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玉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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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说,玉夫人一定会做的;他说,我只要能见到玉夫人,这件东西就有着落了。”

    “老骗子?他说的从来就没实话,哼哼!神石轩虽然不是什么大门派,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第一条就是,做玉之人要有玉质冰心,不以假玉蒙蔽世人;第二条是,琢玉之初先立玉德,不行暗室欺心之事。祝童,我们神石轩之所以保持千年不倒,凭的就是以玉镜心,敬玉为神。也许一时会吃亏,也许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但不管世界如何变,神石轩不会随波逐流。”

    玉夫人正言正色,祝童才知道,老骗子根本就不了解神石轩,不了解玉夫人。

    但是这规矩,似乎有空子可钻。

    祝童脑子转的快,马上道:“没让您做假玉啊,我要的是真玉。”

    “真玉?你是要用来骗人的。”

    “前辈如此说就不对了。”祝童从脚前拿过一块杂玉,与玉夫人的玉杯比较:“神石轩靠的是什么?琢玉而已。但您能说出他们有多少区别?哪个又高贵多少?都是石头而已。只不过弄玉人把自己的信念强加给世人,谁又知道,这些石头究竟该值多少钱?有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可知,玉这东西到原本是一钱不值的。你能说,弄玉人把玉器炒成天价,他们不是在骗人?”

    “随你怎么说。”比起胡搅蛮缠,玉夫人不是小骗子的对手,气哼哼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任何一个门派要流传不倒,不管合理与否,必须有个精神载体,那是维持人心道统的核心。

    兰花的载体是互助互爱的幽幽兰花信仰,神石轩的精神寄托,就是磊落玉石精神;让他们为自己造假,可能真的不好办。

    “前辈,我真的没想让您造假,我需要的确实是真古玉。”祝童马上转换描述方式,掏出老骗子写的几首朦胧诗:“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我要的不多,只要三枚玉印,刻上这几句诗,看上去像古印就可以了。”

    “那还是作假,古玉都是有精神的,琢玉人倾注的心血……”

    玉夫人还是不答应,反而正经对祝童灌输玉文化的精髓。

    就这样,小骗子喝着酒接受了一个多小时培训,收获当然不小;但是,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神石轩高手倾心传授的知识,是玉印。

    “我师父说,凭这枚玉扇坠,能要求您做任何事。”祝童等玉夫人说累了,指指那枚扇坠。

    南阳盆地由于气候适宜,灾祸少,历来是中原地区的粮仓;历史上受的祸害也就少些,民风还是比较淳厚的。玉夫人看祝童喝酒实在,倾听时也认真,以为已经把他说服了,看到牵牛花扇坠,才知道祝童还没死心,脸上现出恼怒的样子。

    “你想怎么样?让我们为你作假骗人是不可能的。”

    “前辈误会了。”祝童怕断线,忙为他倒上杯酒。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现在才知道神石轩有如此深厚的文化根基;前辈,我想知道,神石轩为什么会退出江湖八派?那届江湖酒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夫人没想到,祝童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脸上神色和缓下来,回头叫道:“不早了,我带客人出去走走,你们开门做生意。”

    “好咧,老板放心去吧。”石晨从楼上走下来,开门让他们出去,暗地里踹祝童一脚,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石佛寺又开始忙碌的一天,空气中充满石粉的味道,机器的喧哗从临街的每个店铺传出来,兜拦生意的伙计在拿着扫把清扫门前的空地,再洒上水。

    不断有人对玉夫人打招呼,祝童这才知道,他姓石,大家都叫他石老板。

    有个老板把玉夫人叫进自己的店铺,拿出一块玉料让他品看。

    “好玉,雕座玉观音,能卖这个数。”玉夫人伸出两根手指。

    “石老板太保守了,玉观音如今不值钱,我要雕避邪神兽,至少也是这个数。有个老板定下了,他要挂在车里;人家开的是奔驰,好车。石老板帮着参详一下,从哪里下刀比较省料,我还想做几个小挂件,赚点酒钱。”对方伸出五根手指。

    “好好,避邪好,省料。”

    玉夫人走出店铺,到墙角低头“呸”一声:“有些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做,根本就不打算要脸。”

    “是挺好啊,避邪念头好,是比较抢手。”

    “你是外行不懂,玉避邪是冥器,给死人用的。他是内行,这样做很缺德的。”

    “奔驰车里挂冥器,确实比较缺德,也不见得会死的更快些;如今讲究这些玉文化的人不多,懂的人更少。您老不值得为这些生气。”

    祝童劝解着玉夫人,走过两条街,已经大致估计出,玉夫人在隐藏着自己的本事。在石佛寺这样巨大的市场里,神石轩根本就没什么大局面。

    街面上,时常有货车开过,车上拉着一块块巨大的石料。

    玉夫人有时会拦下一辆车,上去翻翻,敲敲打打。

    每到这时,附近店铺里的老板伙计都会围在车边,押车的货主也是一副自豪的样子,似乎玉料能被老人看一眼是件很光彩的事情。

    “呵呵,小子们做的不错,昨天东街孙家才从巴西弄回来一车料,我老人家是越来越放心了,你们这帮兔崽子早晚会把全世界的白石头都搞回来玩一遍。”

    老人拍拍货主的肩膀:“这车料我要了,给我卸门前,回头来说价钱。”

    “好咧。”货主满心高兴的去了。

    转出镇外,又走上通往刘家营的土路,行人少了,玉夫人换副神情。

    “如今好的玉料越来越难找了,那帮小子们开始从外边找玉,这一车就是从老俄那里搞来的;不错,虽然比不上昆仑玉,也算不错了,能做出件器物。”

    “老俄?”

    “俄罗斯啊,咱们石佛寺专门有人在外面找玉,西亚东亚到处跑。现在好了,交通方便,飞机火车哪里都有,跑到天边也费不了几天;我们的前辈那时才叫苦,凭双腿走世界,出门找一次玉要几年时间,有的出去十多年回来,一样一无所获。”

    “神石轩当初退出江湖道,为的也是这个;那次,神石轩的寻玉人在南疆寻到一块玉料,借助四品红火的漕船运输。四品红火竟扣下那块玉料,要我们的前辈玉女为他们雕个火神像,凭他们的作为,也配!道宗不明白其中的缘故,金佛知道却也帮他们说话,就是当时的红火人多势众,控制着江湖漕帮,但是神石轩岂会受他们的闲气?”

    “琢玉刀断阴阳牌,合冰攻碎菩提珠。这是什么意思?”

    祝童奉承着玉夫人,念出老骗子临行前交代的诗句;据说这两句是形容那场江湖酒会的,在江湖上流传百年,不过相信的人寥寥。

    阴阳牌、玉菩提珠是两件神器,据说当时道宗宗主的阴阳牌被琢玉刀削断,金佛掌门的菩提珠也被玉女的神功冰冻碎裂。

    “这两句太夸张了,神石轩的琢玉刀没有那么厉害。玉女只是以凝玉冰功给他们点教训,神石轩不会做坏人神器的事。”

    玉夫人双手拢在袖内,走路脚步虚浮,看上去就是个乡镇老翁模样:“玉女是看不惯江湖道一天比一天堕落,为了争权夺利,互相内斗不休;特别是四品红火,假借官府势力狐假虎威,似乎把江湖八派都踩在脚下,神石轩不耻与这样的门派为伍,所以才退出江湖道。”

    祝童对那段历史的背景一点也不了解,想来,当时是四品红火最辉煌的时期。冷兵器时期,掌管漕帮,人多地盘大,确实威风。

    “玉女前辈真乃女中豪杰,见识过人又敢作敢当。现在的江湖道也好不到哪里去,神石轩退出的好。”

    祝童翘指夸赞,老人脸上的皱纹笑开一朵花,引着祝童走进刘家营,推开一所小院落的门,院中有座朴实的小楼,豫南乡下常见的那种。这样的小楼在刘家营里随处可见,村子里的人都在做玉器生意,发财的人家盖起更豪华的高楼,玉夫人家的小楼很普通,只院子大些。

    院子里与普通农家小院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养鸡鸭禽类,屋顶有鸽棚,地面以青砖铺出一条曲径,显得更整洁。

    西窗前一株石榴树,东侧十多株青竹,院子正中是个巨大的葡萄架;夏秋之夜,这里一定是纳凉的好地方。

    “老婆子,来客人了,快泡茶。”

    “谁家公子,能让老夫人高兴成这样?”

    屋里迎出位半老徐娘,虽然也是普通衣饰,面部肌肤却美玉般晶莹,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祝童不敢相信,在如此偏僻的所在,会有这样一位神奇的人物。

    “这是祝家公子,咱们家小三上次回来说起过的那个。”

    “千面独狼,祝童?”

    “这次,人家是拿着你的定情信物来讨债的。”

    玉夫人说话酸溜溜的,祝童心里好笑,那枚羊脂玉扇坠八成是面前这位妇人送给老骗子的。

    “又乱嚼舌头,我二十年没出这个院子,你还说?也不怕祝公子笑话。”

    玉夫人嘿嘿笑笑,把扇坠递过去,低声道:“玩笑玩笑又无伤大雅,老婆子也值当生气?”

    妇人这才回嗔做喜,把玉夫人推开,上下看祝童一圈:“果然好人才,天杀的,谁给孩子取那么个难听的名号?”

    倒茶的,是玉夫人。

    妇人拉着祝童在葡萄架下安坐,把玉扇坠紧紧握在手里。这双手,晶莹洁白,如羊脂软玉样。

    十分钟后祝童这才知道,原来神石轩内当家的也是女人,妇人就是当代玉女,神石轩真正的掌门。

    玉夫人,不过是常人眼里玉女的丈夫,在外面撑门面的。

    “蓝公子还好?”

    玉女问的这句话,小骗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谓蓝公子正是自己的师父。

    老骗子一定和玉女之间有过一段情缘,也许,他很有机会成为玉夫人。

    从祝童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堂屋里挂的一幅字:纤纤素手冰,盈盈玉佳人;赵河清水波,飞鹄轻轻点;故留神玉佩,总被情人牵。

    那正是老骗子的手笔。这幅字能在这里悬挂几十年,证明,玉夫人在家里的地位高不到哪里去。

    羊脂玉扇坠,雕刻的是朵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