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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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中)

    苏东坡沉默片刻,黯然的回答:“吾子迈也将参加今年的取解试。”

    苏迈确实参加了这一年的取解试,通过取解试后,他没有继续参加省试,而是到了临近县当了一名县尉,从此以吏员的身份在大宋官场辗转。

    说起来苏迈去当县尉,还与一篇伟大的作品有关,苏东坡亲自送苏迈去赴任,并绕路前往石钟山,与儿子一起探究石钟山叩石作响的原因,后来写下了著名的《石钟山记》。

    苏东坡的这番考察是在体验用实践的方式考察理论。这实际上是一种科学实验手法,而且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篇科学考察报告。然而,士大夫们没有注意到他所使用的科学推理,所以中国没有系统化的科学体系。

    一起参加取解试,不知道能不能算做“同年”,赵兴生恐自己说错了话,他只是默默的向苏迈拱了拱手,见到那个老实人也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来询问苏东坡:“迈兄应试,我等当避你锋芒也。”

    苏东坡哈哈大笑起来。

    这句话其实说得是苏轼。当年苏轼进京赶考的时候,欧阳修看到他的诗文,立刻大惊失色,说“此子将来必定不凡,我当为他避路而行”。如今赵兴用这句话来说他的儿子,令苏东坡很开怀。

    其实,苏迈这时的离去也是一种无奈。苏东坡因为生活困窘,他就按照农村人的通常做法,让成年的大孩子出去自立门户。而苏迈这一走,因为生活所迫,他再也没有回到父亲身边,《石钟山记》是他对父亲最后的记忆。

    正因为这个原因,苏东坡笑得有点苦涩。

    这是一个悲情人物,赵兴虽然不了解情况,但他从苏东坡苦涩的笑脸约略猜出对方的困境,他有一点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苏东坡开朗,他一会便把话题转过来,与赵兴聊山水,聊诗歌……还聊鬼。

    “什么?你不通诗赋?”苏东坡感到难以置信。

    这时代没有拼音,没有字典,人们识字全靠老师口口相传,识得字越多,代表对方看的书多。赵兴刚才读苏东坡的诗,读起来毫无磕巴,苏东坡不信这样的人居然不懂诗歌。

    还是王夫人进来解了围,她笑着扯扯丈夫的衣袖:“官人,离人学的是经天纬地之学,岂会把精力放在寻章摘句上。”

    王夫人就是王夫人,现在房间里放不下屏风,但这位王夫人也学了她姐姐的作风,一并躲在一边倾听这番对话,以便帮助丈夫判断客人。

    苏东坡一贯听夫人的,尤其在识人方面,他稍稍一呆,立刻想到对方看见满屋雪花时那离奇而跳跃的思维,便附和的点点头。

    明白虽明白了,但他好为人师的癖性不改,立刻从床下翻出几本诗词格律要给赵兴讲解。然后……

    赵兴一听到诗词,立刻觉得头皮发炸,直打瞌睡。但他态度是恭敬的,眼神是漂浮的,心思是不在诗上的……

    苏轼肯给他讲诗词,这说明什么。这是莫大的机遇。

    虽然苏东坡是官场倒霉蛋,但他教出来的“苏门四学士”个个名声赫赫,接受苏东坡的教导,哪怕算不上苏门五学士,算做苏门一条犬,也是莫大的荣耀。

    王夫人这时进屋,是请他们吃午饭的。托赵兴的馈赠,这顿午餐丰富的足以待客了。见到苏东坡半天没有灭去做老师的心思,王夫人忍无可忍,打断了苏轼的兴致:“官人,今日有酒有菜,离人难得来,有话何不日后再言……”

    ……

    接下来几天,赵兴忙于取解试,无暇登门求师,恰好躲过了苏轼的训导。

    黄州当时是个极为闭塞的地方,苏东坡在给友人的信中,战战兢兢的写到:“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消息!”赵兴没有想到,在黄州这样的偏僻地方,应届考生居然能达到500余人。由此推而广之,宋代应试的举子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现在考古认为:宋代平常年间,每年应试的举子是四十万。

    四十万,现在人想象不到这个数字有多么恐怖,这说明达到高中水平的应届毕业生有四十万,而与此同时,那些有文化而没有参加考试的人,其数字……哪怕是粗粗测算一下,也是骇人听闻的——它相当于一个欧洲中等国家的总人口数。

    宋代是一个中古世纪信息量爆炸的时代,拜印刷术发达的技术进步,当时,国民教育已经进入了普及教育阶段……

    黄州偏僻,取贡士的比例是八十比一。这也意味着,程家坳三人中举,几乎占去了本届贡试的二分之一名额,考试结果一出,整个黄州轰动。

    可这些身外荣耀,赵兴已经不在乎了,贡试过后,他着急的领学生拜访苏东坡。每日态度恭敬,但绝不接受教导。

    在他的热情之下,苏东坡终于允许他执弟子礼,呼自己为“师”。不过,令苏东坡愤恨的是,面前这个愚顽不灵的汉子,虽然学习态度很端正,但学习诗词格律的进度几乎为零——在这一方面,他甚至不如自己的学生程爽程夏。

    要知道,苏东坡贬谪黄州期间,尤其是他贬谪黄州第三年以后,是他人生最低潮的时期。过去他虽然有起落,但诗名还在,依然有无数的追随者,而黄州诗案之后,他因诗获罪,政府剥夺了他写诗的权利,由此,他便成了一个披着蓑衣、拄着竹杖,满大街询问鬼故事的困苦老头。

    初来黄州时,还有人肯送学生来听他教导,四年过去了,他的学生尽受牵连,没人敢再求教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