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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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曲老亿这样的人身边少不了保镖。四条卖相很拉风的平头彪形大汉,板着脸坚决的把想要过来的记者们挡在五米外,护着曲老亿一行三人走出锦江,坐进适时开过来的一辆商务车。
“柳大姐,你骗的我们好苦。”上车后祝童才说出第一句话。
很明显,曲老亿也是江湖中人,他知道柳伊兰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叫出“李大夫”和“柳大姐”这两个一语双关的词语。
“曲老板是老君山逍遥谷掌门人,曲老板的前辈乐逍遥曾以一曲逍遥游名动江湖。祝童,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曲老板的身份,听说你要去赴一个约会,就拉曲老板一起凑个热闹。”
“久仰久仰。”祝童抱拳,与曲老亿互致久仰。
真真是虚伪,几分钟前他们甚至还不认识,只在重庆监狱前有过一次短暂的照面。几个月前,祝门大师兄还在曲老亿身上做过生意;就是现在,祝童也想不起所谓的逍遥谷是个什么门派;只知道老君山是豫西八百里伏牛山主峰,传说老子归隐修炼的仙山。
“逍遥谷逍遥游,曲前辈是老庄门人?怪不得大隐于市,不是柳大姐介绍,谁能知道收藏大家曲老亿竟然是道家高人?”人家是来帮忙助场,祝童又恭维一句。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大道,没必要关心别人说东西。祝大夫不要称我前辈,和柳大姐一样叫一声曲老板即可。逍遥谷虽然也是道家出身,与二品道宗却是两码事。”曲老亿身上全没有印象中的阴郁,很堂皇的笑着。
祝童知道自己错了,曲老亿不是什么道家高人,他甚至骄傲的没把道宗看得很重。
“曲老板也是东海投资的股东呢。田公子现在还欠他一大笔钱,这次来上海就是应田公子邀请,商谈把欠款变成投资的细节。”柳伊兰微笑着介绍曲老亿的大致背景。
曲老亿这次没骄傲,而是奇怪的显出谦逊、感激的神情,很低调的说:“惭愧惭愧,我这个股东做不得数。没有三十年前蓝先生的教诲与提携,就不会有今天的曲老亿。也许,我还守在逍遥谷的大山里耕作一亩三分地呢?”
祝童大约明白了,曲老亿是三品蓝石的又一项成功的投资案例。奇怪的是,曲老亿怎么会是东海投资的股东?还有,梅叶和师父老骗子应该也不知道曲老亿的身份。
咦!小骗子大概品出点味道了。三品蓝石出巨资扶持八派重建江湖道,凝聚人心树立江湖道的大旗;其实,是为了给自己的风险投资做保护啊。心里不禁佩服,谁知道在广阔苍茫的中华大地上,三品蓝石还有多少如梅叶和曲老亿这样的投资?过去的江湖上有数不清的流传与帮派,他们既然能流传下来就一定有坚持道德准则和严格的门规,在他们身上投资虽然也有风险,却比把钱投到一点也不了解的民企内好很多,那个年代,民企也就是个体户的素质,实在够呛。
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蓝家花巨资树立起来的江湖道的权威,是保证那些投资不被侵吞的一道最好的保护伞。
曲老亿的排场很大,商务车的前后各一辆护卫车,每辆车上坐三位年轻人。他们都是逍遥谷的弟子吗?一个个精气完足却不张扬做作,没有丝毫寻常保镖的冷酷和霸气,拦开记者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大师兄能轻易在曲老亿这样的对手身上沾便宜?祝童很是怀疑,没有曲老亿故意配合,那笔生意根本就不会那么顺利。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话,曲老亿应该比所谓的江湖隐士梅叶或一品金佛掌门空寂有更高的身份,他应该对江湖上的事知道的很清楚。
路上,曲老亿简单介绍了与田旭洋的交往。祝童这才知道,南海宫澜与漫江花雨内的两个顶级包房都是曲老亿名下的古典皇城装饰公司的作品,里面的古董也是从曲老亿那里购买。到现在为止,田公子还欠曲老亿两千万货款没有结清。
嘉雪花园到了,田旭洋果然在门前候着,看到陪在祝童身边的是曲老亿和柳伊兰,他的震惊一样写在脸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就知道李先生不是寻常人,原来是曲老板的朋友。我刚得到一点冻顶乌龙,听说柳小姐的茶艺出神入化,我们都有口福了。”田旭洋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脸上带着自嘲的微笑,热情的邀请客人进去。
祝童也不辩解,曲老亿和柳伊兰也没有解释。
曲老亿从下车的瞬间已经恢复阴郁冰冷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对田公子微一颔首,还是一副全世界的人都欠他十亿八亿的表情。
如果说田旭洋看到曲老亿只是震惊,江小鱼震惊之余还有几丝慌乱,虽然只是瞬间,但连田公子都看出他的不自然。无聊大师也在,他大约不认识曲老亿,介绍过后才念声佛,道声久仰。
嘉雪花园小客厅里的木质座钟稳稳的敲响,午后两点,一个尴尬的时间,就如小客厅里的气氛一般;即使田公子表现出主人的热情,无论那个人都感觉有点难言的压抑和不自在。
所谓茶无好茶宴无好宴,这句话用来形容这场茶会很是贴切。
一开始大家都在没话找话,好象每个被提起的话题都有七分勉强。幸好有柳伊兰在,她安静的施展花香茶道专心调制田公子现出的冻顶乌龙,随着点点茶香缓缓蔓延,气氛才渐趋和谐。
曲老亿放下茶杯,冷着脸先开口:“田公子,我曲老亿向来不为难朋友,朋友们给面子也不会让我为难。你已超出两个账期,我曲老亿虽然有钱却也拖不起这么大一笔,真让我为难啊。田公子这次请我,来是不是要算账了?”
田公子呵呵笑着回应说:“正是啊,前一段为了福华造船的事忙得没一点时间,怠慢曲老板啦。”
无聊与祝童坐在一起,两人正在低声说紫霞庵神树的事,小骗子本来没抱很大希望只是想打听一点驱逐蝉蛊的内幕。
无聊很堂皇的说:“是空木师叔在主持,我不太清楚。阿弥陀佛,云佳师妹现在还要求普贤寺给个说法,要求空木师叔为神树请回金蝉。再次阿弥陀佛,罪过啊。”
“再次阿弥陀佛,大师好有意思,真真罪过呢。”柳伊兰坐在祝童右手,探身为无聊满上茶杯。
江小鱼一直没开口,只不停观察祝童和曲老亿,在猜测他们是什么关系。曲老亿在如此敏感的时刻横空冒出,让他和田旭洋所有的算计都失去了意义。曲老亿不止在文物收藏界举足轻重,在京城的文化圈里还有极为深厚的人脉,借着收藏热与文物热,曲老亿作为一个收藏大家与权位鉴定专家,与甚多权贵都有很深的交往。
这样一个呼风唤雨的大玩家不会轻易替某个人撑门面,而今天,他摆明是要做小骗子的保镖;不是朋友是保镖!
正是觉察出这一微细的区别,江小鱼才不知如何是好。而在过去的岁月里,曲老亿与清洋家很有些交往,江小鱼出道前曾经走过一段弯路,曲老亿对他的那段历史很清楚。
茶喝三杯闲话说够了,祝童面对田旭洋道:“田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田旭洋环顾四周,本应是三比三的平衡局面却没有谁对祝童唐突的提议有意见,他大方的站起来:“上午刚写了幅字,请李先生赏光到书房指点一二。”
两人相随再次走进三楼田旭洋的书房,门边的座位依旧却空无一人,杀手石头没坐在那里。
书房里果然有一幅字,刚写就尚没有裱装,书案上笔墨还在,只是一句意味深长的宋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好字。”祝童由衷的赞一声。观字由心,也许只从书法角度看是为平常,但祝童从小精研文字,能体会到每个笔画中都蕴含着写字人的情感;这样的作品确实难得。
田旭洋听出不是恭维,道声谢谢招呼祝童坐下,第一句话问的是:“依颐还好吧?”
祝童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田公子为什么相信我?”
“对我来说人只分两种,一种是可以相信的,一种不能相信的;李先生虽然把我当成对手,但我相信你定会善待依颐,尽全力帮助她。”
小骗子品味着田旭洋的话,大有知己之感;心里同时泛起一丝同情。如田公子这般活在永不停歇的算计中,太累了,难怪他鬓角早早的显出白发。
不对,这是田公子发出的糖衣炮弹;我明明是个骗子,怎么被田公子当成值得信任的人?莫非,自己真变成好人了?
小骗子有点迷惑,好在他反应迅速,指着楼下装傻道:“你既然知道他们不可信,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同行?”
“世上可信的人太多了,有信念的人才可信,要做一番事业就不能指望他们提供多少帮助。我处在一个互相利用的世界,懂得交换才能成就大事。但是关键时刻,还是需要先生这样的人帮忙。”田公子充满希翼的看着祝童,热切的说:“只要先生肯屈就加盟,旭阳把江都钢铁送先生。”
那可是一家正被热炒的上市公司啊,田旭洋抛出如此大的本钱当然要谋求更大的回报。
“田公子说兴,我没做什么,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因为石头相信你。”田公子说出杀手的名字,神色黯然;“他要离开过去的主人,只和你见过一面就完全相信你,要去追随你。他是个很简单的人,生活要求不高。越是这样的人越能感受到寻常人忽略的东西。李先生,只要你肯来帮我,田旭洋的一切都可与你分享。”
“石头……他还好吧?”
“我不知道,他是余老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