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离冬日苏芷生辰还有十六天。

    通往山洞的路很漫长，缓缓的一条斜坡，一眼望不到头，似乎要通到天上去。秦清墨踩在青石路上，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叶禹跟在他后头，大气不敢喘。

    “本王自己上去吧。”依旧是上次那个转弯处。

    上一次秦清墨停在这里，待了许久，却走不上去。

    今天，他想自己走上这条路。

    “那叶禹在这里等候王爷。”他道。

    秦清墨不应，以迈开了脚步。

    其实这里已经离山洞很近了，拐过一个弯，远远便能看到山洞那头挂着两个白色灯笼。白灯笼中间，是一个雕琢着经文的石门，那是他亲手放下的……

    那道门里面，沉睡着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苏芷、苏芷。

    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秦清墨停在石门前，苦笑：“阿芷，你孤单吗？”

    没有苏将军府，没有她认识的朋友。

    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苏芷会害怕吗？

    修长的抚过金色经文，这是设计苏陵时，皇觉寺的主持亲自为她刻上去的。死不瞑目，苏芷定是不甘、不愿……皇觉寺的主持说这些经文能让她心静，能超度她的灵魂，平息她的哀怨。

    可秦清墨看着，却不觉得心静！

    想到苏芷、想到他亲手把她推上一条不归路，他的心永远不会平静！

    “我又把一个女人推到秦锦白身边了，阿芷，你会不会怨我？”他靠在石门上，大口呼吸，“五月十三、到八月二十八。才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把赫连昭立为皇后，赫连昭怀孕了。你在这里孤苦伶仃，他们的人生却渐渐开始美满……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幸福？”

    “那两个人，怎么配得到幸福？”

    “所以我把宋欢欢送进宫了！”

    “她服了易容丹，样貌跟苏云裳有九分相似……你说，秦锦白看到她，会不会觉得愧疚，会不会不安？最重要的是，看着她，秦锦白会不会想起当初苏云裳那些人陪着他一路走过的日子？你等着，不出三个月，我一定会把秦锦白和赫连昭两人送下黄泉，任由你处置！”

    从一个默默无名的皇子，到一朝天子，秦锦白的背后需要多少支持的人！才能走到今天？

    秦锦白灭了苏将军府，想把当初苏将军府扶持他的情义通通抹杀掉，秦清墨偏偏不让他如愿，他要秦锦白永远记住！记住这大秦王朝曾经存在过一个苏将军府，存在过一个又一个扶持过他的人！

    秦锦白要忘了苏将军府，秦清墨就把宋欢欢送进宫去，提醒他。

    “你大概，是怨我吧。”苏芷在天有灵，肯定已经知晓他曾经在背后所做过的一切；知道他曾经把她推到秦锦白身边，知道他曾经扶持过杀人凶手秦锦白。

    “因为怨我，所以不曾入梦。”

    长达四个月的思念里，几乎每一夜，秦清墨在入睡前都会想起她，想起她躺在冷冰冰的山洞里，孤苦伶仃。

    但是每一天醒来，他都清楚知道，他没有梦到她。

    苏芷吝啬到，连一个梦都不愿意给他。

    挺直的腰杆慢慢话落，身材高大的男人跌坐在青石板上，神色哀怨：“不过你怨我也没关系，应该做的，我一定会全部帮你做完。苏将军府所受的冤屈，我会一一帮你洗去；那些害过你的人，我也会一一帮你拉下来。”

    我依然爱着你，念着你。

    如你活着一样护着你……

    “阿芷，我这样做……能不能换你来生一个回眸？”这一世错得太多，秦清墨一生为国，甚至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他手段凌厉、权倾天下，却怯弱得不敢追求自己心中所爱。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别人，看着她香消玉殒。

    但愿有来生，他有一双强壮的手，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拥她入怀。

    叶禹赶来时，已经是入夜。

    山中夜寒露重，秦清墨坐在青石板上，脸色微红。

    只一眼，就看得叶禹魂飞魄散，“王爷！”

    他体内的炎寒之毒越来越严重了，早几年是闻幽昙花才会发作。但自从懿文帝死前，秦锦离作乱……他奉命平定暴乱那一次发作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时好时坏。

    柳大夫费了好多心思才把他体内的毒素压下来，如今苏芷刚死，他就这么不珍惜自己。

    “你这是做什么？！”

    秦清墨抬眸，声音沙哑：“本王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柳大夫说了，这炎寒之毒跟普通毒素不一样，这是南疆特意调制的毒素，热毒寒毒齐齐入体，只有保持住这两者平衡，你的身体才会好！多一分不得，少一分不得！你看看这青石路，这哪里是你的身体受得住的？”叶禹第一次在他面前越矩，他猛地扶起秦清墨，沉声道：“王爷，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我说了……陪她过了这一夜。”他道。

    明明是深秋，他整个人却犹如火炉一样，热得不可思议。

    只是隔着厚厚的衣裳扶在他手上，叶禹都能感受到那种温度，“王爷……你这个身体哪里能撑过一个夜晚？回去吧，苏二小姐若是知道，她也不会让你在这里守一夜的。”

    “她……不会。”苏芷从不会心疼他，因为秦清墨跟她接触太少，从未在她面前示弱过。

    叶禹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秦清墨还真有一副准备在这里过夜的趋势，叶禹咬牙：“王爷，难道苏二小姐不心疼你，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吗？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苏陵！曾经是秦郊的乱葬岗，苏将军府一百多条性命，全都死不瞑目，死无全尸！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盼着，盼着王爷能给他们洗雪，盼着有朝一日苏陵能光明正大立足世间。苏二小姐至死都没有闭眼！如果你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你怎么帮她报仇，怎么把秦锦白和赫连昭拉下来？”

    “王爷，别忘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嗤！是啊，本王还有很多事要做……”他竟然忘了。

    苏芷生前，他都没有任性过；却在她死后，希望任性一回，好让她心疼心疼他，深夜入梦来……

    秦清墨缓缓站起来，抚着石门：“那阿芷，冬日我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