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第 3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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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居甫哑然。

    他知妹妹已不同往日,可她这番说辞到底不是一介女儿身能说出来的话,这于情不合,亦与这世道规矩不合。

    可她不急不徐说道出来,这气度也非常人所能有,由不得人不信服。

    “你……”末了,苏居甫苦笑,长甩了一下袖子,背手道:“伯樊给你的好胆,你也就仗着他眼下风光,尚能护住你一二。”

    “是,哥哥。”苏苑娘朝他福了一记身。

    同进同退罢了,这世她若是死,就死在他跟前罢。

    “唉……”当真是说不通。

    苏居甫有心想让妹妹还是那个柔弱愚笨的妹妹,让外面的刀枪箭棍由着妹夫挡着,且他苏家在其中相助一二,算是替妹妹尽了妻子之责,常伯樊也挑不出错处来,可妹妹不作此想,他也无可奈何。

    妹妹究竟已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想夫妻一体,父亲和他也无法拦住。

    “哥哥,”见兄长闭眼长叹息,苏苑娘嘴角往上一挑,朝他再行福了一记,道:“苑娘是苏家的女儿,更是常伯樊之妻,是我的担子,请父亲和你就由我挑着罢,苑娘已有自己的儿女,也有自己的家要当。”

    苏居甫一怔,末了他苦笑一记,站于她面前抚了抚她头顶的发,怜爱道:“是了,忘了你已是为人母了。”

    他记着的还是那个不发一言朝他张开双手的小妹妹,大大的黑眼睛里他的影子清晰可见,苏居甫尚还记得离家时,他的心意之一,就是让妹妹有个当大官的兄长,如此她一生就是痴傻了些,也有人守卫她保护其一生衣食无忧。

    匆匆一过十几载,妹妹如今成了母亲,她有她的孩儿要护了,岂能如孩童一样行事,再行无忧无虑下去。

    无非是父亲和他放不下心罢了。

    想他父亲和他在外皆是有心计手段之人,一碰到妹妹的事便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了来,这骨肉亲情,当真是牵扯住了他们的行事。

    这世上不少公正清明之家养出纨绔子弟来,苏居甫以往还不能明白那些英明果断的人杰为何遇到自家的事就成了糊涂人,事情碰到自己家儿头上,他们家竟然也没好到哪去。

    好在妹妹自身清正。

    “也罢,由你罢。”苏居甫脸上怜爱之情更甚,“哥哥也不和你说虚话,这两年,爹爹和哥哥多亏了你。”

    托了她的福,才有父母亲的回来,才有他时至日今的日子和前途。

    是了……

    苏苑娘朝兄长一笑,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烁着浅浅光芒。

    她知晓,不当糊涂鬼,是有好处的,她再不是那个由着人夺走她的丈夫孩儿的愚笨蠢人。

    “不说话,看来是心里有数?”苏居甫见她不说话,只顾傻笑,便取笑她道。

    苏苑娘眼睛一弯,笑靥如花,只见她颔首道:“有数的。”

    “这般沉得住气?”

    苏苑娘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皆在这里头呢。”

    她心中装了许多的事,许是装得太多了,她已不想说道,只想守着她身边的这些个人,去做那个报恩的人。

    “真真是长大了。”苏居甫又是一愣,随之哑然失笑,“罢,往后就由着你自行做主了。”

    是了。

    兄长放心了,苏苑娘屈膝朝他一福身,随即起身抬头望着兄长吟吟浅笑。

    苏居甫从未见过她如此清幽灵动的模样,他细细多看了她几眼,方叹息道:“是了。”

    她如今是侯夫人了,有了与侯夫人的地位相匹配的智慧,到底是与以往不同了。

    如今的她已是能与国夫人博奕的贵夫人了……

    “有什么要爹爹和哥哥做的,你只管开口,不管你是何身份,你要记着你是爹爹娘亲最疼爱的女儿,他们对你的疼爱不比对哥哥差。”

    苏苑娘颔首。

    “不说了,接着写你的字,哥哥看一会儿再走。”

    苏苑娘写罢,抬头兄长已然不在,通秋前来说大公子在一柱香之前就已走了,怕打扰到她默字,让她们别出声,自行走了。

    “娘子,”通秋接问道:“要不要把小公子和小娘子抱来入睡了?”

    苏苑娘把不小心沾了墨水的手伸进温水中泡着,道:“等我净好手。”

    “您要自己过去?那我先去知会厨房一声,给澜老爷切一碟牛肉,温一小壶药酒带过去。”

    “且去。”

    看着如今已能独挡一面的通秋离去,苏苑娘闻着随着她的离去吹进来的风的味道,心里则算着常伯樊如今已到的地方。

    *

    西塞边关,苦寒之地,这几日落满了雪,雪一日垒得比一日高,人一脚用力踩下去,雪深能至人大腿处。

    路上已不能行马,常伯樊到了外祖父流放之地最近的驿站暂作歇息,把带来的物什做了安排,把做好安排的文薄揣进怀里,只打包了一个放着火折子和冻肉干的包袱,欲要前往流放之地守沙镇。

    驿站离守沙镇尚有一百余里地,他们步行到守沙镇的话,要得上三天。

    “侯爷,”虽说常侯爷没做他们的打算,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去,路上也把陛下吩咐他们的事提前办了,可前来护程的军官还是有些为难,“要不还是等雪停再一起走罢?您看这雪下得太大了,这路上怕是连个歇脚的地方也不好找。”

    “有几个歇脚的地方,我找驿长问过了。”常伯樊与他们道:“你们且在这里等候我小十日,过些个日子我和我外祖父家的人马必致,还请将军放心。”

    前来说话的是这行领着的将军,闻言沉吟了一记,道:“本将还是与您一道去罢,侯爷暂候片刻,我去点几个人。”

    常伯樊略有迟疑,末了抬手,“谢过将军。”

    他这边也只带随行中最健壮的两人上路,要是护卫军这边还出几个人当帮手,那路上走得更是安全。

    等上了路,领着的阎将军方问道:“侯爷为何这般急迫?是急着回都城吗?”

    想来想去,阎将军也只能想到常侯爷这是怕都城有变故,急着回都城坐镇。

    “不是,早些时候我派了自家的号子往守沙镇送过消息,想来这个时候,我外祖一家已经在家中盼着了,信中我说过这次要接他们去河西安家过年,目前这离过年已经不远了。”

    “不还有三十来个日子?”

    “是了,要是多等几日,路上再耗上个几日,就到不了了。”

    “圣旨已下,老将军一家能走的事已是定局,何必这般急迫?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冻出个好歹,也找不到大夫医治。”

    “将军的心意,常某领了,不怕将军笑话,常某日思夜想,就想有朝一日能见到家中外祖,如今外祖一家近在咫尺,常某做不到安心呆在驿站等雪停,这多呆一日,常某这心里就心急如焚,尤如火烧,与其静坐难受,还不如行走在路上,吃些苦头便吃些苦头罢,比起挨些冻,这心里头的好受对常某更为重要,只是拖累了将军和将军麾下勇将,是常某的不是。”常伯樊朝他一一举手作揖致歉。

    “哪里哪里,侯爷言重。”众人回礼。

    待他们一路受着冻行至守沙镇,将将走到守沙镇不远处,穿过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阎将军看到一个类似镇门的牌坊前,此时站着几道人影。

    再回首一看,那冻得脸孔青白的常侯爷加快了脚下步伐,抬着脚奋力朝镇门口走去。

    那镇门口的人似也是看到了他们,几道佝偻的身影相互搀扶着朝他们走来。

    常侯爷的步伐更是快了,竟像飞奔一样朝他们跑去,那飞舞的脚下带起的雪花,竟比天上那落下的大雪还大。

    “快!”见常侯爷带的人紧跟着其后,阎将军招呼了麾下一声。

    人近了……

    能看得到人影了,对方来了五个人,有一个看似苍老无比奄奄一息的老人被两人抬在胳膊上走着,那是一个胡子眉毛稀松,瘦骨嶙峋的老人,只见他的胡子眉毛上皆沾满了白雪,紫黑的嘴唇瑟瑟发抖。

    还在身后不远处的阎将军将将看清人,只见常侯爷往前一扑,跪倒在了雪地中,朝前方竟是凄厉一声,“伯樊来迟,请外祖恕罪!”

    那扶着老人的两个中年人的手一抖,那老人竟跌倒在了地上,不待他们去扶,这老人爬着往常侯爷倒地地方来了。

    阎将军的步子更是快了,行至面前,只见这老人伸着瘦骨嶙峋的双爪,抱着那脸孔青白此厢满脸血泪的常侯爷,仰天无声长泪。

    他身后,四人倒跪在地,竟也是哭泣不休,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