了。

    她眨眨眼:“爷?”

    陆澈叹了声,揽住她的腰,发现她还坐在马桶上,就顺手帮她把裤子给提了上去。

    手摸到她的肚子,好像和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

    范宜襄脸通红,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陆澈突然想起来他从回京后还没有换过衣服,轻推了她两下:“不嫌爷身上味儿重?”

    范宜襄蹭了蹭,抬起胳膊抱住他,不让他走,埋在他的肩窝里:“不嫌弃,爷什么样我都不嫌弃。”

    他又叹了一声。

    怎么还是这样呢?一点心眼都没有,你就知道站在那儿的是爷?不是别人,万一是要害你的歹人站在那儿?

    你现在还能猫在爷的怀里撒娇?

    他想着心里就骤停了一下,抬手圈住了她的腰,这么一搂,才发现她确实长肉了。

    “想爷了吗?”

    “想,每天都在想。”她紧紧地搂着他。

    “小没良心的。”陆澈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发现她是真抱得紧,再看她的脸,上头全是泪,禁不住笑了,亲着她圆润的小脸,无奈道:“爷又不会跑,抱这么紧做什么。”

    范宜襄真觉得像是在做梦,紧紧地搂着他不肯撒手。

    抱了一会儿,她仰起头问他:“你喝酒了?”

    陆澈微笑着闭着眼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听得她问,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听范捷说皇宫今天有设宴啊?

    自己喝的闷酒?

    范宜襄扭过头,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陆澈睁开眼睛,对上她的眼神。

    她禁不住噗笑了,又连忙去捂嘴。

    “笑什么。”陆澈有些迷糊了,他灌了一肚子的酒,在外头吹着冷风还好,如今在屋子里让暖气这么一熏,醉劲儿就上来了,头开始疼。

    范宜襄看他皱眉头,抬手去揉太阳穴,就出去叫方嬷嬷进来。

    方嬷嬷提着灯进来,抬头看范宜襄立在屏风旁边,吩咐她去拿解救催吐的药茶。

    方嬷嬷点头应着,然后一愣,眼睛看了眼帐子里,吓得一身冷汗,怎么里头好像横躺着个人?

    不敢多问,屁滚尿流扭头往外走,身后范宜襄追上来几步吩咐道:“让张嬷嬷去做。”

    方嬷嬷这下明白了:里头躺着的那个是姑爷啊!

    陆澈服下醒酒汤,果真就吐了好一阵,吐完之后脸色有点发白,眼睛里头却已经清明了,范宜襄绞了热手巾给他擦脸。

    他空出一只手过来牵着她的,方嬷嬷一行人收拾完毕,放下换洗的衣物全都无声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在床头点了一盏小灯。

    陆澈换完衣服,范宜襄端着几碗热腾腾的小粥和小菜过来,刚才他根本就没吐什么东西出来,她一猜就知道他肯定是空着肚子喝闷酒的。

    看到陆澈穿着范捷的衣服,袖子短了一截,裤子也短了一截,脚踝露了半截出来,那露出的小半截皮肤简直白亮地夺人眼球。

    陆澈的皮肤是真白,她这个时候才好好看了他一会儿。

    这一次,他走了大概有一个月,脸上黑了,人也瘦了,但是身上好像更白了啊。

    她羡慕地走上去喂他喝粥。

    他一面喝着粥,突然说了句:“这次回来,陛下要给我封爵位了。”

    她一愣:封爵位?

    不该是立太子吗?

    他看她发呆,还以为她是高兴过了头,搁下用得差不多的小瓷碗,揽过她的腰,依旧把她抱到怀里:“到时候新辟了府邸,就你陪着爷住好不好?”

    范宜襄呆呆地看着他,他这是在向她表明心迹吗?

    他是在说:我要搬新家了,以后这个新家就咱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不会有婆婆,也不会也其他别的女人。

    陆澈笑看着她:“傻了?”

    范宜襄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乐傻了!”

    外头天快亮了,范宜襄给他通了发,简单梳了个松垮垮的髻,把他往床的方向推了推:“趁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陆澈只觉得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可他实在太累,头一挨着床就睡熟了。

    范宜襄借着窗户外头的光看他的脸,发现他的额头上有一块淤青。

    像是磕头给磕的。

    西园里,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整个园子亮如白昼。

    正院里正响着此起彼伏的板子声。

    有好几个年纪大的婆子已经受不住晕过去了,持杖行刑的太监却一点不敢松懈,有人晕过去了,就拿井水泼醒,醒了再继续接着打。

    爷说了,只是要教训,就不能要了他们的命。

    阿喜板着脸,柱子似的站在最前头,面前摆了十几张长凳,每一张长凳上都趴着个血肉模糊的人,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地盯着他们行刑。

    郭氏身边的苏嬷嬷亲自过去看了一圈,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犹在耳边,哆哆嗦嗦回来,屋子里间,郭氏正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层厚被,头上裹了条毛巾,睨着她沉声骂:“看见了什么,就把你吓成这样。”

    苏嬷嬷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潘如君坐在边上侍疾,对苏嬷嬷柔声道:“嬷嬷先下去吧。”

    郭氏瞪视她:“连你也要忤逆我了?”

    潘如君笑了笑:“我哪里敢忤逆母亲。”手里端着汤药,一小口一小口地服侍她喝下。

    汤药是早就上了的,郭氏嫌烫不肯喝,现在已经凉成冰了。

    喝一口,郭氏浑身就哆嗦一下,可是潘如君好像没发现似的,依旧十分有孝心地亲手喂着她。

    郭氏大怒,一把推开她的手,潘如君手上一滑,还剩半碗的浓黑色的药汤全都洒在了郭氏的襟前。

    很快就浸湿了衣服,郭氏怕冷,灌了一肚子的冷汤,又被这么一凉,身上开始哆嗦。

    潘如君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却没打算叫人进来给上头的郭氏换身干净的衣服。

    郭氏哆嗦了一阵,缓过劲来,盯着潘如君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良久,长叹了口气:“你这是在怪我了。”

    潘如君猛地抬头,两眼含泪。

    郭氏心窝一痛,也生了泪:“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捧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范湘?

    她算个什么东西?

    还不是为了把范宜襄给扯下去?

    潘如君冷笑不语,郭氏笑了声:“她肚子里那个才五个月不到,今晚就发动了,你要动她,我拦着你了?”

    潘如君浑身一抖,不敢置信地望着郭氏,然后磕头:“孩儿该死。”

    郭氏叹:“你没错,不管你动不动手,她肚子里的那个我都是不会留的。”没影的东西,单凭她自己在那儿说的天花乱坠,她能信几分?

    退一万步,就算她肚子里真揣着儿子的种,郭氏也不会认。

    因为她是不会让除了潘如君以外的任何女人替陆澈生下孩子。

    可潘如君不那么想,在郭氏接纳范湘的那一刻,她绝望了。

    先是唐婉,再是范湘。

    她早就无了容身之地。

    郭氏怕是把她当做弃子了吧?

    她就像没了根的浮萍,再也没有任何的倚仗。

    突然她有机会了,郭氏竟然把范湘交给她要她照料,她又兴奋又害怕,郭氏明明知道她恨不得生啖其肉,却还是把范湘交给她。

    难道这不是默许让她去对范湘肚子里的那个吗?

    她犹豫着要不要下手,她又害怕郭氏是真心看顾那个孩子,毕竟爷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

    她整日被折磨着,她在想郭氏把范湘交给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要她保她,还是要她害她?

    突然,爷提前返京了。

    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不能让爷知道范湘怀了他的孩子!

    范宜襄走了,她不能成为第二个范宜襄!

    她让喜鹊端了碗奶汁鱼羹过去,让喜鹊哄她:这鱼羹喝了对胎儿好。

    里头喂了足足的红花汁儿,不出一个时辰,范湘一定会发动。

    她做得不漏痕迹,红花是她早前备下的,她月事不畅,红花是里头一味药,她特意留了下来,为的是等哪一天范宜襄有了,她好下手。

    不想最后却用在了范湘身上。

    连喜鹊都不知道这个,只以为是寻常的鱼羹。

    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解地望着郭氏,两眼冒着热泪,郭氏接连叹了好几声,想她聪明一世(呵呵),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蠢的。

    范湘那一胎一直养得顺风顺水,整个人也白白胖胖的,大夫一直照看着那胎儿说一切安好,怎的就在儿子回来的当天就出事了?

    不用脑子去想都能明白是她下的手。

    郭氏一直等着她下手呢。

    在她眼里,潘如君一直都是难成大器,留下范湘,一来是为了借她打下范宜襄,就算打不下来,也够她恶心一阵儿了。不想范湘还真是个能耐货儿,一张嘴就透了个大秘密。

    范氏与人私.通!

    早先那柳姨娘虽无意说破嘴,到底是她嫁过来之前的事儿,不好拿来做文章。

    可是范湘说的,竟是她嫁过来之后,还与外男勾三搭四牵扯不清!

    要说信不信,郭氏反正是不大信的,但是经由范湘的嘴巴说出来了,就由不得她不信。

    范湘是谁?是范氏的庶妹,从小和范氏在一个府里长大的。

    她说范宜襄与人私.通,范宜襄就是与人私.通!

    就冲范湘这点,郭氏用完她就不打算再留了,这个范湘藏得太深,面上总是笑吟吟的,走哪儿扶到哪儿,好似风一吹就要倒。

    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脊梁骨发寒。

    她比范氏难对付多了。

    她可不想走了个范宜襄又来个她。

    但是郭氏也不忙着收拾她,特意让潘如君照看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潘如君练练手。

    现在儿子的后院才这么几个人,她都摆不平,等以后人多了,看她怎么办?

    就拿这个范湘给她试试水。

    她左等右等,对范湘极尽可能地关怀,最好的补品最好的首饰全都搬到范湘的屋子里。

    可是潘如君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郭氏就差直接备上一碗下胎药给潘如君,让她亲手给范湘送过去了。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傻子终于知道着急了。

    外头传来范湘发动的时候,郭氏着实松了口气。

    范家的人终于全部都要滚蛋了!

    这下可算彻底清净了!

    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她让人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和稳婆来,就算是小产,她也要把她伺候个周到,回头儿子来,也挑不出她的错。

    她心满意足地想着的时候,外头就来报了:“爷回来了。”

    郭氏看那通报的丫鬟神色慌张,奇怪道:“回来了是好事,你哭丧着张脸做什么?”

    “爷...往西园里去了。”

    郭氏心里有些慌,面上不显:“他是该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西园上下的奴才被打板子的事儿,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陆澈往这边过来了。

    郭氏出门迎接上去。

    陆澈看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跪在地上,然后朝她重重地磕了十个响头。

    “好端端的,你磕什么头。”郭氏上去扶他。

    陆澈已经站起来了,额头上一大片淤青,往后退了几步,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我与母亲,以后再无母子情分。”

    只留下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

    郭氏在他身后虚追了几步,苏嬷嬷过来和她说:“范四姑娘身子骨太弱,使不上劲儿,怕是不大好生。”

    郭氏心乱如麻:“大夫怎么说?”

    苏嬷嬷迟疑了一会儿,才白着张脸道:“恐怕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郭氏不耐道:“那就把她送回范家去!你家爷今天才刚刚回来,府上有死人太不吉利!”

    苏嬷嬷回了个“是”,风风火火地赶人去了。

    潘如君正盯着范湘生产,突然就见外头涌入一大群丫鬟婆子,随便用铺盖棉被将正在生产的范湘一裹,抬起来就往外头走。

    她追上去问道:“这是要往哪里送?”

    苏嬷嬷在外头不肯进来,她嫌里面生孩子太脏,听见潘如君声音,就大声回道:“方才爷见过了老夫人,老夫人让把范四姑娘送回范家去。”

    潘如君心中大喜,也撒手不管范湘了。

    精疲力竭的范湘尚有一丝气力,抓住潘如君的手,气若游丝地喊她:“姐姐救我——”

    潘如君有一些动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范湘一张脸苍白,唇上无色,满头大汗,两颊的碎发被打得湿透。

    她往她身边凑近了几步,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腥臭味。

    范湘因为疼痛,抓住她的手突然发了死劲儿,尖叫了起来。

    一时叫得潘如君毛骨悚然:她一定是发现了是我害得她!

    她猛地甩开范湘的手,逃似的躲到了一边。

    范湘被人抬着出去,她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凄厉。

    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潘如君这才如浑身脱力一般瘫坐回椅子上,苏嬷嬷看她这样,好心安抚了几句:“潘夫人这是年纪太轻,女人生孩子哪个不都是这样。”

    潘如君点点头,扯了帕子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让喜鹊打水洗漱了一遍,换了衣服重新梳洗过,才跟着苏嬷嬷去见郭氏。

    边走边随口问:“爷现在还在老夫人那儿吗?”

    苏嬷嬷为难道:“方才爷过去,就给老夫人磕了几个头就走了。”陆澈说的那一句话她可是不敢说,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所以,当潘如君一进去看见郭氏病恹恹地躺在榻上时,心就彻底寒了。

    她以为郭氏是为了范湘那个孩子才突然病倒的。

    郭氏拉着她坐到榻上,看她脸上还带着忿恨,叹息道:“好孩子,什么都不要想了,现在府里头清净了,范家的人全都走了,只剩下你了。”

    “澈儿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回到咱们身边的。”郭氏抬手抚上她如缎子般的青丝。

    潘如君心泛嘲讽:走了个范氏,不是马上就要来一个唐氏了吗?

    爷心里没有她,范氏也好,唐氏也罢,与她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马上就要二十四岁了。

    她甚至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

    潘如君不敢跟郭氏说,她觉得羞耻。

    从那一次七巧的死,她就什么都看清了,爷眼里没有她,她做的什么都是错,爷的眼里有范氏,她做什么都对。

    每一次郭氏逼着她在爷的面前谋宠,她就觉得羞耻。

    她又无比的矛盾,她还是在期待着,也许真的有一天,爷一回头又能察觉出她的好了呢?

    她每一次在陆澈的面前出现,都是无比的羞耻与期待。

    有一回爷牵着范氏在园子里散步,她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他们,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范氏的头发散了一缕,爷抬手就给她捋到耳后。

    曾几何时,她的愿望也是那样简单,不过是能有个把她放在心上疼的男子,她的头发散了,也可以那么自然地帮她捋上去。

    无须王侯将相,也无须千金富豪。

    就要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真心待她,疼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