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谁之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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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0日,当兰州城破的消息传到西峰,吴安平知道自己再不用等下去了。

    西北军总司令张之江虽然接到刘郁芬的求援信,但南口东、西两路军面临的压力也相当大,只能抽调郑大章骑兵旅、谷良友旅、丁振国旅、吉鸿昌旅四个旅一万多人救援兰州,根本抽调不出再多兵力。

    而且在张之江的认识中,南口才是更重要的主战场,即便甘陕被张兆钾、刘镇华夺去,只要在南口击败直奉鲁晋各系军阀联军,二十余万西北军回师甘陕,一击之下,张、刘便会化做齑粉,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虽然目前南口东、西两路军都陷于战事胶着,但张之江这样想当然也有着充足的理由。

    自5月16日广东革命军第一军提前动员入湘北伐以来,一路势如破竹,已先后击败了叶开鑫、贺耀祖,当桂军第七军部队大举入湘后,北伐军更是横扫湖南,兵锋所指,北洋军非败即逃。两湖是吴佩孚的老窝,根基所在,张之江不相信他敢置根基于不顾,而将兵力持续用在南口战场。

    只要北伐军攻入湖北,进而攻入江西,吴佩孚、孙传芳必然抽调部队南下,所谓的直奉鲁晋联军便自然瓦解,到时候即便不能一举击垮张作霖、张宗昌、阎锡山的部队,但休战后西北军回师甘陕,凭张兆钾、刘镇华之辈如何能抵挡得住。

    其实不止是张之江,连同远在苏联的冯玉祥也在关注革命军的北伐进展,这很大程度上,西北军能不能逃脱危局,还要看这次北伐的成果有多大。

    南口调来的四个旅援兵,最早要到6月下旬才能抵达,而刘郁芬早在6月初就败势已定,当时守卫兰州的只有孙良诚第二师的梁冠英、张维玺两个旅,而梁冠英旅经定西一战,兵力已不足千人。虽然刘郁芬已经紧急扩编了两个师,战力远未形成不说,即便加上这两个师,兵力也仅到张兆钾、孔繁锦联军的三分之一。

    6月9日,孙良诚率张维玺部和三千新军,在兰州东南防线遭遇张兆钾多支部队围攻,损失惨重,仅几百人逃脱。是夜,陇东军黄得贵部率先攻入城中,随后韩有禄、宋有才、刘滔生多支陇东军大举入城。经过一夜激战,城内西北军的抵抗力量被逐步剿平,孙良诚、梁冠英、张维玺、戴靖宇悉数负伤被擒,刘郁芬被流弹击中,不幸毙命。

    此时负责支援兰州的郑大章、谷良友、丁振国、吉鸿昌四个旅还未进入甘肃地界,收到兰州城破的电文,思量之下,虽悲痛万分,也只得急速退回南口。

    张兆钾、孔繁锦占领兰州后,在力邀其他六位镇守使共商时政的同时,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协饷、助捐、扩军,而且盘剥之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陇东集团自然逃不过摊派,不但要助饷五百万大洋,连其他苛捐杂税,居然也一起收到了两年以后,为顺利收到这笔钱,张兆钾甚至从平凉派出了一个团,正向西峰镇方向行进而来。

    吴安平都如此,大大小小的商人、工厂主、工人、摊贩等自然也逃不掉。陇东集团趁机从中鼓动,整个西峰新城顿时沸腾起来。

    透过西北建设银行九楼的玻璃长窗向下望去,吴安平看到到处是耸动的人潮,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有人在演讲,几乎每一个人周围都有无数人在挥舞着拳头呐喊怒号,然后这些拳头、这些呐喊怒号逐渐连成一片,使整个新城宛如一只不断冲撞扭曲的巨兽,要挣脱束缚打破牢笼,将磅礴伟力展现在厚土黄天之间。

    他叹口气,对身旁的关岭东道:“究竟是我们代表了民众意志,还是这民众意志在被我们操弄,这一刻我竟分不清了。”

    关岭东朝外探头观望一阵,也道:“或许这就是庶民的悲哀,谁知道呢?是我们点燃了这把火,但这把火也势必一直灼烧着我们,提醒我们不要忘记立下的契约。”

    陶玉山上前道:“民众习惯在绝望中等待。当希望不出现时,他们能默然承受苦难、离乱和死亡,但一旦希望被点燃,他们便再不能任由它被人夺取和毁去。”

    他也来到窗边,指着下面的人潮道:“今天除了学校,新城所有工作都停了下来,其实不止新城,长庆桥工业区乃至每一条正铺设的道路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期待陇东集团发出它强有力的声音,告诉整个世界,属于他们的谁也夺不去!你听道了吗?外面那些呐喊呼号,其实并不是在宣泄愤怒,而是在对我们祈求和哀告。”

    关岭东听着外面的呼声,若有所思地道:“安平,不要再等了,发动吧。再完善的计划如果不实施,那也只是个计划,况且我们准备的已经够多了。”

    吴安平望着逐渐汇聚到一起并开始游行的人潮,终于下定决心道:“也罢,再拖下去,我都失去耐性了。”转过身来,他对着立在门口的那个刚分来的通讯副官道:“肖澜,传我命令:原定计划提前,誓师大会定于明日9时举行,西峰警备师必须在今晚完成建制。各师旅明日9时前必须进入预设阵地,待誓师大会结束,立刻按原计划展开攻击。”

    肖澜高兴地敬礼道:“是,司令。”就转身离去。

    他因为在4号基地的士官训练中表现优异,当初确定解放军编制时,被调到了吴安平身边充当通讯副官。同时还有一百多位优秀士官调入了新城,也正是这些人帮吴安平组建了一个简陋的司令本部。

    所谓西峰警备师,是司令本部的直属武力,原本吴安平并没有这个想法,一些参谋提出了建议,他考虑后便同意了。西峰警备师将主要用来守卫西峰新城和长庆桥工业区,另外也兼有训练新兵的任务。

    接到吴安平的命令后,解放军各师旅迅速行动起来。

    是夜,左纯庵、余铁鹏、李章、安炳朝四个师和尚纪元的西北独立旅,纷纷离开秘密驻地,抵达子午岭西侧陇东各县城附近地域,只待誓师大会吴安平发出进攻命令,便可自东向西,依次攻击陇东各城。

    余大成的第二师则运动到了宁县、正宁县以南的甘陕交界地带。他将暂时负责陕西方向的防御,并主动派小股部队进入同官、西安地界活动,为解放军下一步入陕扫平刘镇华奠定基础。

    第二天一早,西峰新城的居民发现,街道上突然多了许多头戴钢盔穿得一身黑的古怪军人。这些军人腰板挺直,目不斜视,手持各种枪械像雕塑一般屹立在街道两侧,只有明晃晃的刺刀提醒着所有人,他们绝非善类。

    很多人目露恐惧,以为这是张兆钾的陇东军来了,但更多人却旋即认出,那些军人中有很多都是熟人,一两个月前还同在西峰建筑工作,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议论纷纭,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西峰商团的人这时却换了一身装束,笑眯眯出现在大家面前,告诉大家上午9时,陇东集团要在幸福广场召开集会,大家千万不要忘了前去参加。

    有精明的人立刻猜出,陇东集团这是要对张兆钾的助饷协捐令作出回应,再联想昨日的大游行、满城呼声,今日的古怪军人、广场集会,很快便得出结论,今天要有大事发生。至于什么大事,这些人自然心中有数,不过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只要想一想,便由不得人不热血沸腾。

    而这时,杜立奎已将西峰镇公所的所有人召集在了一起,

    随之,吴安平带着几个警卫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看着那一张张略带惊恐的面庞,微微一笑道:“其实今天我要说什么,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不过该说得我仍然要说,因为西峰镇之所以有目前的成就,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其中在座的诸位也为之耗费了很多心血,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切毁灭,所以你们的担心我可以理解。”

    张丰阜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你真得要起兵?”

    吴安平正容道:“其实这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问张兆钾,问问满西北大大小小的各路军阀,问问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等土皇帝,问问这些土皇帝背后的各国列强,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可以将一个商人逼到如此地步?又是什么原因,让满城的百姓即便知道将面对兵祸,也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拳头?”

    张丰阜脸色铁青道:“所以你就要挑起战争?所以你就要眼看着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城市陷入战火?万一失败,那些依靠陇东集团生活的百姓怎么办?那些正在课堂上汲取知识的学生怎么办?”

    吴安平没有正面回答这些问题,而是很严肃地说:“我可以白手起家,建立现在的陇东集团,让数十万人摆脱苦难过上新的生活,这是因为我始终相信,只有创造者才能享有财富,只有劳动者才能收获幸福。但如果有人硬要不劳而获,夺走我们的财富,收割我们的幸福,那么反抗是我们唯一能做的选择。如果没有了财富,我们可以再去创造,但如果没有了勇气,我们拿什么守住财富?”

    既然有人开了头,发话的自然便多了。

    稽查室的马长山道:“昨天的游行我也参加了,这是因为我知道,当有人把侵夺、搜刮、欺凌、催逼当作一种习惯时,再多的财富也填不满这样一张大胃口。即便今天不反抗,也总有忍受不住起来反抗的那一天。”

    张丰阜吼道:“马长山,你这是在煽动战争!”

    马长山点头道:“我确实渴望这样的战争。在稽查室之前,我也在镇公所经历了很多事,有时候总忍不住会想,为什么我们的命运总被一些人肆意对待?后来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生活根本没有希望所以麻木。但是昨天,你看到了!而且听到了!所有人都不愿再麻木下去!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谁要敢把我们这点希望夺走,我们就敢一起拖着他下地狱!”

    这个本来为人踏实工作严谨的马长山,谁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声音并不高,但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其中的悲哀和决绝,没有人不为之动容。

    张丰阜像失了魂魄,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只是还忍不住要骗自己......”

    经济股一个面色苦闷的年轻人突然间泪流满面,他猛地站起来嘶哑着嗓子吼道:“他们拿走了我们几乎所有的东西!土地、积蓄、还有亲人的性命!他们拿着皮鞭和刑具逼我们流离失所,然后肆无忌惮嘲笑我们的恐惧!现在他们又来了!又来了!我们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怎也逃不掉!既然这样,不如干脆就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死,也要拉他们一起死!”

    这些话就像一个引信,将许多人压抑在心底的野望瞬间引爆。有人含泪高呼:“拿回我们的尊严!”其他则群起响应,所有公职人员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那种热和痛交织在一起,冲腾得人根本坐不住身体。

    上午8时,吴安平完全掌握了西峰镇公所,在将全盘计划透露给众人后,再无反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