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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前方的不远处, 苍白的、透明的亚历山大正凭空悬浮在那儿,微笑着注视着她。“奥利维亚。”
他张了张嘴,对她做出了这样的口型,奥利维亚隐隐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响起,隐约缥缈如回声般, 像极了水中的明月或者半空的虚影, 和他的整个人一样, 都显得如此苍白而透明, 好像一阵风过去就会被吹散似的。
她用手捂着嘴,神思不属地往后倒退了一步,随着“咯噔”一声轻响,奥利维亚的腰部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始料未及的疼痛使得她脚下稍稍趔趄。亚历山大的虚影飞快地飘到她的身边, 伸出手想要搀扶她, 但他苍白黯淡的手臂却从她的手臂上穿过去了,好像一阵凉雾吹拂过花枝。
奥利维亚微微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我冻到你了吗?”亚历山大乍着手飘在原地,看上去十分地不知所措。他抬抬手, 看姿势是想要抚摸奥利维亚耳畔垂下的发丝,但手刚伸到半途,亚历山大蓦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触碰妻子的资格。
他垂下了手。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动作格外地令奥利维亚心碎。
“亚历山大……”
她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她的丈夫,生而为王者的伟人,无比骄傲的奥尔丁顿,即使在怎样的艰难险阻中也不曾低头的他啊……他的一生何曾如此狼狈过?曾经大半个宇宙的兴衰都由他一言而定, 而如今他竟连妻子鬓边的一缕发丝也无可奈何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心要与神殿一争高低的男人,怎么会落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
“你在难过吗,奥利维亚?”
亚历山大飘到了她的身边,奥利维亚不得不注意到他只能用飘了,那双蹬着精致皮靴的脚看上去依旧有力,却只能毫无意义地踏着虚空而行。
他行动的过程中甚至连一旁轻飘飘的窗纱也没有惊起。
奥利维亚愈发地感到了某种悲哀。
“我不知道,亚历山大,我又看到你了,我明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脏疼痛得简直像是要裂开了?
她茫然地注视着他,眼前的亚历山大看上去年轻而英俊,死亡将时光在他的身上巧妙地回溯了,看上去分明还是当年初遇时意气风发的青年君王,但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彻底剥离了……
一滴泪水缓慢地从奥利维亚的脸颊上流淌下来,它挂在她尖尖的下颔上,像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珍珠。
啊,她知道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真的已经死去了,亚历山大。”
她安静地笑了笑,亚历山大的脸上现出了悲哀的神色。
“尽管我早就听说了你死去的消息,但是我内心深处一直不肯承认。我没有亲眼见到你的尸首,也许是这点令我还存有一点心存幻想的余地。没有亲眼见到你的尸首,没有亲眼看着你下葬,没有看见你的棺椁被掩埋于泥土……我始终无法相信你死了,我指望着你还能够好端端地出现在我眼前,然后告诉我,嘿,这一切其实也只是你的一次筹谋。”
“现在你终于出现了,却是……却是……这样的。”
奥利维亚再也承受不住了,那滴泪水从她的下巴上滑落下来,然后是更多的珍珠般的泪水。它们顺着不吸水的精致绸缎往下流淌,亚历山大张口想要说一些安慰的话,却最终感到自己无话可说,他慢慢飘过去,伸手“搂”住了她不断颤抖的肩膀。
曾经坚实有力的肩臂像是某种凉风或者是雾气,无法给予奥利维亚任何实质上的安慰。奥利维亚深深地把头埋进臂弯中,她害怕自己抬起眼便会看见亚历山大的手臂穿过自己肩膀的样子,如果真的再次目睹了这样的情形——奥利维亚想——她一定会承受不住的。
“对不起,薇娅,对不起,我……我实在是自大又愚蠢……”
亚历山大半跪了下来,他的眼中带着懊悔,还有一点点不多的庆幸:“我知道我没资格恳求你的原谅。先祖在上,我曾经以为我可能要害死你了,我以为我的轻信会葬送我的国家,过去的每分每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我不知道你们怎样了,我甚至不敢去想象我死后将会发生些什么……”
“我还真的以为你能对付得了尼古拉斯。”
奥利维亚轻轻地说,她擦掉了睫毛上挂着的眼泪。
她此时并未完全抬起头,所以理所当然地,她错过了亚历山大脸上闪过的一丝疑惑。
“尼古拉斯?为什么会是尼古拉斯?”
他忘记了还在祈求原谅的事,紧紧地盯住了自己的妻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死后帝国的新任掌权者是尼古拉斯?”
“是的,当然是,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弄错。”
奥利维亚有些不高兴,亚历山大却丝毫未察觉般,只喃喃地自言自语着:“怎么会是尼古拉斯?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的眉毛皱紧了又松开。以一种格外敏锐的直觉,奥利维亚敏感地从丈夫的话中嗅到了异常的味道,她猛地站了起来:“你现在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害死你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尼古拉斯吗?!”
“不是,当然不是,尼古拉斯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本事。”
亚历山大的眉毛轻轻挑了挑,这一瞬间,那种属于君王的威严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说起尼古拉斯这个名字时是如此轻蔑,如同说起什么卑贱肮脏的东西。
尼古拉斯怎么可能有本事害死他呢?志大才疏,暴戾好色,这样的人从骨子里来说就没有戴上皇冠的本事。即使给他真正的太子之位,他也还是无法收拢人心的,更别提亚历山大很久以前就开始提防他,如果致命一击是从尼古拉斯的手中发起,亚历山大自然是早有准备。
以亚历山大送走孩子都要将自己记忆洗去的小心谨慎而言,能够简简单单地将他杀死的刺客,也只有那些他曾经真心信赖过的对象。
他回忆着那天自己死时的情形,眼中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害死我的那个人……我真的从未想过他会害我,但后来我仔细思索,觉得他会反叛也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权力这种迷人的□□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上瘾,奥尔丁顿这么多年来也的确是薄待了他所在的家族,只是你说如今执政的依然是尼古拉斯?为权力他已经杀了一个帝皇,为什么不再杀一个太子?难道是神殿在里面发挥了什么影响力?”
亚历山大起初还像是在解释诉说,但慢慢地,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奥利维亚已经十足的不耐烦了。
“拜托,陛下,我不想猜测那凶手行事的原因!我请求你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凶手也许至今没有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亚历山大怎么还能这样磨磨蹭蹭?
“那个人?你说杀我的那个吗?”像是从梦中惊醒般,亚历山大抬起眼,奥利维亚盯住了他的嘴唇,就在那个凶手的名字即将被吐出的一刻,亚历山大苍白透明的身影忽然突兀地波动了起来。
奥利维亚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怎么了,亚历山大,你——”她忽然转过头,本应紧闭着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轻薄的纱帘温柔地拂动着,带来了花园中隐约的蔷薇香。皇室总管亚伯特姿态优雅地斜靠在窗台边,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鸽卵大小黄光闪闪的东西,它如同蚌壳一般敞着口。
亚历山大就从她的身边被吸了过去,如同旋风般化成了无数片,缩进了那个鸽卵大小的不知名东西里面。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亚伯特将那东西的两片“蚌壳”合拢。像是被那声音吓到了似的,奥利维亚轻轻地抖了抖。
她看着这位从她少女时便开始服侍亚历山大的总管阁下。
“是你。”她恍然大悟地说,亚伯特收起“蚌壳”,温文尔雅地拍了两下手掌。
“是啊,的确是我,殿下……要我说,您其实要比亲爱的陛下要更加地富有智慧。只可惜就总体而言,您和陛下俩人都算不上有多么聪敏——”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冲着奥利维亚露出了一个假笑:“——那只是你们之间的比较级而已。”
亚伯特伸出手短短地敲了下窗户,皇家研究院特意制作的防护玻璃便在一阵黄光中轻易地化作了虚无。一步跨过空空如也的窗框,亚伯特居高临下地冲着奥利维亚点点头,随即从半人高的窗台上一跃而下。
奥利维亚下意识地在他跳下来的瞬间后退了一步,但在反应过来后,她又一步踏了回来。
“把我的丈夫交出来。”她镇静地注视着亚伯特,亚伯特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般,就站在与她相隔不远的地方,专注地用目光仔细打量着她。他打量得非常细致——从睫毛到发梢,从鼻尖到唇角,细致到令奥利维亚感到了不自在的程度。
在这样被打量了好几分钟后,奥利维亚终于稍稍地偏过了视线,好避过亚伯特□□裸的目光。
她的动作没有令亚伯特从那种专注而细致的观察中脱离出来,他依然注视着她——事实上,这或许更像是审视。
“你想要干什么?”
她终于忍不住问,不知道过了多久后,亚伯特总算开了口,但却并没有回答她所询问的话。
“尊敬的殿下,请恕我失礼,这窗户的隔音好像并不太好,所以非常抱歉地,我把您与陛下的对话全部听入了耳中。”亚伯特的用词依然是那样谦恭有礼,脸上的笑容却能明显地说明,他并没有为自己的偷听而感觉到有什么抱歉的地方。
他取出了那枚装着亚历山大魂魄的“蚌壳”,嘴里啧啧啧地叹道:“陛下您真的以为我是为了权力而投入了神殿的吗?我得承认,或许开始时确是如此,但我毕竟是这样忠诚的一名奴仆,即使有再怎样多的权力,也不足以让我背叛您。”
令人惊异的是,亚伯特这话说得居然十分真心实意,如果不是知道了他是杀死亚历山大的凶手,奥利维亚说不定还会被他的诚恳蒙骗呢,此刻却只觉得他虚伪得令人作呕。
亚伯特手中的蚌壳愤怒地摇晃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珍惜地用指尖抚摸着“蚌壳”光滑的表面。
“啊,您不相信,是吗?那我为什么要选择继续辅佐尼古拉斯,而不是自己登基为帝?我确信神殿并不会在意这些琐事的,您也知道,尼古拉斯其实在神殿里没什么地位,否则他也不会被派遣到我们这些凡人中来,对不对?”
“您一定不知道,束缚住您魂魄的那些红蔷薇究竟是什么。”
他停止了抚摸,目光凝在反射着光华的蚌壳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深情。奥利维亚有一瞬间感觉到他似乎要吻上去,但他很快就转过头,将眼神聚焦在了奥利维亚白皙纤长的指上。
在奥利维亚隐含厌恶的目光中,亚伯特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向着她纤细的指上飞了一个吻。
“真是可惜啊。”他不无遗憾地说:“原本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再有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您在一起了。”亚伯特将目光转向手中的蚌壳,他露出了一个饱含恶意的笑容:“将我的魂魄与陛下的魂魄融合再一起后,再向您宣称我就是您的丈夫,只是条件所迫,不得不附身在亚伯特的身上……您说,您究竟会不会信呢?”
他的话无疑是对奥利维亚说的,皇后殿下无声地握紧了手链:“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谬的事……”
她下意识地斥责,换来的却只有亚伯特讽刺的微笑。
“如果计划成功,我会拥有尊敬的陛下从小到大几乎全部的记忆。面对一个知道您与陛下私人隐秘的人,您又怎么能够断言,我不是您记忆里的那个亲爱的丈夫?”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