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恩真的给舅舅拉了一笔生意，王若和她亲妈、婆婆的旗袍都决定在夏家定制，她还订了一套龙凤褂裙。

    婚纱本来就不是舅舅这边的主业，王若也有交情好的名设计师为她周全，不用云恩操心。

    不论如何，人家那婚是正儿八经要结起来了，现在第一步是装修新房。

    据说在领证之前，孙威就把自己那套不大不小的两居室卖掉了，卖掉的钱加上王若的钱，全款买了一套高档小区里的大三房。

    房产证上的名额比例也是按照房款来划分的，王若占的少，但非要在领证前买房，并如此划分，都是王若的意思。

    云恩隔天来月子中心看望筱筱，陪着她去楼下晒太阳，刚好遇见一对小夫妻在吵架，妻子也是产妇，穿着和孟筱一样的睡衣披着厚外套。

    她没有哭哭啼啼，而是很理智地说：“我生完孩子这么几天，基本奠定我和你妈未来一辈子的关系，她就是装也该装一装。可我住在这里一没花她钱，二没叫她带孩子，她有什么可不满意的，还要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爸妈的面说浪费钱？她脑子有毛病吗，要我当面喂奶给她看，十三点！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清楚了，你想跟我和孩子过下去的，以后不要指望我和你妈有什么往来，我不会阻碍你去尽孝，但你爸妈的事从此和我没任何关系，我也不会死缠着你去对我爸妈端茶递水。”

    丈夫似乎没有生气，反而耐心地哄妻子，但说话声音小了，云恩她们就听不见了。

    最后两人好好地回去，没有闹翻没有继续吵架，从这里走过时，姐妹俩听见先生说：“我烦了她三十几年，早就受够了……”

    这样的话，叫亲妈听见，一定很伤心难过，生了个儿子如此没良心。

    可是上一代的父母，最擅长对子女情感勒索，这黑暗的无底洞，在中国尤其严重。

    经历了贫穷、辛苦而动荡的年代，父母这一代人的心理和精神，早已被时代抛弃了。

    一部分老人家，退休后勇于追求和年轻人一样潇洒自由的生活，却还很大程度地会被同龄人乃至惯坏了的晚辈埋怨和指责。

    最和睦的家庭，往往长辈自得其乐不管闲事，小辈上进开朗不做巨婴，可是这样的家庭并不多，但限制他们的不是经济条件，依然是心理和精神。

    “庄如珍肯定不知道，她儿子厌恶她到了想杀她的地步，她自己悲哀，还一步步逼疯了自己的儿子。”云恩凝重地说，“他之所以愿意把证词偏向我，放我一马，完全是因为我让他解脱了，他和她母亲的矛盾，已经只能用生死来解决了。”

    孟筱叹气：“上一代父母对子女吸血的不少，能像我这么决绝的子女却很少，大部分孩子带着原生家庭的偏执继续传递这种扭曲的亲人关系。前段时间奶奶问过我，要不要关心一下我亲妈和弟弟。我跟她说的很清楚，我当他们死了，他们往后落魄撂倒得要上街乞讨，我也不会施舍一分钱。当时奶奶的神情蛮沉重的，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

    云恩忙说：“怎么会呢，奶奶很喜欢你，梁家的人脑筋都很清楚的。”

    孟筱欣慰地笑：“我也这么想，但如果不是，我也只能对不起奶奶了，我这辈子只想和梁辰过。”

    产妇不宜多吹风，她们坐坐就要回去，孟筱的伤口恢复得不错，但体力尚未复原，走路极其缓慢，从花园到她住的屋子，累得气喘吁吁。

    可她还是坚持要走动走动，这双腿是梁辰费尽心血为她医治好的，她真怕在病床上躺一个月，把两条腿废了。

    安顿好孟筱，护士就把孩子送回来了，云恩坐在摇篮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宝宝。

    出生一些日子后，皱巴巴的小宝宝渐渐长开，和梁辰像极了，虽然还这么小，但就算云恩从没见过，把宝宝放在一堆婴儿中，她也能一眼看出这个是梁辰的女儿。

    “她真漂亮。”云恩说，“皮肤这么白。”

    说着话，手机在包里响了，江凛发来消息说，他爸妈安排好了日子，四月二日的飞机。

    云恩一下子紧张起来，捧着手机不知该怎么回复。

    江凛又发来消息：别紧张，他们就是来看看你。

    为了自己，江先生整整一年多没有回澳洲，甚至减少去巴黎总部的出差，圣诞新年都在她身边，云恩心里是真的愧疚。

    孟筱笑悠悠道：“你看，刚刚还跟我长篇大论父母儿女的关系，到自己身上又转不出去了，江凛根本就不是那种要把自己和父母捆绑在一起的人，你又何必多想呢。”

    离开月子中心后，云恩去了工作室，休息日两个助理不来上班，工作室里安安静静，偶尔有老师傅路过看见她，给她个苹果橘子什么的。

    云恩早就感受到，这家公司里，除了外出的营销团队，老师傅们之间还洋溢着几十年前的工作氛围，很安宁很和谐。

    但舅舅说，师傅们早晚要退休，生意要接下去做的话，肯定要培养年轻的裁缝师和绣娘，云恩将来接手公司，不用继续保持这种工作起风，大刀阔斧的改革，要让公司能跟上时代。

    云恩现在招聘到的两个助理，都是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学生，学的都是鞋履设计专业，他们的专业知识并不比云恩差，缺少的是实际操作和经验积累。

    于是云恩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教他们什么，甚至是带他们出道，可她自己正式出道才不足两年，从前在公司带小助理，人家本就没有打算往设计师方向发展，所以她很轻松，现在自己做老板，莫名其妙的就有压力和责任感。

    那几天江凛在家里的工作室忙碌时，云恩总会安静地坐在边上盯着他看，今晚江先生实在忍不住了，问他：“我最近长得很奇怪吗？”

    云恩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虽然工作室工作顺利，眼下接到的业务单至少也要做一两个月，她并不急着发展扩大业务，就想耐心慢慢做好每一双鞋子。

    可是处理同事关系，每天看到两个小助理，看到她们有时候笨笨的懒懒的，跳槽前就开始任职管理岗位的她，竟然不知道如何去管理和引导。

    做老板的感觉，和上司完全不一样，上司和下属，利用和享受的都是公司资源，大家都是打工的，可是做老板，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享受和利用自己的资源，而老板期待的，必须是利益的最大回报，心态和职能完全不同了。

    “我现在很担心自己，做不好老板。”云恩说，“是不是我太年轻了，我好像没有做老板的魄力，原来我从前想象的，都太幼稚了。”

    江凛说：“实在不行，就暂时先交给舅舅来管理，你继续当设计师。当初任命王若成为首席设计师，就已经决定把重心放在公司运营上，所以你现在不能两者兼顾，我也觉得很正常。但话说回来，我不能，不代表你不能，先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再商量。”

    云恩趴在桌上想了好久，江凛手里一双鞋都收尾了，虽然他不再参与公司的设计制作，可私底下老客户的生意源源不断，而且这些收入都是云恩不知道的，上次和王若聊起来，王若说江凛这上头赚的钱估计比公司给的薪酬还高。

    “做个自由的设计师，真的很开心。”云恩羡慕地望着江凛，“我要好好消化现实和理想的心理落差。”

    江凛笑道：“不论如何，先把两个助理的工资开出来，把舅舅的律师费赚回来。”

    云恩发起了嗲，索求拥抱，江凛亲了她一口：“等我做完。”

    “哼……”云恩虽然不乐意，但也没纠缠，就在一旁幽幽地问，“你做一双鞋，能赚多少钱。”

    江凛看着她，云恩故意抬起下巴：“不是查你的账，我就是好奇。”

    江凛低头继续做事，笑道：“大部分只收个工本费，都是交情了，我也当自己练练手，不要荒废。当然人家常常会多给钱，给钱也是希望下一次还能继续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