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七十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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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唐婉茹的穿针引线,事情进展的格外顺利,两天后,王思宇便带队来到省城玉州,在东湖区国际商务酒店的多功能会议室里,与隐湖集团派出的谈判组进行会谈,这应该是最后一道关隘了,只要能够达成最后的协议,其他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椭圆形的会议桌两边,分别坐着双方代表,协议是由隐湖集团提供的,上面列出的一揽子条件极为苛刻,如果全盘接受,恐怕西山这次引来的就不是商机,而是危机。

    那五位谈判代表一个个神色倨傲,似乎全然没有把西山县这些政府官员放在眼里,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谈判高手,在与县市级领导会谈时,从未失手,按照以往的惯例,在抛出协议后,几人就同时把关,严防死守,绝不轻易让步。

    唐婉茹口中那位姓李的组长果然是位谈判专家,此人思维缜密,辩术精湛,往往能够抓住人一句话中的漏洞穷追猛打,说得对方理屈词穷,开发区管委会的田主任在他面前吃尽了苦头,每到李组长发言时,他就眼皮上翻,不再吭声,只是叼着一根烟猛抽,把手里的材料抖得哗啦啦直响。

    王思宇因为看过对方的三套方案,心中有底,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因此无论李姓组长如何刁难,他都表现得泰然自若,不急不躁,始终扛着双赢的大旗,与之巧妙周旋,双方在会议桌上唇枪舌剑,寸土必争,按着协议的条款逐条讨论,经常争论得面红耳赤。

    谈判多次陷入僵局,李姓组长甚至扬言,西山若是不肯答应下来,隐湖集团就将与其他区县接触,再找其他合作伙伴,只要在报纸上打份广告,前来洽谈的各地官员自然会打破头,若是西山县拿不出诚意来,谈判随时可能终止。

    王思宇则据理力争,列举隐湖集团把项目放在西山县的种种好处,坦言从长远利益来讲,锂电项目放在西山经济开发区是最适宜的,在经过长达六天的艰苦谈判,李姓组长终于沉不住气,做出了大幅度的让步,双方很快拟定了一份对西山县极为有利的投资协议。

    然而,还未等王思宇举杯相庆,情况很快有了变化,在第七天的上午,王思宇正在酒店房间里收拾行装,准备下午到隐湖集团总部签署协议,李姓组长却突然造访,他带来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齐总不认可之前拟定的协议,宣布谈判暂时终止,明年开春后,隐湖集团将再与西山县委县政府接洽,重新开启谈判。

    这打了王思宇一个措施不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思宇不清楚哪里出了纰漏,神色愕然间,李姓组长看了他一眼,忽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握着王思宇的手轻轻摇了摇,低声感叹道:“王书记,你是我见过的最负责任的政府官员,我个人很是钦佩,可惜啊,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王思宇皱了皱眉,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李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要把话说清楚才好。”

    李组长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不无唏嘘地道:“王书记,你被西山县委的钱书记给出卖了,他想和齐总交朋友,已经传真了一份更具诱惑力的合作方案。”

    王思宇微微一怔,见对方的表情真诚,不像是在说谎,心里不禁一沉,登时明白了几分,他缓缓转过身子,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子,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嘴里吐出淡淡的烟雾,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摆手道:“李组长,你错了,他出卖的不是我,而是整个西山县。”

    李组长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竟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就叹了口气,静悄悄地走到门边,握着门把手将房门拉开,迈出一步,扭头道:“王书记,和你说实话,回国后,我经历过大大小小不下三十几次投资谈判,每次都是游刃有余,从没这样吃力过,更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官员,那些人为了政绩,可以出卖他们所能卖掉的一切,而你不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敬佩的官员,在这些天的谈判中,我很矛盾,既希望能为公司追求到最大的利益,又希望你能够赢下来,只可惜,你最后还是输掉了。”

    王思宇皱眉吸了一口烟,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摇头道:“李组长,现在说这话还太早,请帮我向齐总带个话,无论钱书记向他承诺过什么,只要协议不符合西山的利益,我绝对我把握否决掉。”

    李组长无声地笑了笑,摇摇头,抬腿走了出去,随手带上房门,背后传来茶杯粉碎的声音。

    一根烟抽完,王思宇仍是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把半截烟头掐灭,丢在烟灰缸里,抄起电话给远在澳大利亚的钱雨农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几声后,那端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喂,你好,哪位?”

    王思宇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钱书记,你好,我是王思宇,听说您和隐湖集团的齐总联系过了?”

    钱雨农呵呵一笑,很自然地道:“哦,是啊,有这么一回事,齐总对你们谈的合同不满意,给我打了电话,王书记啊,我早就和你讲过,两亿元的大项目,非同小可,一定要拿下来,可你这样谈下去,只能谈崩了,这件事情以后你不必再管了,我亲自和齐总联系吧。”

    王思宇忍无可忍,大声喝道:“钱书记,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钱雨农自知理亏,却受不了王思宇质问的语气,就有些恼羞成怒地道:“王书记,请你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别忘了你的身份。”

    王思宇冷笑道:“钱书记,恐怕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们在这里辛苦谈了一周,你轻飘飘一句话就给送了人情,你到底是西山县的县委书记,还是隐湖集团的副总经理?”

    两人在电话里情绪都很激动,争论逐渐升级,最后,钱雨农气急反笑,轻蔑地丢下一句:“你以为你是谁,敢来教训我,在西山这个地方,还轮不到你小子来做主!”

    说罢,随手挂断电话,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嘟嘟’盲音,王思宇重重地将话机拍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摸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在窗前聊了接近半个小时,之后带领谈判队伍撤离国际商务酒店,径直返回到西山县城,在小车里,司机小孙注意到,王书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甚至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了。

    当天晚上七点半,钟母与白燕妮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又将一瓶瓶白酒放在饭桌上,白燕妮怕被客人瞄见,人多嘴杂,传出闲话来,在把屋子收拾妥帖后,就出了门,躲进西厢房里,不再出来。

    十几分钟后,一辆辆小车驶入老西街的院子里,县长曹凤阳、纪委书记沈啸川、宣传部长郑岚、统战部长史法宪、人武部部长关磊、财政局长孔圣贤等干部纷纷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望着这些只有在西山电视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大人物,钟母一时慌了手脚,赶忙大声喊道:“王书记,客人来了。”

    王思宇忙从卧室里走出来,迎到门口,将众人让进来,钟母忙碌了一阵后,也赶忙退了出来,把房门关上,回到西厢房白燕妮的屋子里,轻声道:“妮子,今天来的都是大干部,你咋不过去敬酒呢,帮着嘉群说说话,让他以后好干点。”

    白燕妮抱着孩子,转身悄声道:“妈,你不懂,人家就算能帮忙,也是看了王书记的面子,咱们敬酒有啥用。”

    钟母叹了口气,点头道:“倒是这个理,我看王书记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你说是不是出了啥事?”

    白燕妮抱着孩子站起来,走到窗前,抬眼向正房的客厅方向望去,恰巧见王思宇举着杯子说话,神情极为坦然,就笑着说:“妈,你就别瞎猜了,王书记那么大的干部,一天不知道要管多少事,偶尔心情烦躁的时候肯定有,能出啥事。”

    钟母‘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就端了一盆水出来,拿着湿毛巾,开始擦洗小车,白燕妮蹙着眉头摇了摇头,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就摸起手机拨了号码,躺在床上与钟嘉群悄声聊了起来。

    晚上十点多钟,白燕妮刚刚洗了澡,穿着睡衣回到卧室里,却发现几位县委领导从正房里走出来,开着小车离开,然而县长曹凤阳的车却依然停在院子里,她透过灯光,向客厅方向望去,却见王书记正和曹县长坐在沙发上,吸着烟闲聊,过了几分钟后,曹县长摸着手机走到窗边,似乎在给什么人打电话,他挂断手机后,又坐回沙发上,轻轻拍了拍王书记的肩膀,两人又低声交谈起来。

    正看得入神,钟母打着哈欠走进来,摆手道:“妮子,不成了,白天乐乐闹得厉害,妈现在又困又乏,等会酒席散了,你去收拾吧,妈要先睡了。”

    白燕妮点头道:“妈,你去休息吧,一会我过去收拾就好。”

    钟母离开后,白燕妮就拿着本书,坐在窗前,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屋里的人没有出来,门口却又进来一辆警车,车子停好后,公安局长万立非竟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打开车门,一个年轻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白燕妮见状,心里一慌,赶忙低下头来,就听外面万局长低声说道:“丽丽,等会见了王书记不要害怕,要实话实说,把你的遭遇都讲出来,记得吗?”

    那女孩子抽噎道:“万局长你放心,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只要能把那些糟蹋我的坏蛋抓起来,我就算死了都愿意。”

    万局长又安慰了她两句,两人就向正房走去,白燕妮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忽地有些不安起来,或许婆婆说的没有错,果然要有事情发生了,正沉思间,正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哭声,似乎是刚才的女孩在哭诉,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碎,几分钟后,王书记走到窗边,他单手掐着腰,皱着眉头吸烟,只吸了几口,就转身大声质问:“为什么不早点把案子办了?”

    这时曹县长走过去,把王书记拉走,屋子里又安静了一会,随后万局长那公鸭嗓子又响起,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她还是隐约听到钱书记、沈丹丹的名字,白燕妮暗自吃了一惊,她顿时想起以往那个传闻,据说西山宾馆有不少服务员都是高级小姐,要陪重要的领导睡觉,当时听到传言时,她以为是无聊的闲人在造谣生事,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可能。

    她在屋子里等了半天,迟迟不见人出来,就躺在床上眯了一会,恍恍惚惚中就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已经到了凌晨,白燕妮起了身,穿着拖鞋走到窗前,发现院子里的车都已经开走,而正房里还亮着灯,她赶忙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却见客厅里面一片狼藉,而王书记正仰坐在椅子上,看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面前的桌子上,仍有小半瓶白酒。

    白燕妮叹了口气,先把王思宇扶起来,将他搀到卧室里,丢在床上,脱了鞋子后,为他拉上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把桌子收拾出来,将客厅清扫干净,又去厨房刷了碗,忙碌一番后,走出房门,却吓了一跳,只见西厢房的窗前,正趴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

    白燕妮悚然一惊,以为是进了贼,就从客厅里摸了一个空酒瓶,悄悄地摸了过去,直到来到那人背后,她才蓦然发现,此君正是十几分钟前被她丢到床上的王书记,却见他双手扶着窗台,眼皮已经睁不开,嘴里依旧轻声叨咕道:“脱!快脱!”

    白燕妮又羞又怒,叹了口气,把酒瓶轻轻放下,伸手拍了拍王思宇的肩头,轻声道:“王书记,外面太冷了哟,快回屋吧。”

    王思宇身上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过头来,依旧闭着眼睛,把手指放在唇边,声音含混不清地道:“嘘,小声点,别让嫂子听见。”

    白燕妮瞧他脸色青白,没有半点血色,看样子不像在装醉,不禁叹了口气,上前扶住他的身子,悄声道:“走吧,王书记,小心着凉。”

    哪知王思宇却一把推开她,仍旧扶着窗台,低声嘟囔道:“别急,还没脱呢。”

    白燕妮无奈之下,只好把嘴唇凑到他耳边,柔声道:“听话,我把你送到嫂子屋里去。”

    王思宇忽地一怔,眯着眼睛,神色复杂地道:“这个……不太好吧?”

    白燕妮甜丝丝地道:“没关系,咱们这就去,王书记,你听话些。”

    王思宇用力地点了点头,白燕妮这才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向正房走去,刚刚走出几步,王思宇忽地停下脚步,扭头过来,神秘兮兮地道:“不成啊,她妈在。”

    白燕妮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几声,悄声安慰道:“不怕,她妈早就睡着了,听话,我们快点去。”

    王思宇这才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贼兮兮地笑了笑,听话地向前走去,直到进了屋,他却双手扶着门框,死活不肯进卧室。

    白燕妮无可奈何地道:“王书记呦,你又怎么了?”

    王思宇摇头道:“我记起来了,她是嘉群的老婆,不能进去,我们还是回去吧。”

    白燕妮扑哧一笑,甜腻腻地道:“王书记,都到门口了,就快进去吧。”

    王思宇踌躇了半晌,还是摇头道:“不行,看看就好,我们回吧。”

    白燕妮叹了口气,双手扶着他的腰,硬是把王思宇推了进去,刚刚来到床边,王思宇忽地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白燕妮收拾了那些污秽的东西,便把他扶在床上,喂他喝了水,这才再次把被子拉上,却见王思宇低声嘟囔道:“姑娘,你放心,我会帮你伸冤的,你放心。”

    白燕妮站在床边等了半晌,直到王思宇睡熟了,她才关了灯,袅娜地来到客厅里,站在窗边,斜眼向西厢房望去,俏脸上飞上一抹红晕,扭头白了一眼,便把客厅里的灯也关上,悄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天气阴沉沉的,气压很低,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县直机关的许多干部都已经得知,刚刚上班以后,县长曹凤阳因食物中毒,突感身体不适,口吐白沫,昏倒在办公桌前,幸亏秘书发现的及时,被紧急送往省城医院抢救,中午,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郑岚从医院返回,带回了最新消息,曹县长的病情得到控制,但需要休息十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县里的工作由副书记王思宇主持。

    下午两点多钟,玉州东湖区中心医院住院部的一间病房里,曹凤阳正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躺在病床上,背靠着两条柔软的枕头,手里捧着一本《隋唐演义》,看得津津有味,由于李市长的最后干预,他原来调到市委办任副主任的方案被更改,变成去外县做县长,而那个县城的县委书记很快就会退下来,相对而言,机会要比在西山县好些,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参与到王书记的行动中,但出于对钱雨农的憎恨,也为了安抚那几位支持自己的常委,他还是决定送给王书记一张底牌,外加十天的时间。

    “只是,十天的时间够用吗?”曹凤阳缓缓合上书,掀开被子,走下病床,站到窗边,默默地望向西山县城的方向,一时间竟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若是不能尽快解决问题,只要钱雨农从国外归来,那个老狐狸就极有可能重新掌控局面,届时,王书记就很难收场了,况且,通过赵大富夫妇,真的能够突破钱雨农吗?说实话,他迟迟没有动这张牌,也是因为心里没有把握,即便是出现最好的结局,这次成功把老狐狸拉下来,市委岳书记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呢?想必王书记已经做好重返省纪委的准备了吧。

    曹凤阳住院的第三天,西山县风云突变,坊间传出爆炸性新闻,钱书记身边的大红人,大富集团的总经理赵大富夫妇因欺行霸市、垄断经营、抢劫勒索、放高利贷、收数、持枪伤人、强*奸、猥亵妇女等多项罪名被公安机关抓捕,而与此同时,省委督查室副主任朱健昌带队进驻西山宾馆,调查省委七号文件的落实情况,当天下午,省纪委纪检监察五室副主任孙福泉也率队入驻西山宾馆,他们是因调查市内一起非法集资案,牵涉到西山县的两位重要证人,因此过来调查取证。

    钱雨农刚刚随着商务考察团抵达美国洛杉矶,在得到消息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位挂职的副书记居然会在此时向他亮剑,因为远在国外,隔着千山万水,他忽地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感,原本无往不利的权力,现在仿佛失去了效力,这两天发出的一切指令都已失灵,他就像是一个暴怒的狮子,却发现已经失去了锐利的爪子,除了在笼子里发出愤懑的吼叫以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政法委书记曾国骅分别在公安局和检察院碰了软钉子,除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助自己解除危机,万立非的反水太致命了,一刀就扎在了他的要害,组织部长骆智卓在王书记那边吃了闭门羹,和解的可能性也已经完全落空,而更加不利的消息是,在昨天下午的常委会上,王思宇提出的议题获得压倒性的通过,‘严厉打击涉黑势力,营造良好的招商环境。’

    “他们这是在公然造反!”

    钱雨农的表情因为愤怒变得扭曲起来,在低吼了一声后,他握着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手指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淌下,钻心的疼痛让他的头脑稍微地清醒了些,他抬手擦了擦汗,坐在沙发上沉思半晌,便摸起电话,给政法委书记曾国骅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钱雨农压低声音道:“老曾啊,你听我说,现在情况非常严重,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和赵大富沈丹丹见面,叮嘱他们两个不要乱讲话,只要他们坚持到我回去,一切麻烦都会过去,七天时间,最多让他们再坚持七天,一定要让他们顶住!”

    曾国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角抽搐了半天,终于呐呐地道:“钱书记,你不知道,那个姓王的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除了办案人员外,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我昨晚已经被拦下了,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他们两个。”

    钱雨农铁青着脸,把身子扭到一边,拿手用力地敲着桌子,低声骂道:“国骅啊国骅,你个猪脑壳,不会想想别的办法,无论怎么样,一定要把我的话传到,听到没有,你是政法委书记,有权监督公安局办案嘛,不要管他的鸟规定,你就是硬闯,哪个敢真拦你,别跟我耍滑头了,快去办!”

    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两端的人同时瘫坐在椅子上,过了半晌,钱雨农才双手合十,暗自祈祷,希望时间还能来得急,只要在他踏入西山县的那一刻,赵大富没有开口,案子就有翻过来的转机,起码,他有办法让那两个人闭嘴。

    “大意啊大意。”直到此时,钱雨农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太多的错误,他低估了王思宇的能量,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到那么多县委常委的支持呢?而赵大富夫妇,原本就不该再让他们留在西山,假如自己当初能够稍稍狠下点心,采取些特殊手段,也许情况就不会变得这样糟糕,录像带……录像带,这枚要命的炸弹,难道真的要在此时炸响了吗?

    钱雨农摸出一根烟来,放到嘴里,摸起打火机,‘啪’地一声点上,低头看着右手,那五根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抽*动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悄悄浮上心头,望着窗外,摩天大楼的下面,如蚂蚁般的车辆行人,他突然有了一种飞身跃出的冲动,也许那样,就会真的解脱了吧,钱雨农缓缓地走过去,靠在窗边,拿手抚摩着透明的玻璃窗,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

    不知不觉中,又是两天的时间过去了,审讯进行的很不顺利,王思宇的心情也极为烦躁,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着步子,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假如这次不能成功达到目的,他将遭受钱雨农的全力回击,而不光是他,西山的支持自己的常委们,也都将受到冲击。

    那个老滑头的能量不可低估,虽然有朱健昌率队压阵,营造了某种特殊的氛围,市里的一些领导还是打电话过来,在旁敲侧击中,向他施加无形的压力,王思宇清楚地意识到,一些人认为他违反了游戏规则,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钱雨农没有了退路,王思宇同样也没有,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转眼间,又是一天过去了,周五晚上九点多钟,审讯室里,昏暗的灯光照在赵大富圆滚滚的秃头上,他手上戴着铐子,气焰却依然很是嚣张,丝毫没有把面前的两个办案警察放在眼里,嘴里不停地大声骂道:“你们他妈的这群混蛋,给老子扣了这么多的罪名,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万立非那孙子想整我,告诉你们,想把我整倒,没门,用不了几天,你们还得给我送出去,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警察还他娘的乱抓人,这是法治社会,懂不?老子是守法商人,是县里的政协委员,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不然我找记者来搞臭你们!”

    “啪!”一名干警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大声道:“赵大富,你老实交代问题,不要胡说八道,你手下那些打手已经都抓起来了,现在已经审出十三起人身伤害案件,你再不老实交代,就没有机会了!”

    “操你大爷的!你当我是吓大的啊,我呸!要让老子张嘴,你们两个没那个资格,叫你们局长来,让万立非过来,你们让他来审我,他敢抓我,为什么不敢来见我?狗娘养的万立非,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等钱书记回来,你这个狗屁局长也就当到头了,居然敢迫害我赵大富,老子是民营企业家,是西山县的纳税大户,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不合法。”赵大富越说越激动,情绪亢奋起来,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挥舞着手臂,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旁边两名干警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十几分钟后,万立非笑呵呵推门进来,冲着两名干警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随后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华烟,缓缓地放在桌子上,点上后吸了一口,微笑着递了过去。

    赵大富‘哼’了一声,双手接住烟,塞到嘴巴里,皱眉狠抽了几口,就叹了口气,歪着脑袋盯着万立非,摇头道:“老万啊老万,你这来的是哪一出啊,平时咱哥俩可没少在一起喝酒,你咋翻脸就不认人呢!”

    老万也低头点了一根烟,缓缓地吸了一口后,嘴里吹出淡淡的烟雾,手里摆弄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道:“大富,你觉得如此风云,是我万立非一个小小的公安局长能主导的吗?今儿晚上给你交个底,你赵大富会倒霉,就是因为你背后靠着那个人,上面有人要对付钱雨农,选你不过是突破口,你要是老实交代,兄弟看在昔日的交情,还能帮帮你,不然,你就彻底完了。”

    赵大富嘿嘿地笑了笑,斜眼眯着万立非,皱眉道:“老万,你可真能扯淡,我和钱书记之间有啥关系啊,我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人家是县委书记,你别高抬咱们小老百姓,当官的愿意咋斗是他们的事情,把我扯进来干啥?”

    万立非皱眉吸了两口烟,把半截烟头重重地戳在烟灰缸里,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目光像刀锋一样扫了过去,在赵大富的脸上盯了许久,才轻声道:“大富,实话告诉你吧,嫂子都已经交代了,**西山宾馆的五位服务员,胁迫她们从事**服务,这些事情,嫂子全都交代了,不交代也不行啊,撕碎的证物已经拿到了,上面还有残留的精斑,都送到市局去做化验了,钱雨农强*奸她的事情,嫂子也交代了,你还是主动配合些吧,把那盒录像带交出来,别让我为难。”

    赵大富呆了一呆,愣了半晌,直到香烟烧到手,他才恍然惊觉,如同被蛇咬到一般,猛然抖了抖右手,将烟头远远地甩了出去,他拿双手捂住脸,沉默半晌,才把双手移开,耷拉着脑袋,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虚弱地道:“录像带的事……她是咋告诉你的?”

    万立非拿手摸着杯子,在桌子上轻轻磕打着,低声道:“那是她被钱雨农强*奸后的一周以后,你本来想拿刀去拼命,却被嫂子拉住,跪在地上求你,让你别犯傻,利用这层关系,赚些钱,永远离开西山,换个地方,你觉得憋屈,跑到玉州和人打了一架,身上中了三刀,出院以后,你就想明白了,设计让嫂子和钱雨农幽会,你把全过程都拍了下来,之后,你利用录像带,要挟钱雨农,先把西山宾馆包给你们,再又用金钱美色贿赂他,让他为你拉工程,屡屡得手,大富,这个经过我没说错吧?”

    赵大富无力地点了点头,抽噎了几声,伸出手来,低声道:“老万,再给我一根烟。”

    万立非又点了一根烟,绕过桌子,给他送过去,赵大富深吸了几口,就叹气道:“那老王八蛋,我做梦都想他早点死,可又舍不得赚钱的机会,这两年的钱赚得太轻松了,真是舍不得,另外我还喜欢看他被要挟的样子,在外面的人看起来,那老王八蛋风光得跟土皇帝似的,在西山县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他当初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像个听话的哈巴狗,那可是县委书记,我操,你们永远都不会看到,老万啊,这样吧,我答应你,整倒钱雨农,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万立非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说吧,啥条件。”

    赵大富狠抽了几口烟,抬头望天,把烟头用力在大腿下捻压几下,松了手,喃喃道:“西山宾馆的事情我要全扛下来,当初做混子的时候,丹丹就一心一意跟着我,多少次出事都是她把我捞出来,后来我干了工程,当包工头子,她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我把事情全撂了,再捐出一百万,你们把她放了,让她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下半辈子,我就这一个条件,你们要是答应,我就把录像带交给你们,不然,这辈子你们都找不到,我怕那条老狗来翻,藏得严实着呢。”

    万立非沉吟了半晌,走出房门打了个电话,回来后皱眉道:“怎么也要判五年,这是最轻的了,不过在监狱要是表现得好,会减刑,三年应该能出来了。”

    赵大富抽噎了半晌,呜呜地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地道:“那要保证她在里面别受罪,要安排好了,你这混蛋别阴我,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万立非点头道:“大富你放心,这个我能保证。”

    赵大富点了点头,抬手把万立非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闭上眼睛,大声道:“快点审吧,早点完事我好回去睡觉,老子和监狱有缘,在外面奋斗了这么多年,又要回去了。”

    万立非缓缓退了出去,走到审讯室外,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低声道:“喂,省纪委的孙主任吗?有一个情况要向您反映一下,我们在办案的时候,突然牵扯到一位县委主要领导同志的**案,嗯嗯,情况很复杂,他要向省纪委举报,考虑到程序上的问题,我只能给您打这个电话,听说您在西山宾馆是吧,我这就派人过去接您。”

    挂断电话后,他走出长长的楼梯,在推开房门的刹那间,恰巧遇到低头向里走的政法委书记曾国骅,两人险些撞个满怀,曾国骅正怒目而视间,却见万立非抬手拂了拂他的前襟,轻声道:“曾书记,你来晚了,他全撂了。”

    曾国骅呆了一呆,却见万立非放声大笑,快步走进警车里,扬长而去,曾国骅扭头‘啐’了一口,抬脚就向楼上走去,刚刚走了几步,又叹了口气,扶着楼梯想了半晌,摇摇头,转身又走到院子里,坐上小车,摸出手机,给组织部长骆智卓打了过去,低声道:“老骆啊,钱书记好像完了。”

    手机的听筒里传来骆智卓低沉的声音:“是啊,是啊,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沈丹丹把他给卖了,钱书记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提了,不提了。”

    曾国骅叹了口气,低声道:“老骆,你说用不用给那边打个电话?”

    骆智卓的声音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老曾,我可提醒你,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站稳立场,绝对不能犯错误,你刚才的话,我没有听见,好吧,就这样了。”

    听着手机那边传来阵阵的盲音,曾国骅的表情变得伤感起来,把手机丢到一边,缓缓开动车子,摇头道:“树倒猢狲散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