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城楼上倒抽气声，不用看就知道是鬼捷妤的。回头看，鬼月仙的玄剑插进了东方胜的额头上，但是剑尖却不见穿出来。

    东方胜一用力，鬼月仙便被弹了回来。

    我用袖子轻轻一搂，便把鬼月仙接住了。我回头看，那东方胜额头上的大黑洞是越来越大了，渐渐地，他的脸便开始模糊了。一眨眼，东方胜便裂成一片片的，落在地上粉碎成一粒一粒的。大雨打在那一粒一粒的上面，那颗粒居然化成了一只一只的魔，庞大而恐怖。

    这一次到我倒抽了一口气，这太恶心了。看到那些妖魔鬼怪要逃出去的样子，我把结界又重新设了一遍，我问鬼月仙：“帮忙吗？”

    鬼月仙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低声说道：“不用了，你管好自己就好了。”说完，他又冲了出去。

    这三界的大门算是被鬼月仙关上了，（？算是吧？）但是……我抬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在想要怎么把它去掉。

    忽然，空中响起了一阵阵的玉笛声，清澈明亮。渐渐地，那雨势便被控制住了，从滂沱大雨变成毛毛细雨。

    我知道，是鬼斧来了。

    果然很快，鬼斧便从天而降，一支玉笛把周围的妖怪都消灭了。

    鬼月仙和鬼迎风四兄弟陷在无穷无尽的妖怪当中。不知道，如果这些妖怪被放了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看来，很久以前，这些妖怪被囚了起来，也是个好事。

    我看到我脚下有一把弓和一支箭，我犹豫了再三，便弯腰捡了起来。我把弓和箭握在手里，一直怔怔地看着它们。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的还是错的，我在想啊，这些怪物里面是不是会有好的妖怪？

    忽然一条蛇样的妖物撞上了我，我和它对视了一眼。它眼里充满了恐惧……

    我叹了一口气，在想啊，不知道以后，鬼氏的人还能不能接受我？尤其是这城楼上站了这么多双的眼睛！

    我把弓握在左手上，把箭握在右手，不过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姿势，所以我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弓箭手，还有那鬼临峰。没错，他们都是这样拿的。于是我用弓和箭对准了天上的乌云，心里犹豫了一下，便松开了那箭。

    那箭宛如一道红光，直直往天上的乌云飞过去。

    这时候鬼月仙察觉到异样，他抬头看了看那乌云和箭，又马上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我，他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止了。

    鬼迎风和鬼炎三兄弟也察觉到了天上的异样，纷纷往天上看去。

    那箭射进了乌云里面，那乌云沉寂了一会儿，便“轰隆轰隆”地作响，还不断的打着闪电，最后劈在地上。（但愿没有劈到人吧。）过了一会儿，那乌云开始像麻花一样，在空中被翻滚扭曲。

    鬼月仙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天上的乌云，他手上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当然他旁边的妖怪也纷纷抬头看着天上的乌云，本来，它们很是活跃的，也未曾在鬼氏几兄弟的剑和箭下畏缩过。如今，它们见到乌云被扭曲了，能飞的在结界内拼命地飞着，不能飞的在地上死命地奔跑着，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吁了一口气，看着天上的乌云。其实我心里也没有把握，行不行的，毕竟这乌云太大了。

    鬼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顺道一提，这鬼斧的脸上没有了皱纹，完全就是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公子的样子。（他本来就没有白发的，就算在他是“六七十岁”的时候也是。反正也没有人能看出来，他曾经是族长爷爷，不是吗？）

    那红色的光芒还在乌云的中心，在和乌云战斗。过了大约两刻，那乌云便支撑不下去了，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石头开始往下掉。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画面，例如石头往田里掉了，但是田里有人和畜口；例如往城里掉了，砸到了谁谁谁的……

    鬼月仙他们开始用他们鬼氏独特的，带有法术的火焰去把先掉下来的石头烧烬了。（虽然好像不是很合理，火焰可以把石头烧没的吗？）

    忽然，一块石头掉了下来，砸到了一只有五个手的，类似于黄牛的人脸妖怪。那黄牛怪一下子就被压扁了。

    我叹了一口气，把脖子上的石狸拿了出来，犹豫的看了一下，然后便打开了封印，我的前面便出现了一个大洞，也是黑色的。那是梦境。那里面之前都是水珠，我前段时间进去的时候，把它复原了。如今那梦境又是安详和和平的了。

    我朝我旁边的那条蛇妖说道：“进去吧。那里会有属于你们的世界的。”

    那小小的蛇妖看着我，犹豫了。

    我一脚轻轻踢了过去，它便被我踢进了那洞口里。接着我对我的神杖说道：“把天上的石头都引下来吧。”

    一道气流从梦境的大洞里飞了出来，然后直奔天上的石头那里，所到之处，触到的石头便消失不见了。我知道，那是到了梦境里。虽然那梦境只是我自己的叫法。

    同时，那些妖魔鬼怪也被吸进去了，一只两只的，慢慢地，城楼前的黑压压的妖怪渐渐少去了。连那些东歌士兵的遗体都被吸了进去。也好吧，进去了，或许就可以重生了。

    我抬头看了鬼迎风、鬼炎和鬼临峰，他们都诧异的看着我和我前面的大洞。眼睛都瞪成铜铃状了，嘴巴张成一个鸡蛋大小。我很少见他们这么失态的。但是还好，梦境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

    鬼斧看了我一眼，便跃到了城楼上。

    我转头看鬼月仙，他正背对着我，在地上半跪着，衣袍被风刮着，他的剑正牢牢插在地上，他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剑。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那天上的乌云和它所化的石头终于都消失了。地上的妖怪也基本都到了梦境里。我觉得手心一软，那石狸变的神杖又变回了小石头，那梦境的入口也慢慢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碗大的孔在慢慢缩小。

    这五山城，看着也似乎恢复了和平。

    我舒了一口气，瘫在城墙旁，连手里的石狸都没有抓稳。石狸掉到了地上。

    那天空慢慢地恢复了一点亮光，虽然是阴天，没有见到太阳，但是也不至于像刚才的那么吓人了。

    鬼炎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天上的云，又看看地上，他又是惊又是喜的。“终于结束了吗？”鬼炎看着天空问道。

    我心里一阵沧然，是啊，他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和东歌的战斗。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北明？想到这，我由不得看着鬼月仙，他这时正背对着我。

    鬼月仙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我们胜利了！”这时季侯君用洪钟般的声音宣布道。

    接着，城里的士兵便齐声大喊道：“我们胜利了！”语间都是高兴和感动。

    所有的人都开始活跃起来。

    我看着前面的鬼月仙，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慢慢地走到鬼月仙的前面，却看到鬼月仙的脸苍白无比。

    这时，天上飘来了一朵白色的云。接着空中响起了很细又很凌厉的声音。我转身看，那是一支黑色的箭……一支玄箭从那云上直直奔我们过来。

    鬼月仙本来低垂的脸猛然抬了起来，他大喊道：“小心！快走开！”

    还没有等鬼月仙说完，那玄箭便没入了我的肚子，从箭头到箭未，都进入了我的肚子里。

    我皱着眉头，看着那片白色的云，那里站着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头上披着银色的发丝，脸上带着一个黑灰色的羊皮面具。那是师傅，师傅来了……

    我的胸口一阵翻腾倒海的感觉，一口黑色的血从我的嘴里溢了出来。我扯出了半边的微笑，看着那云裳上的师傅。

    师傅把羊皮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他有着浓密的睫毛、高高的鼻子、尖尖的下巴、肤白胜雪。只是曾经的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是啊，那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信子。不管他变成怎样，他还是我最疼的人。他恨我，我就让他恨呗。他不让我知道他是谁，那我就不知道呗。如果这样会让他高兴一点的。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为他做了。

    刹那间，我忽然明白了，那一支杀死君安的玄箭就是信子他射出来的。也忽然就明白了，原来那支箭，一直以来，它的目标就是我。原来信子想杀的人是我。哦……不！我不是人。只是刚好那时候君安替我挡了而已。如今，鬼月仙已经是不可能再为我挡了，我也不会让他为我挡。

    只是啊，信子要我的命，早说就好了。他和紫阳要的，我什么时候不许过？是啊，我懂的，树大招风，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的我，谁不忌讳？！这些年辛苦他了，一直对我如此的忍耐和克制。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姐姐儿见面了？那紫呢？见着了吗？

    师傅……不，是信子！信子站在云上看着我，脸上的眉都皱在一起了。除了姐姐儿死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他这么痛苦的表情。哦……那就好了，原来他也会为了我难过，那我就放心了。

    鬼月仙赶紧站了起来，一把拉着我的手，让我转了半圈，对着他。他的手在颤抖着，他甚至在摇头。

    我看了一眼城墙那边，那个梦境的出入口已经消失了。忽然我明白了信子为什么要杀我了。如果我不死的话，鬼月仙便会被吸进去。因为鬼月仙也不是人，不是神，他是真的鬼。他是姐姐儿怀的，不知道为什么，未生他下来的时候，姐姐儿便已经是去世了。这个和雨龙怀鬼捷妤有点像。只是雨龙那时候我帮了雨龙她们一把。而姐姐儿，可惜啊，如果那时候我在的，我一定不会让姐姐儿有事的。

    鬼月仙慌乱的看着我，他的眼里慢慢升起了一层雾气。

    我笑着对鬼月仙说道：“我不会死的。”

    泪从鬼月仙的眼里坠了下来。

    我伸手擦了擦他的脸，说道：“这么帅的脸，花了就不好了。”

    鬼月仙的泪却继续流下了。

    这时候，我的头发开始变回了红色，一根两根……终于最后都变成了红色。我渐渐觉得手脚开始失去了力气，我努力撑着，继续说道：“好好守护青湖，再讨一个娘子，然后忘记我吧。”

    鬼月仙听到以后，脸色发青，他努力的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笑了笑，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天上的流星雨？”

    “你不是说，你不会死的吗？”鬼月仙看着我，颤抖着问道，他的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他也浑然不觉。

    我笑着看着他，我是不会死啊。但是他呢？

    这时天上刚散了乌云，天才刚刚亮了一点，却又慢慢暗了下来。

    我抱歉的看着城楼上的士兵，今天让他们受惊了，真的很对不起。

    很快，天就暗了下来。

    忽然有一个声音喊道：“扫把星出来了！天狗吃日了！天降异象！”

    我听到以后，抬起了头，看着黑黑的天空。那里正划着无数的流星。而那片白色的云正浮在一边。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鬼月仙也抬头看着天上的流星雨。

    是啊，这数不清的流星雨，真的很美。

    我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了，连眼睛也越来越沉了。

    等鬼月仙的目光从天上的流星雨移到地上的时候，他的前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莫名的大雪落了下来，他眨了眨眼，一滴豆大的雪泪侵入他清冷的眸子里，把他眼眶染红了。

    凌厉的风刮的他连心都透凉。他嘴角露出了这辈子最难看的笑容，渐渐化成了苦的涩的笑。

    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成了雪里的花。苍白而无力。

    终于，他懂了。

    *

    后来，他攻下了这座城，守住了这片土地，成了这里的王，仿若她从来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