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云疾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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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和殿的品阶山前,数百名大臣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坐在龙座上的建文帝朱允轻轻一摆手。

    宣旨官大声道:“皇上有旨,众位大臣平身。”

    “谢万岁!”大臣们起身,纷纷归于自己的各部线内。

    “各位爱卿,朕深知我大明宝钞贬值严重,民间现在只认银不认钞,以往都是采用高压强制的措施逼迫百姓用钞,这样极大的伤核普通良善之人,朕心中实不忍,朕今天下旨,以后再不许用高压手段逼迫百姓用钞,更不能随意杀人,各位爱卿可有意见?”

    大殿上一片寂静,朱允的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即位二十八天了,二十八天前,朱元璋在肃穆不祥的钟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他“雄猜好杀”的一生。

    司礼秉笔的大学士用干涩的语调,宣读太祖早已准备好的遗诏:

    “皇太孙允,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布告天下,使知朕意……”

    但令朱元璋想不到的是,跪伏在奉先殿前文武官员们并没有多少悲哀之情,相反,这些居洪武一朝旦夕危惧的文武百官们反而有一种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于是,皇太孙朱允便正式成为了大明朝二代君主,在历史的安排下,这位年纪只有十八岁的青年被骤然推向权力的顶峰。

    朱元璋去世六天后,在太和殿举行了新帝登基大典,年轻老成的朱允坐在祖父做了二十七年的金銮宝座上,接受百官的宣布至贺,但大臣们很快就发现,这位年轻皇帝的身上,丝毫看不出那种新主君临天下的兴奋之色,十八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而身为一国之主的朱允,他还有点稚嫩的肩上似乎压迫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重负。

    但惊喜还是很快就带给了满朝文武,朱允登基后立刻下旨天下大赦。这种赦免不仅仅是犯法触律的普通囚犯,而且还包括他皇祖父屡次兴大狱杀戮的政治犯们,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冯傅案,还有其他大大腥逍∷低的案子,所有尚幸存的囚犯全部释放,被流放的罪犯家属全部放回,赐还他们的家宅,并严禁酷法峻律,凡军民有犯五刑者,法司按律科断,不得深文周纳,洪武朝的榜文严令,一概不再张挂。

    朱允向天下宣布,他的年号为“建文”,这恰恰和洪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就隐隐跃着朱允的治国意向,他要结束祖父重武的政风,开创大明“郁郁乎文哉”的新格局。

    这也是朱元璋万万没有想到的。或许也是他所期盼的,洪武结束,当是建文兴起,这就是一生中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朱元璋的安排。

    这二十八天里,朱允提拔了一大批心腹,除叶天明仍为吏部尚书外,他首先提拔自己的几个师傅,齐泰为兵部尚书,黄子澄为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方孝孺为翰林大学士兼文学博士,提拔山东布政使暴昭为刑部尚书,礼部尚书陈迪、御史大夫景清、户部尚书铁铉、礼部侍郎黄观、太常少卿廖升等等,这些都是他所看重的清明之臣。

    朱允一洗洪武朝沉闷肃杀的朝纲之气,为大明朝吹进了一股新风。这令在朱元璋治下朝不宝的文武官员们无不欢欣雀跃。

    所以,当朱允决定不再以重罪疵使用白银的百姓、而听之任之时※史大夫景清立刻上前奏道:“陛下能怜悯天下苍生不易,臣实为感动,臣还有一本请陛下裁决。”

    说完,他将一本奏折高高递过头顶。一名宣旨官上前接过奏折,递给了朱允,只听景清解释道:“锦衣卫不务所司,肆意滥杀文武百官。朝中无辜文武大臣死其手中者不计其数,被正直之人所痛恨,臣恳请陛下彻底废除锦衣卫,永不设立。”

    景清一言激起了满朝文武的共鸣,先是齐泰、黄子澄跪下,紧接着叶天明、方孝孺、铁铉、暴昭等人纷纷跪下,最后竟形成了满朝文武一起跪下的壮观局面。

    “臣等恳请陛下废除锦衣卫,严惩滥杀无辜者。”

    事实上,在朱元璋去世前的半年里。锦衣卫已经被闲置了,只是朱元璋病势沉重,来不及废除,现在锦衣卫衙门基本共已经空无一人了,各所千户都回到自己的军营里,而锦衣卫指挥使蒋也不知所终,尽管锦衣卫已经名存实亡,但毕竟没有正式废除,文武百官对它恨之入骨,尤其冯傅案中,锦衣卫指挥使蒋最后大权独握,竟丧心病狂的大肆受贿。不肯送贿者一律定为谋反嫌疑,满门抄斩,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半年前,使得这些幸存的官员们痛彻犹新,坚决要求朱允废除锦衣卫,严惩首恶。

    废除锦衣卫是在朱允的计划中,本来是过段时间再提此事,但他见大臣们群情激昂,他也忍不住激动起来,站起身道:“景爱卿的奏请,朕批准,传朕旨意,从此废除锦衣卫,永不再设,锦衣卫旧部归属军衙,并向全国通缉前锦衣卫指挥使蒋,有抓捕者赏银万两,为官者,官升三级。”

    他准备用蒋来做群臣们泄愤的替罪羊了,群臣皆欣喜万分,纷纷大声道:“陛下圣明,臣等感恩不尽!”

    朱允微微一笑,又对众人道:“朕有很多奏折要批,若无事,可退早朝。”

    “陛下有旨,无事退朝!”

    “臣等躬送陛下!”

    ………………

    朱允回到自己的御书房,他的脸色立刻沉重起来,他今天还有重大事情和黄子澄、齐泰商量,昨天,礼部侍郎黄观上了一份他现在还不想面对,但又绕不过去问题:削藩。

    关于削藩,朱允在即位之前便多次和师傅们反复商量过了,结论早就明了:藩不可不削,关键是削藩的时机。

    即位后,朱允便很清醒地意识到,随着皇位的更替,大明皇族内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已经开始了,皇祖父交给自己这条船,正驶向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的政治漩涡之中,但他也痛苦,他知道这个削藩会给大明造成什么样的动乱?他的叔父们个个磨刀霍霍,只要他宣布削藩,一场祸及全国的兵灾必不可免,他不愿意祸及无辜百姓。

    他不由又想起了半年前他与皇祖父的一段对话:

    “我以御虏防患之事付之诸王,可使边尘不动,给你个太平天子做。”

    “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若不靖,谁去防御呢?”

    “那你的意思如何?”

    “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封地,再不可,则废置其人。还不可的话,就要出兵讨伐了。”

    ………………

    朱允说出了他和师傅们商量已久的决定,先德先礼,不可,再出兵讨伐,朱元璋总算是默认了他的登,遂下达了旨意:新皇立,藩王三年不准入朝,诸王皆须送二子以上入京居住。

    但问题时,诸王不准入朝,并不能阻止他们招兵买马、磨刀霍霍,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有利于诸王,可如果立即削藩讨伐,那他又没有半点把握。

    这时,门外一名太监禀报:“陛下,叶尚书和齐尚书来了。”

    朱允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宣他们进来。”

    叶尚书就是吏部尚书叶天明,齐尚书就是兵部尚书齐泰,他们是事先得到了朱允的召见。

    两人进了御书房,跪下道:“臣等参见陛下。”

    朱允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两位爱卿快快请起,赐座!”

    两人坐下,皆等待朱允的训示,朱允取过黄观的奏折,递给二人道:“叶爱卿、齐爱卿,这是礼部侍郎黄观昨日上的奏折,再次请求削藩,朕心中很乱,想听听二位爱卿的建议。”

    说完他望着叶天明,他其实是想听叶天明的建议,齐泰不过是请来陪坐罢了,叶天明是皇祖父留给他的一权臣,朝中几乎一半的官员都是他在冯傅案后所提拔,所以他在朝中势力很大,而削藩之事他也从来没有听过叶天明的建议,他今天想听一听。

    叶天明心中暗暗一叹,他手上还有朱元璋给他的密旨,而且他偷偷拆看过了,朱允若不能控制大明局面,就改立燕王为帝,而这种不能控制的局面,就是削藩后会造成的动荡,说实话,叶天明也很感动于朱允的宽仁厚道,他时时念着天下苍生的生计,怜悯百官们生活在高压下的痛苦,不仅是这样,他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知道自己权势太大,他很担心朱允上台后对自己下手,但看眼前的情形看,朱允对他网开一面了,仅削去了他的左都御史和户部尚书两职,而保留了权力最大的吏部尚书,事实上他也很清楚,他之所以同兼三个重职,其实也是朱元璋担心冯傅案后朝纲混乱。让他镇住局面。一旦恢复正常,是不可能让他再任三职,所以朱允削他两职,也在情理之中。

    但燕王为帝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拥立之功∴反他还会立刻找借口杀自己,以除后患,说不定哪天自己又冒出一份遗旨来,与其去冒那个风险,不如保持现在所得,所以叶天明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拥戴建文新皇,阻止燕王上位。

    现在他听朱允问自己削藩之事,他便缓缓劝道:“冯傅案不久,朝中刚勇之士已殆尽无遗,军心不稳,军权不束,陛下削藩引发诸王兴兵,陛下让谁去讨伐?士兵可会尽力,大将可会效命?朝中百官可会齐心一致拥护陛下?”

    叶天明简单的三个问题便问得朱允张口结舌,旁边齐泰也道:

    “臣也赞同叶尚书所言,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兵未养,又怎么用它?”

    齐泰是兵部尚书,已经比较了解现状了,冯傅杀了太多的大将,现在全国都卫指挥几乎都是新任。尚不能完全控制手下,而对朱允就是军权还未到手,若现在动兵,必生掣肘。

    朱允明白自己的师傅的意思。以前他是主张立即削藩的,现在连他也改变主意了,说明问题确实很严重。

    这时,叶天明又道:“就算陛下军权在握,将士用命,然陛下可考虑过蓝玉的挥威胁?有此人在旁,一旦削藩乱起,岂不是正和他意,我就怕最后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叶天明如当头一棒,顿时将朱允敲醒了,是的,他竟把蓝玉给忘了。剿灭蓝玉是祖父生前所殚精竭虑之事,然祖父一亡,诸事纷乱,这件事竟悬在半空中了,现在叶天明却提醒了他。

    不仅是朱允,齐泰的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他们都是儒生,远没有叶天明那样精明老辣,看问题透彻。齐泰也一时没有了主意,朱允见师傅沉吟不语,知道他也为难,便回头请教叶天明道:“那依叶尚书之意,朕现在该如何是好?”

    叶天明见朱允已经有点依赖他了,他不由暗暗得意,便笑道:“臣有一远一近二策,可献与陛下。”

    朱允听他能拿出实检法,心中更是高兴,连忙道:“请叶爱卿直言。”

    “陛下,臣先说远策,臣以为现在不可轻言削藩,以免打草惊蛇,陛下一方面可收馒权,积蓄量。进行削藩前的准备,同时解除蓝玉的威胁,另一方面,臣也相信诸王各有各的算计,彼此忌惮防备,陛下可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先自相残杀,以削除其量,陛下最后再收渔翁之利,可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万事具备,可以雷霆手段削藩。”

    朱允深以为然,他心中有了底≈问道:“那近策如何?”

    叶天明捋须一笑道:“近策就是以先王出殡为由,召诸王进京祭奠,以探他们虚实。若心虚不来者,必有反意,若提重兵欲进京者,则其居心叵测,这就给陛下制订具体削藩策略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参考,诸如恩威博、先难后易种种,陛下以为如何?”

    不等朱允回答,齐泰便起身跪拜道:“叶尚书所言极是,陛下可采纳,不过微臣补充一条,光召诸王进京还不够,辽东李维正也应一并召入京。”

    叶天明心中一沉,他忽然感到齐泰的话语中竟藏着一根针对自己的骨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