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假还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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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竹道士以三年时间磨砺竹根,终于得到这把尺半竹刀,同时也悟出山水刀法,一跃而为道宗第一人。“这只竹刀有一百零八水涡纹,我看到它时,正见诺大一盘竹根上生出一百零八只竹笋。它曾经饮过百种水,最爱的还是烈酒与浓茶,可惜,它需要休息了。”
竹道士把一碗茶倒上尺半竹刀,清冽的茶水顺刀身蔓延,竟没浪费半点,全渗进刀身一百零八个水涡纹内。
“当!”,茶碗跌落,竹道士颤抖着放下竹刀:“见笑。”
祝童伸手搭上竹道士的腕,神色大惊,闭目沉思好久才说:“道长,我帮不了你。这贴膏药能护住心脉,短时间内还好,拖得久了。”
竹道士身体内的情况糟糕之极,全身经脉只奇脉还算勉强通畅,其余八脉尽皆断裂。维持他生命的,是精纯的先天真气,也是翠绿色的条条溪流,流淌在不复存在的经脉中。
按照西医的理论,竹道士早该死了,脉搏微弱的几乎摸不到,如果用血压计量一下,一定是惊人的低血压。
“哈哈,祝兄不必替道士操心,这点伤还要不了道士的命。”竹道士不在意的掀起道袍,让祝童在他背部贴上狗皮膏药。感觉一下:“温暖,祝兄的膏药神奇。”
抽出竹笛,吹出一串滑音,清越却虚弱;“好久没这么静过了,梅长老是有福之人,他让我对祝兄说一件事,不巧,却忘了。忘了好,忘了好,正好不说。”
说不说对祝童都没什么分别,他注定是不会答应的,但是却想为眼前这个高人做些什么,也许,请师叔来?
“道长,您能在此住多久?”祝童问。
“叫我道士,修道之人要懂得感谢供养他的人和自然,我们是学生啊,不能称长。”竹道士又奉上杯茶;“江南适合修养,我会在梅长老这里呆些日子,三两月内不会离开。”
“那,我就叫您道士了;道士啊,我会请本门师叔来,可能只有他能治道士的病了。”
“好啊,能拜会祝门前辈,就是在这里等个十年八年也是值得的。”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喝茶;祝童这才发现,手里的茶杯是坚硬的竹雕,连那挂在炭火上的茶炉,也是竹根雕就。
“请问道士,在红云金顶之上究竟谁胜了?”
祝童从小就羡慕那些叱咤江湖的英雄,现在当然不那么想了,他已经被老骗子改造成个彻底的功利主义者,对那样的虚名的不在乎的。但是,竹道士与索翁达活佛那一战还是让他血脉沸腾,想多知道些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
“我败了;”竹道士轻声道,脸上依旧坦然:“索翁达活佛想求一败,他已经很高明了,如果真让活佛如意,江湖上再没他的对手。佛门功夫很奇怪,有些刚猛直进,有些绵绵无声;祝兄,我在想,他们终究会达到怎么一种境界呢?道士不怕活佛高明,怕的是他入魔啊。”
“竹道士,您,何苦如此?他自入魔他自狂,超度了他,您不是少个对手吗?”祝童仔细想一会才明白其中的玄妙处,竹道士是故意求败,不想帮索翁达活佛再进一步。
“不是那样的,我没把握胜过他;活佛的印法已入化境,道士是不想让他如此轻松就超脱出去,呵呵,只有自己受点苦了。你可能不知道,十三岁之前,我一直是佛门沙弥。”
“道士曾经是小和尚?”这可真是个新鲜消息,祝童兴致大增。
“是啊,我的师父其实很好的,不过他一直说不好好念经,不诚心供奉佛祖,要下阿鼻地狱的。我念经书很用功,念的多了就疑惑了,地狱与佛祖真的存在吗?”竹道士边品茶边轻谈,祝童听得入神,连询问都忘了。
“如果佛祖真的法力无边,真的慈悲怜人辛苦,那地狱早该湮灭了,那是多大的功德啊?佛灭地狱,世界不是一片祥和?如果说佛法灭不了地狱,就不应该是法力无边了;如果说佛祖是不想灭地狱,就不应该说是慈悲为怀了。那时,我斗胆问师父,却被命入室静思。呵呵,就是被关进小黑屋。道士自小怕黑,只关了一晚就跑了,这个问题到现在才明白一点,却再不敢问和尚们了。”
祝童好奇的问:“明白什么了?”
“不是佛不灭地狱,是佛家需要地狱,没有了地狱,谁还信佛呢?哈哈,假还真?”
“确是假还真。”祝童不信佛也不信道,对竹道士这样的有趣道士却很佩服。
地狱那玩意儿,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竹道士说的很客观,佛家真的需要个地狱来衬托,就如美人需要丑陋对比一样。
“道士我啊,在梅长老这里呆着也好,本宗不少老前辈受佛教影响太甚,也以因果报应之说应对世间的不公平;难啊,一千多年的习惯,都已经根深叶茂深入道门骨髓。祝蓝师叔说的不错,道门错过了太多的机缘。丹道之说早已落后陈腐,是回归道家本源的时候了。现在再不下重药,也许道门就真的沉沦下去了。”竹道士需要的是个听众,受伤后,坚强的道士也软弱不少。
“如果没有病人,医生就没用了,是不是这个道理?”祝童医术不高明,功夫也肤浅,但倾听的功夫一流,这是骗子的基本功,胡搅蛮缠也是本门一绝。
“那是不同的,人的肉体自然是要生病的,所以你们需要你们医生;人的精神也是需要信仰的,所以宗教就产生了。中国人的信仰可虚可实,可进可退,如同太极一样空灵玄奥。青年时代积极进取时,信奉的是入世的儒学,但是儒多权谋,仕途江湖走,谁能洁然一生?必定会在心里积下痼疾;他们遇到挫折时,或年老退隐时,或失望与庙堂,或寻求心灵的解脱,多退隐到佛道两家。道士现在为难的是,如果把佛祖拉下神坛,势必会造**心混乱;道宗还没作好准备,得便宜的只会是洋人的基督教,那样更不好。传播信仰需要钱啊。”竹道士叹息一声,又默然。
做什么都需要钱,祝童想问竹道士需要多少钱,感觉自己没那个资格,就跟着叹息一声,很知己很理解的样子。
“我能为您写个字吗?”祝童虔诚的说,这在他是很少见的。
“好啊,祝门治字是了不得的神通,道士正想见识一下。”竹道士含笑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您不必做什么,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道士明白,请祝兄随便。”竹道士又吹起竹笛,袅娜的笛音扶摇直上,充满对生命的热爱。
这是第一次以治字救人,祝童取银针在手,闭目涵养片刻,回忆着师叔祝黄说的每一句话,刺破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画出个“气”字。
碎雪园内山水玲珑,正是一方灵气汇聚之地;祝童得祝黄师叔传道“气”字决不过半月余,总共也不过写了几百次,其精妙之处体会尚浅。
但“气”字最后一勾写完,祝童胸口如受重击,虚脱脱四肢无力靠在椅上。
虚无中气息阴凉,扑上竹道士胸前。笛声弱一下,渐转高亢,竹道士站起身,饶凉亭急走;十多分钟后才立在祝童身前,眼中光芒闪闪。
“祝门治字果然高明,道士气机受益,修养受益,谢祝童兄援手。再来,也许只要三次,道士就全好了。”
“不需谢,这个字啊,我可再来不了,会要命的。”祝童揉着胸口,才喘息过来;要命不是说要竹道士的名,是要他自己的命。不是修炼的蓬麻功精纯,这一次也许就要受重伤。
小骗子这才真理解师叔的伟大,他竟能每年写七个字救七个人!祝童自感浑身如被抽空般,气息衰弱,这次损失之大,没个一两个月是缓过不来的。
怪不到老骗子不写治字,今后,小骗子也不会以这个东西治人!
柳伊兰走上来替祝童捶背,腻声道:“休息几天也好,下周,等你的小情人来学画时再为竹道宗治病,需要什么补药,只要说个名字,我去找。”
祝童享受着,歉然看向竹道士:“治字不须药石,耗费的写字人本身的修为,相信道士能理解。”
竹道士倾听着,体会着,对于他来说,这是门陌生的功夫,是比符咒更古老神秘的功法。
“现在能写治字的,只有五个人,但是,一个要等一年后,一个在监狱里,一个是不会有这个好心写的,只剩我二师兄祝云。他也只能写一次。”祝童掰着指头算给柳伊兰,师叔祝黄不用说功夫最深,但是一年只能写七次且已经写完回山,就是来也只能想别的办法;老骗子这辈子是从不写治字的。
二师兄好说,只要有需要一定会出手;还有一个,大师兄的蓬麻功深厚,只要稍加练习就能写,不过还在监狱服刑。
柳伊兰听完,走到竹道士身边挽住他的手,笑道:“我会想办法把祝门大师兄捞出来。竹道宗的伤不能再拖了,祝童啊,快些把逍云庄主叫来,我正找他有事。”
竹道士凝视柳伊兰:“何必?”
“但愿不晚。”柳伊兰依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