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援兵还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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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娘子关前线一百多里的地方,已经被庄虎臣安排了侦察哨。这里的山路比葫芦口谷地要宽阔许多,车马并行还不是问题,道路两边离山体还比较远,而且山势也没那么险峻,不象东天门那里,山崖几乎是直上直下。三个戴着穿着号坎的忠毅军小兵,正在山上懒洋洋的吹牛谈天,大帽子已经被扔到了地上,枪也被靠在一棵大树边了。腰间的醋葫芦是他们最明显的标志。虽然中秋节都还没到,但是山上的风已经很凉了,尤其是早晚更是多少有点刺骨的感觉。不过现在刚过晌午,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还是满舒服的,但是也把人的倦意给勾起来了。
仨人都是靠着树上打着哈欠,旁边扔了个笼子,里面一只灰黑相间的鸽子正在里面吃着玉米粒。这几个人里,俩个是十六七的娃娃兵,还有一个二十出头,但是看起来萎靡不振象三十多岁的成年人。
一个脸黑的锅底一样的小兵伸了个懒腰道:“哎,算了,说会话吧,睡又不敢睡,万一被查哨的发现又是一顿军棍,划不来。”说罢,拔开葫芦口的塞子,喝了一小口老陈醋,吧咂着嘴,满意的笑了笑。
另外一个小兵个子不高,但是看起来倒是满壮实的,石头墩子一般的体格,少年人精力过剩,揉揉眼睛,喝了口醋,立刻就精神起来,抓住树枝三两下就爬到了半中央,攀着一根比较粗的枝条就悬在空中打起了提溜。
黑脸的小兵笑眯眯的走到那个萎靡的成年人跟前,拍着他肩膀道:“吴哥,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被称为吴哥地男人打了个哈欠道:“哪都没去。睡觉来着。”
黑脸的兵一脸坏笑道:“你别哄俺了,昨天半夜,我都看见你和三老歪一起溜出去的,老实说。是不是去到县城逛窑子了?”
吴哥对他脑袋上就凿了个毛栗子,骂道:“你个小屁孩子知道啥叫逛窑子?胡咧咧什么呢?”
黑脸的兵皱着眉头揉揉脑门道:“你装什么啊?今天早上我都听见三老歪说那个小娘们如何如何地骚,还装!”
吴哥不屑的白了他一眼道:“黑蛋。你个毛娃子,懂个屁啊?下面的毛还没长齐,就动邪心思了?回去叫你娘给你说个媳妇,晚上好给你把尿。”说罢,被自己地话给逗的笑了。
树上的小兵也是笑坏了,差点掉了下来。
吴哥紧张的叫道:“石头,你小心着点,别摔下来。”
石头脆生生的应道:“没事的。放心吧。”
黑蛋被他们笑的黑脸变了酱紫色,气冲冲道:“你再耍笑俺,我回去就到柳树村,跟嫂子说你在这边逛窑子,看她不把你皮揭了!”
吴哥连忙拉着他的手道:“好兄弟,你可别胡说啊!你嫂子地脾气你是知道的,那还不把房上的瓦都掀了?”
黑蛋脸冲着一边,气鼓鼓的不理他。吴哥无奈道:“好,今天晚上,我买半斤油炸果子给你,这中了吧?”
黑蛋不满意的摇头道:“那不中,油炸果子就想打发俺?你得给我买一斤酱驴肉。外带一斤汾酒,那我就不跟嫂子说了。”
石头在树上叫道:“还有我一份!”
吴哥苦着脸道:“两斤驴肉,二斤烧酒,娘的,都要一百多文了!你们也够狠的?你们俩小屁孩子喝什么酒啊?”
黑蛋绷着脸道:“你给不给。不给拉倒。我还不要了!”
石头在树上连忙附和道:“就是,小气劲的。不给地话,我和黑蛋一起去和嫂子说。”
吴哥连忙点头道:“给,给,我给还不行?你们都是我祖宗!***,嫖了一个婊子打发三份儿帐,亏大了!”
黑蛋和石头笑得前仰后合,只有吴哥哭丧着脸不说话。
石头在树上笑道:“吴哥,你要是觉得吃亏了,你今天晚上还去,俺和黑蛋不说。”
吴哥撇着嘴道:“还去?老子就那几个饷,再去老婆孩子喝风啊?”
黑蛋问道:“你家的娃快五岁了吧?都满地跑了!”
吴哥提起娃娃,那是满脸的陶醉,笑着道:“是啊,皮的狠,猫啊狗啊地都怕他,不是个省心的,他娘也舍不得打,疯娃娃!”
石头在树上道:“疯娃娃好,长大了结实。”突然,他大叫了一声:“哎,你们看啊,那边好象来了兵。”
吴哥紧张起来:“是洋兵吗?赶快通知大人。”
石头在数上摇头道:“看着不象是洋兵?看不清楚,还远着哩。”
吴哥笨手笨脚的也往树上爬,半天上不去,黑蛋托着他屁股,费了半天劲,才爬到一个斜伸出来的树岔上。渐渐的,这些兵离地近了些,多少也能看出点样子了。
黑蛋疑惑道:“这不象是洋兵啊,洋鬼子都是红眉毛绿眼睛,这些人看眉眼和咱们差不多,就是黑,瞧打扮象是大营里地回回。”
吴哥笑道:“黑,再黑能有你黑?”
石头摇头道:“怕不是吧?打扮是差不多,可那些回回一个个都是驴高马大的,这些兵比他们矮了多半头,都是些矬子。”
吴哥长舒了口气道:“你们懂个屁,大营地回回那是钦差的护兵,全是百里挑一,拣出来的,当然要个子高,长的壮实的,不能丢了大人的脸面,回回也不都是高个的,咱山西回回还少?就你们村那个杀牛卖肉的葛回子,还没武大郎高,也就三块豆腐摞起来的样子。我估摸着,这是回回的援兵来了!”
石头和黑蛋听他提起葛回子。想起他矮敦敦地南瓜样子不禁好笑。
黑蛋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剃的乌青的脑门道:“哦,对了,前面的路都挖断了。还埋了好些地地雷,得和他们说一声,别让这些傻回回踩了这些火地瓜。”
石头笑道:“你有本事到大营对着马管带说傻回回。看他们不拿马刀劈你?”
吴哥看着远处缓慢行军的队伍,艳羡道:“这些傻回回可都发了,前些日子发赏钱,乖乖,那些大营的回回一个个都是几十两地赏!死了的就更不得了!三百两的烧埋银子啊!都能买几十亩地了!他大爷的,都成了财主了!只有咱们忠毅军晦气,就没捞到一仗!”
黑蛋郁闷道:“就是,现在发财的都是甘肃人。回回是甘肃的,武卫军是甘肃的,连甘肃绿营那些废物都弄到不少的赏钱,就咱们这些山西人是后娘养地,刘军门也不去和钦差大人争一下,咱也不是怕打仗的主。三百两银子啊,死就死娘球的了!俺当兵前,连三钱银子长啥样。都没见过!”
石头对着吴哥道:“吴哥,你是个识字的,回头你帮俺给俺娘写封信,让俺兄弟也当兵算了,别在家受财主的气了。起码也弄几顿白面吃吃。”
吴哥点头道:“好,回头我帮你写,对了,帮你写信,不能白写。那驴肉和汾酒可没了啊?”
石头犹豫了一下道:“好。不要就不要。”
黑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指着远处的人道:“你们看啊。他们穿的是那些直隶来的武卫军一样地衣服,头上缠的布倒是和回回一样,可那些甘军都是穿号褂子的,回回营的人也都是穿号褂子的,打扮还是不一样啊!”
吴哥手搭凉棚,看了看,笑道:“错不了,咱们大营里穿什么地没有啊?你没瞧见吗?他们腰里都别着弯刀吗?除了那些傻回回,还有谁用这样的刀?”
石头也道:“现在仗都打完了,还派什么援兵啊?脱裤子放屁!这些回回怎么是从北边来的?甘肃不是在西边吗?”
黑蛋奇怪的看了看他道:“你怎么知道仗打完了?”
石头得意的一笑道:“我老表地姐夫给刘军门当戈什哈,他听大人们聊天时候说地,说是要和洋人议和了,仗不打了。”
黑蛋阴沉着脸道:“不打仗啦?本来还指望杀两个鬼子给家里置办几亩地的,有二亩田,再有头牛,俺娘也不会那么苦了,这么大岁数还得去犁地。”声音里带着和年龄不相符地苍凉。
吴哥安慰道:“没事的,你嫂子娘家有两头牛,回头我和她说说,你家犁地的时候,让你嫂子娘家兄弟借你们家使使。”
石头笑道:“先别说这个,还是赶快给这些傻回回打个招呼,别真被地雷炸了,咱们也难交代。”
黑蛋也点了点头,俩人就从树上一跃而下,少年人真是灵活,满地的枯叶荒草,从一丈多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声音都不大。
吴哥在上面叫道:“你们都小心着些,别崴了脚!”
俩人也不理他,顺着山上的小道,一溜烟的跑了下去,吴哥从树上慢慢的往下爬,上来容易下去难,最后还是一下没抓牢,摔了个仰八叉,半天没爬出来。
“砰”的一声枪响,把他惊的从地上蹦了起来,也顾不得屁股疼了,只见黑蛋的身体向后倒下,手还在半空中挥舞,看得出来,他还正在和这些兵打招呼。
吴哥小白脸更是煞白的没有血色,这些回回怎么向自己的弟兄开枪了?“砰、砰、砰”,又是一阵枪响,几个包着头巾的矮子兵又朝着石头开了枪,石头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应就躺到了地上。吴哥气的浑身发抖,抓起靠在旁边一棵树上的毛瑟88,对着下面的人就抠了扳机,结果没抠动,这才发现,枪栓还没拉开。这些回回把黑蛋和石头打死以后,看都不看,继续前进。吴哥恨得牙痒,拉开枪栓,正准备放,突然看见后面有一面旗帜影影绰绰,待再近一点,他惊叫道:“娘的,是洋兵!”那面旗帜上的“米”字他是认识的,庄虎臣专门安排人给这些搞侦察的看过洋人旗帜的样子。
他把枪口对准一个举着洋刀的,深深吸了几口气,瞄了半天,可是手一直不听使唤的颤抖,怎么也没办法按照教官的要求,把人套在准星上。
“咕咕”,那只鸽子叫了起来。他猛然一个激灵,洋兵来的消息还没送出去呢!急忙哆哆嗦嗦的掏出笔墨,用舌头把已经干了的笔尖湿润,在布条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装到鸽子腿上早已绑好的竹管里。一抖手,鸽子“扑棱棱”的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
吴哥做完这件大事,又把枪架了起来,这次似乎是瞄准了,他磨着牙自语道:“黑蛋、石头,哥哥给你们报仇了!”
“砰”的一声,枪也响了,但是下面穿戴象回回的洋兵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应声而倒,而是顺着枪声往山上跑了过来,崎岖狭窄的山道似乎对这些洋兵根本没有任何的阻碍,他们比在平路上跑的还快。
吴哥慌乱的把枪里的五发子弹都打了出去,但是没有打倒一个,眼见洋兵越来越近,连小小的黑眼睛,粗糙而黝黑的脸都看得清楚了。吴哥第一反应是想逃,可是站起来没跑两步,就脚一软摔倒了,知道也跑不过这些假回回,索性不逃了。
他用枪支着地,让自己站了起来,定了定神,几个假回回围住了他,其中还有人把枪收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了弯刀。吴哥平日胆子不大,尤其是在老婆面前,那更是稀松,老婆家比自己家有钱,嫁过来的时候陪了三亩的中等地字号旱田,就更是胆气壮。
刚才吴哥的腿还在发软,现在不知怎么了,居然也不怕了,端着刺刀朝那些个子才到自己下巴的洋兵就冲了过去。“砰、砰”几发子弹同时打到他身上,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推着撞到树上,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我这条命竟然换了三百两,值了,家里那个调皮的儿子应该是上的起私塾了!说不定还能弄个县太爷干干!
人的思维真是奇怪,在濒死的最后一瞬,居然能想那么多的东西。吴哥平静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惬意的笑容,似乎是睡熟了的人,正在做着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