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高速，中县出口。

    一长排O号开头的黑色小车，在路边停成了一排，出口两端，几辆警车停在那里，正在进行交通管制。

    路边几辆大货车被截了下来，司机们下了车聚在一起，望着不远处的高速口，纷纷抱怨起来。

    “看这阵式，上面估计又是下来了哪位大官，嘿！”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司机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说道。

    “就是，他们这一来不要紧，连路都不让人走了，什么玩艺儿嘛。”另一个小个子司机说道。

    不过，这些司机也只能在这里抱怨抱怨，至于上前去理论，那他们可是不敢的。毕竟在老百姓的心里，“民不与官斗”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

    几个司机的聊天，自以为没有人会听到。但他们没想到的却是，这几句抱怨的话，却一个字不落的进入到了不远处，正在从高速口下来的一个人的耳朵里。

    准确的说，是传到了即将成为副县长的楚扬的耳朵里。

    一直在车上微闭双眼，看似打盹儿的楚扬，此刻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他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出口那里有十几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正等在那里，目光还不断地往这边看过来。

    “想必这就是中县那些领导了吧。”楚扬用神念扫了一遍，轻轻地笑着低声道。

    “小楚你说什么？”虽然楚扬的声音很低，但坐在他身后的王燕显然是听到了一点，开口问了一句。

    这一路之上，这个小伙子并不多话。偶然两次交谈也都是王燕主动询问的。这一点也让王燕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就算是上面下派下来的干部，对于她这个市委组织部长也应该是尊敬有加，主动结交才是。毕竟就算是来锻炼，将来在写鉴定报告的时候，她这个组织部长也有很大的发言权的。但这个小楚似乎并不怎么主动。

    倒是小李， 一路上主动和她说了不少的话，表现出了良好的家世教养。她也曾经侧面了解过这两个年轻人，知道这个李明哲本身就是京城李家的核心子弟，这一次下放锻炼，应该是李家准备重点培养了。

    但那个楚扬，就有些让她看不懂了。说实话第一次看到楚扬的简历的时候，王燕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份简历都有些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刚刚高中毕业半年，大学都没有上过，居然被文化部特招了进来，然后又是不到半年，连升三级，直接副处？

    虽然上面给出的理由是“作为特殊人才引进”，但就算是这样，王燕还是觉得有些夸张了。如此大胆的用人，可以说在整个华夏，都是极为罕见的。

    正是因为这样，她对这个小楚就更为好奇。本来想多了解他一番，不过后者仿佛并不是太喜欢说话。王燕也没介意，心里想着可能这些偏才、怪才都有一些怪脾气吧。她本身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没什么架子，楚扬这样对她，她也不生气。只是对楚扬的好奇心更重了。

    此刻看到楚扬终于自言自语了一句，王燕便主动问了起来。

    “哦，王部长，我是看到那些在高速口站着的人，像是县里的领导，一时好奇，就说了出来。”楚扬说着，用手指了指车窗玻璃外面，道路一侧的那群人说道。

    王燕顺着楚扬的手指方向看去，顿时就看到了中县的那些班子成员，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错，那些人就是中县的四大班子成员，站在最前面那个，是县委书记何天礼。这个老何，说过他多少次了，不要搞迎来送往那一套，他就是不听！”

    听到王燕部长的话，楚扬倒是没觉得什么，李明哲心里却是嘿嘿一乐，心道这套东西还不是你们上面的人惯出来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如果人家真的不来接，怕是你心里头也不乐意吧。

    他久在官场，又自小耳濡目染，对这里面的门道清着的。

    “哦”，楚扬点了点头，没说话。

    李明哲看着老大这副表情，心里暗自有些好笑，同时又暗自摇头，看来，以后少不得要多教教他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了，最起码，表面表功要做到位嘛。

    在市委组织部长面前都这么牛，这楚老大估计是整个华夏最牛的副县级干部了。

    车子驶过高速收费口，又缓缓往前开了一段之后，慢慢停了下来。

    县委书记何天礼上前，恭恭敬敬地拉开了右后侧的车门，这是给领导专门准备的座位，他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王燕部长肯定坐在这里。

    “王部长好！”何天礼笑呵呵地伸出了双手，冲着刚刚下车的王燕，恭敬而不失热情的握了起来。

    王部长下了车，李明哲和楚扬两个人自然也不能再坐在上车，于是两个人都下了车，之后自然是简单介绍一番，又公式化的寒暄了一通。

    王燕笑着指着何天礼说道：“你个老何啊，说过你多少次了？怎么还搞这一套！人家小李县长和小楚县长，可都是京里派下来的干部，你这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嘛！”

    虽然是指责，但谁都听得出来，王燕的话里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大概她也对地方上的这种迎接安排习惯了。

    “咳咳，王部长，本来我是想要严格按照您的指示办的，但是县里的其他同志不答应啊，都说既然是王部长亲自到我们这儿来，又是给我们输送新鲜血液来了，领导这么关心我们中县，我们如果不热情一些，那不是太不礼貌了吗？王部长，您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何天礼嘿嘿笑着说道。

    “那行，以后坚决不许搞这一套了啊。”王燕轻轻点了一句之后，便不在这件事情上计较，又回到了车上。而那些刚刚上前和王部长打过招呼的那些县领导们，也都各自钻进了自己的小车，很快组成了车队，向着县委大院方向驶去。

    坐在车里，楚扬还有些奇怪，他侧着身子问王部长道：“王部长，我记得中央的公车改革已经开始了吧，不是说都统一取消公车了吗？怎么领导们还坐公车呢？”

    听到这个问题，王燕顿时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倒是李明哲，及时把话头接了过来。

    “呵呵，楚县，改革是要一步步来的，按照中央的要求，地方上完全改革完毕，是要到今年年底才实行的。”

    “是啊，公车改革是一项很复杂的系统工程，有好多工作要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不过现在市里已经在积极推动这个事情了。”王丽部长也接口说道。不过随即她就感到有些不对味道。好像自己没必要和这个小楚说这些吧。

    王丽感觉很奇怪，就是这个小楚虽然话不多，但他每次开口，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那种气势不是官威，却让她这个组织部长不自觉地忘掉了自己的身份。

    她甚至觉得，这一正一副两个即将在一起搭班子的年轻人，隐隐也是以这个小楚为首。那纯粹就是一种感觉，甚至连王丽自己，都弄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中县的县委、政府、人大和政协，都在一个大院里办公，中县的干部们习惯称为“大院”。院子里一共是三栋办公大楼，县委、政府各占一栋，人大和政协则合用一栋。当然，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无论是政府还是县委，里面的小机构都是相当复杂的。在这三栋大楼里面，林林总总差不多有三百多名办公人员，这还只是据统计正式在编的，如果把那些临时工也算上，那就更多了。

    今天是周一，上午八点不到，大院里的小车就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很多车都是其他县直单位和乡镇的，这些外来车辆的大量涌入，使得本来就不富裕的大院停车位，更显得捉襟见肘。不过好在有交警在指挥，倒也不至于乱停乱放。

    上周日的时候，中县所有的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就都接到了电话通知，今天上午九点，在县政府礼堂召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通知还另附了一条：没有极特殊原因，不准请假。

    虽然没有说明事由，不过所有的中县领导干部都清楚，这是来了新领导了。历来，这种人事变动的消息，在机关里传得都是最快的。中县来了两个京城下放的干部，有可能顶替两个空缺的县长和副县长，这个消息早在一周前，就在中县的干部圈子里传开了。

    对于这个消息，欢迎者有之，抗拒者有之，当然大多数干部还是选择了平淡处之。那些欢迎者，大多都是一些政治投机者，觉得京城下来的干部，肯定有着不凡的关系，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进入发展的“快车道”。至于那些抗拒者，当然是因为两个位置被外来的干部占上了，使得本来有机会竞争的他们，失去了这个机会。在一县的范围内，县级领导这个级别，还是相当具有诱惑力的，几乎就等同于县里的“高官”了。不为别的，人前一句“县长”，那听起来绝对够牛！

    当然，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都是看热闹那拨儿的。因为这事儿和他们没啥大关系。这么多年中县的挂职干部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也没见给中县带来啥变化。这些基层的干部们心里也是清楚得很，那些来挂职的干部，就是来镀金的，根本就留不住。

    县委办的十多个工作人员，早就在昨天便把县委礼堂布置好了，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同时按照乡镇和县直单位的排序，分配好了座位，贴好了标签。台上的主席台也布置得整洁庄严，红色的桌布，醒目的桌牌，以及上方高高悬挂着的会标，都表示着中县对这次大会的重视。

    在县委书记何天礼和一众县领导的前呼后拥之下，组织部长王燕和楚扬、李明哲三个人走进了县委三楼的小会客室。

    虽然那些来参会的干部们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但显然一众县领导们并不急着开会。毕竟市委组织部长刚刚到了县里，总不能让人家水也不喝一口，就开始工作吧。

    在装修考究、宽敞明亮的小会客室里，王燕部长带着楚扬、李明哲，同一众县委领导分宾主落座，随即王燕便开了口。

    “还是由我先来介绍一下吧。”王燕说着，指着李明哲和楚扬说道：“这位就是李明哲同志，以前在中办秘书三处工作过，明哲同志在中办的工作表现很优秀，这次派明哲同志来中县锻炼，也充分说明了上级领导同志对中县工作的重视。”

    王燕介绍完毕之后，李明哲很是得体的冲在场的众人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矜持的笑容。

    “何书记好，各位好，以后就在一起工作了，请多多关照。”李明哲这几句话说得不愠不火，气度拿捏得刚刚好，显然是在中办锻炼的时间里，日子没白过。

    “这位是楚扬同志，之前在文化部艺术司音乐舞蹈杂技处任副处长。楚扬同志是组织部作为特殊人才引进的，虽然年龄小了一些，但工作能力非常强，是一个好苗子！”

    王燕介绍完毕之后，楚扬也有样学样，说了一声“何书记好，各位好。”之后便不说话了。

    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在座的这些人心里都有些感慨。他们能够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有很多人都是努力了大半辈子，在无数竞争对手的残酷斗争之下最后胜出，这才能够有现在这样的位子。可看看这两个年轻人呢？这样的年龄，下来就是代县长、副县长！要知道，在基层的人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之上，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

    顿时，一种不平衡的感觉就在这些中县干部们心里渐渐滋生。

    当然，表面上他们是不会表现出来一点点情绪的。多年来的官场经验，早就把他们锻炼得喜怒不形于色了。顿时，一阵夸奖两个人年轻有为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小会客室。

    “明哲，楚扬，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下咱们中县的领导同志吧。这位就是何天礼何书记，何书记是老中县了，虽然他老家是青山县的，不过在中县已经工作了十几年，对中县的情况非常了解，你们以后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多多向他请教。”

    听到王燕部长的介绍，何天礼笑呵呵地说道：“王部长太客气了，我老啦，以后的天下，是这些年轻人的了。”

    何天礼说得很自然，也很真诚，就像是他真的老了，明天就要退下来一样。可是他的心里是不是真的这样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位是郭志东郭书记，他是中县本地人，也算是本地通了，在中县工作了将近四十年，工作一直勤勤恳恳，组织上都是很认可的。”王燕又指着一位圆脸，个子有些矮的中年人说道。

    “你们好，欢迎你们到中县来啊。咱们中县，就缺少像这样的年轻干部，年轻人有冲劲，工作热情高嘛。”郭志东笑眯眯地说道，他的声音也很和蔼，配合上这一脸笑容，倒像是一个非常和气的长者。

    “这位是县人大的徐长林主任，这位是县政协的李志勇主席，这位是县委组织部长李志东，我的老下属了，还有这位，县委办的徐启来徐主任……”王燕用手指着面前的一位位常委，如数家珍一样给两个人介绍道。

    不得不说，王燕作为组织部长，在掌握干部情况这一点上还是相当过硬的。中县一共十一名常委，她谈笑间就都介绍完了，根本不用看材料，而且说到熟悉的，还会偶尔点评几句，也是相当的中肯。单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组织部长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一个花瓶！

    几位穿着统一白色上衣，红色铅笔裙的女孩儿走过来，给每个人都泡了一杯茶，楚扬看着那几个女孩儿，有些奇怪地问道：“县政府里还有专门的服务员？”

    听到这句话，县委书记何天礼顿时老脸一红，一阵不自然。

    县委办的徐启来徐主任倒是干笑了两声，随即解释道：“这几位同志不是服务员，是从县委楼里的几个部门临时抽调过来的同志，为领导服务，也是作好工作的一部分嘛。”

    楚扬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无语，心道啥时候当服务员也成了政府工作的一部分了？他从来没到过基层，虽然就在基层长大，但却没有接触过政府里的这些事情，顿时觉得这么搞实在是太奇葩了。

    李明哲强忍住笑，没有出声。同时也在心里暗叹，这个老大的官场经验实在是太少了，无限等同于零。这种事情明摆着嘛，还用问的？装做不知道就行了，你这偏要问出来，不是让人家中县的县委办在市领导面前丢面子嘛。

    “那个，王部长，下面的同志们都来得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咱们这就下去？”何天礼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便笑着说道。

    “那行，早点把程序走完，我也好早点回去，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王燕笑道。

    “那怎么行，中午接风的酒宴都准备好了，王部长可不能走。”何天礼故做焦急状说道。

    “你这个老何呀，中央现在有禁令，你这是顶风作案嘛！”王燕笑着批评了一句。

    “嘿嘿，只是工作餐，工作餐嘛，领导这么辛苦，哪能

    不吃饭就走呢！”何天礼笑着说道。

    “行了，先不说这个，我们先开会去，别让下面的同志们等急了！”王燕说着，起身带头朝会客室外面走去，中县的一众县领导立刻起身，也随着走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