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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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上午,王思宇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夹着一颗烟,皱眉看着材料,秘书长侯晨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喝着茶水,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市委书记,越看越是觉得奇怪,这位温文尔雅的市委书记,与昨晚的表现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昨晚,在凤凰楼大酒店发生的事情,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回到家后,侯晨想了许久,又捧起新华字典,搜索了许多词汇,才找出一个最适合的词语,来形容这位顶头上司的表现,那就是‘猥琐’,没错,就是猥琐!
这样的字眼,通常是与领导干部挨不着半点关系的,但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太子党中的佼佼者,手段多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王书记居然会想到用这种办法,对付这些貌合神离的同僚,除了猥琐,还能说什么呢?
今天早上,他去了市长卢金旺的办公室,两人提及昨晚发生的事情,仍有些尴尬,在沉默半晌之后,卢金旺摸着油光发亮的额头,很是郁闷地来了一句:“唉,老侯啊,咱们的王书记……他……他这是在耍流氓啊!”
侯晨却颇不以为然,在他眼里,政治的本质,就是耍流氓,在冠冕堂皇的旗号下,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近些年间,南粤乃至国内官场的表现,大抵如此。
放眼全球,所谓的国际政治,也是如此,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就是公认的五大流氓头子,随便找出个理由,就可以对小国弱国予取予夺了。
相对而言,王书记这次耍的流氓,很是漂亮,让人瞠目结舌,却又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昨晚的场景,甚至可以算作是一节生动的教育课,让三人现场感受到,如果黑恶势力横行泛滥,将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一切说辞和诡辩,在铁的事实面前,都是那样的绵软无力,不堪一击。
当然,这仅仅是开端,想在滨海市打开局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想收伏下属,让大家甘于俯首听命,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即便是这开门头一脚,也还仅仅踢出一半,能否奏效,还是个未知之数。
譬如,同意调整,并不等于按照王书记的思路调整,围绕着公安局长,乃至滨海市政法系统的人事调整问题上,将会有一轮隐秘而激烈的角逐,能否在照顾到各方利益的同时,顺利实现他的意图,将是这位市委书记必须面对的事情。
在昨晚遭遇挫折之后,市长卢金旺,市委副书记许伯鸿,两人选择了合作,抛出唯一的公安局长候选人,副局长郝清平,以此来削弱毛守义离开的影响,也令王思宇无法通过这次的突破,掌控住滨海市的公安口,这一重要的强力部门。
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意味着,在做出妥协之后,如果王思宇给予的回报,不能令两人满意,他们将会在很多事情上联手,步步为营,对王思宇这位新任市委书记,进行牵制,同时,也是一个测试,试探王思宇改造公安口,以及政法系统的决心。
郝清平这位原市局的副局长,也是公安口的老人,以前在常务副省长杜山主政滨海期间,曾经得到过重用,换了书记之后,因为站队问题,吃了许多苦头,郁郁不得志,在副局长的位置上,耽误了几年的时间。
不过,此人心机颇重,利用各种手段,极力拉拢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让他在市长卢金旺,副书记许伯鸿那里,都有着极好的印象,成为两人都能够接受的人物,因而,逐渐又获得了重用,在这个人选上,两位市委副书记有了共识,也就有了再次联手的基础。
侯晨眯起眼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也很想看看,这位王书记该如何应对,是否会在下午的常委会上,与两位副手吵得不可开交,或者故技重施,用威胁逼迫的手段,把这个难题解决掉,如果那样,即便取胜,也会失去不少分数。
半晌,王思宇把材料放下,抬起头,含笑望着侯晨,轻声道:“秘书长,对于公安局长的人选,我没有异议,只不过,现在讨论还太早,我征求了省委领导的意见,暂时让毛守义同志到省党校学习一段时间,回来后,再做调整。”
侯晨点点头,试探着问道:“也好,那王书记,在这期间,可否让郝清平同志主持打黑工作呢?”
王思宇笑笑,喝了口茶水,拿眼望着侯晨,轻声道:“郝清平同志的情况,我也很清楚,确实不错,在毛守义同志外出学习期间,可以暂时代理全局工作,但打黑工作,我另有人选。”
“是环保局的孙志军同志吧?”侯晨会意地一笑,不经意间,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欠了欠身,恭敬地道:“王书记,这样的安排很好,相信他们两位,是能够接受的。”
侯晨有些意外,他没有料到,王思宇会如此轻易地做出让步,只是,他也隐隐觉得,事情并非想象中那样简单,如果打黑的主动权,掌握在孙志军的手里,那变数还是很大的,三个月后,谁能当上这个公安局长,还真不好说。
但这样的决定,应该是王书记的底线了,一把手的权威,是不容挑衅的,那两人即便明知其中猫腻,也要接受的,否则,就是不识时务,蹬鼻子上脸了,必然会遭到强力打击。
从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侯晨更加钦佩王思宇了,这位市委书记,年纪虽轻,驾驭能力却很强,给人以进退自如,举重若轻之感。
他把时间稍稍延后,就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纷争,也为孙志军顺利回到市局,铺平了道路,至于孙志军与郝清平之间,谁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还要看两人各自的本事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半截烟熄灭,丢进烟灰缸里,轻声道:“秘书长,你再去做下工作,这次的常委会上,我们三人要保持一致,不能有太大的分歧,这很重要。”
“好的,王书记。”侯晨笑了笑,起身走到门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笑眯眯地道:“王书记,明天下午,新任的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郑大钧同志就要过来报道了,我们委办准备为他举办个接风宴,时间是晚上八点钟,地点嘛,还是在凤凰楼大酒店,您若是没有其他应酬,也来参加吧,与民同乐嘛!”
“嗯,不错,我会去的。”王思宇笑着点头,目送侯晨离开,微微皱眉,这个老滑头,当真是得了官场三昧,办事有板有眼,滴水不漏,能在自己与其他两位副书记之间,游刃有余,倒也是个难得的人才,难怪他有事时,连常务副省长杜山都会站出来说话,极力保他。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点,才让王思宇对于他,多少有些不放心,郑大钧的到来,倒能解决很大的问题,若论个人能力,老郑相差甚远,可论起忠心来,那决计是没得说。
上午,开了两个会议,午饭之后,王思宇回到休息室,躺在床上,与宁露通着电话,自从得知宁露怀了他的骨肉之后,他明显有些偏心了,与宁露通话的时间,已经远超旁人,两人间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露露姐,早点和那边断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王思宇枕着胳膊,眉花眼笑地蛊惑道,想起宁露那张秀丽甜美的俏脸,心里甜丝丝的。
宁露莞尔一笑,柔声道:“那怎么行呢,离婚太早,孩子的来历,会不好解释的,迟些时候再说吧。”
王思宇感到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声,甚至有些同情启明兄了,非但戴了绿帽子,黑锅还得背着,瞧宁露这架势,是要牺牲前夫,保全自己了,说起来,真是好生惭愧,他摸着下颌,轻声道:“露露姐,你回来吧,在国内生产,还安全些,有时间,我也可以过去看你。”
“别,那样可不成!”宁露有些急了,柔声哀求道:“小宇,放心吧,我会请最好的保姆,把自己照顾好,你千万别担心,也不要把事情声张出去,我可不想伤害霜儿!”
顿了顿,她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悄声道:“能否保守住秘密,是对咱俩最大的考验。”
王思宇却动情了,压低声音道:“露露姐,那可不成,我会惦记你们娘俩的,孩子出生时,总要在身边陪着,否则,也太说不过去了,孩子长大之后,也会怪我的。”
宁露抿嘴一笑,没好气地道:“傻小子,还早着呢,你现在急个什么劲儿,好像我就要分娩了似的。”
王思宇嘿嘿地笑了起来,摸着手机,不无得意地道:“露露姐,这些日子,总能梦到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在我身边哇哇地叫着,小家伙淘气得很。”
宁露眼角湿润了,悄声道:“小宇,是我对不住你,我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不过,你放心好了,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会让孩子知道真相的。”
王思宇翻身坐起,来到窗边,望着窗外空旷的市委大院,有些无奈地道:“露露姐,有时候,甚至想过取消和霜儿的婚礼,那样,我们之间也就没有障碍了。”
宁露吓了一跳,忙用手掩了唇,可怜巴巴地道:“小宇,千万不要,你要是敢那样做,我也不要孩子了,和你一刀两断,咱们永世都不再见面了……呜呜呜……”
王思宇也慌了神,赶忙哄道:“好,好,别哭,露露姐,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要哭了,小乖乖,我不改变主意,你们姐俩,我不偏不倚,都一样的心疼。”
“坏蛋,说什么呢,不许乱说!”宁露破涕为笑,红着脸挂断电话,钻进被窝里,甜蜜之余,又感到有些委屈和内疚,又抹了一会儿眼泪,才抱着软枕,悄然睡去。
王思宇拿着手机,不住地摇头,这好男人就是难当,说谎话不行,说实话更加不行,有些事情,果然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其实,要说和宁霜分手,他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的,宁家三姐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美艳女子,桃红李白,各有韵味,哪是那么容易舍弃的!
下午,正在里屋办公,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争吵声,王思宇放下了签字笔,走到门口,探头望去,却见鲁玉婷与楚茂林面对面站着,像两个正在掐架的斗鸡,他微微一怔,推开房门,皱眉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鲁玉婷眼圈一红,抢先告状道:“王书记,楚秘书欺负人,秘书长分配好的工作,他非要求调整,明明是文字秘书,只处理好发言稿件就可以了,却不满足,要来抢我手头的工作。”
楚茂林也不甘示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声分辨道:“王书记,我的工作职责,也是秘书长划定的,有章可循,如果是光写材料就可以了,那留在秘书处就好了,不会搬到这里办公。”
王思宇顿时无语,心里清楚,这是两位秘书的争宠之战,在这方面,他是不便表态的,就摆摆手,轻声道:“别吵了,弄不清楚的,可以去问秘书长,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两人都有些后悔了,就杵在原地,不再吭声,半晌,鲁玉婷把脸别到旁边,含着眼泪,委委屈屈地道:“王书记,是我错了,我向楚秘书认错,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了。”
说罢,一串泪珠已经扑簌而下,落在鼓鼓的前襟上,楚茂林见她打出悲情牌,赶忙也低了头,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悄声道:“王书记,这件事情,责任在我。”
“不像话!”王思宇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两人一眼,就回到房间,点了一颗烟,暗自琢磨着,如何破解卢金旺与许伯鸿之间的联盟,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免遭掣肘,要想和这些久经官场考验的老流氓斗法,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是决计不行地!
会前和两位副手进行了良好沟通,下午的常委会就开得顺风顺水,几个重要议题都得以通过,其中就包括孙志军重返市公安局,纪委配合公安系统的打黑行动,深入挖掘黑恶势力背后的保护伞,把反腐和打黑结合起来,维护公平正义,净化社会环境。
会议结束时,王思宇特意强调,要注意保守秘密,会议作出的一系列决议,在落实之前,不得向外界透露,然而,回到办公室后不久,他就接到了孙志军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孙志军先是感谢了一番,随后再次表示,在环保局工作还好,不愿回到公安局。
王思宇有些生气了,用手一拍办公桌,恼火地道:“孙志军同志,你不是诸葛亮,我也不是刘玄德,别指望我去三顾茅庐,不妨和你讲,即便是滨海市公安口都不配合,我也有办法解决滨海的社会治安问题,你信不信?”
孙志军听了,赶忙低下头,小声地道:“王书记,我信,听到疯子跳楼自杀的消息,我就看出来了,您是真心想为老百姓办好事儿的书记,可问题是,滨海的情况太复杂了,复杂到难以想象,我不想刚刚离开冷板凳,就一屁股坐到热烙铁上。”
王思宇微微一笑,摆手道:“放心吧,别有压力,有什么麻烦,我在上面顶着,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停顿了一下,他又看了下表,见还有时间,就缓和了语气,笑着道:“这样,老孙,你现在过来,咱们交换下意见,你不是坐冷板凳的时间太久,把心坐冷了吗?我这个市委书记,就帮你暖和暖和,有什么苦衷或者难处,都可以讲出来。”
“没有……这……好吧,王书记,那我马上过去。”孙志军终于被打动了,放下电话后,起身站在窗前,点了一颗烟,皱眉吸了半晌,就推开窗户,把头探了出去,大声吼了起来:“*****的,兔崽子们,我孙老虎又回来了,哪个敢再胡来,老子绝不答应!”
隔壁的房间,环保局长陆长兴正在看报纸,听到吼声,倒吓了一跳,赶忙打了电话,把办公室主任林杰叫来,皱眉道:“老林,这个孙志军怎么回事,还没到下班时间,怎么就狼哭鬼嚎的,像什么样子嘛!”
林杰皱起眉头,也摊开双手,纳闷地道:“谁知道呢,陆局,这孙副局长大半年来,表现得都不太正常,该不是抑郁了吧?我琢磨着,应该劝他到医院检查一下,可别突然犯病,搞出事情来。”
陆长兴叹了口气,拿起杯子,摇头道:“老孙这人还是不错的,就是性格耿直了点,不太适合在体制内,一个当副手的,总和一把手唱反调,到哪去能行呢?”
“谁说不是呢,他就是一根筋,在市局摔了筋斗,却始终没吸取经验教训,倒怨不得旁人了。”林杰撇了撇嘴,感慨了一番,又探过身子,压低声音道:“陆局,紫鑫矿业的刘经理打了电话,约咱们七月底去香港考察,您的意思呢?”
“还不要去了,太招摇了不好!”陆长兴皱了皱眉,把手一摆,又摸起报纸,看着上面的打黑新闻,轻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烧到谁身上,都够受的了,老林,这段时间多往下面跑跑,别总坐在办公室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和上面交代了。”
“局座放心,我明天就带人下去跑跑。”林杰打了个哈哈,起身告辞,离开陆长兴的办公室,恰巧在楼道里遇见孙志军,却假装没看见,哼了一声,就背着双手,迈起四方步,悠闲地从他面前经过。
孙志军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竟也觉得好笑,自从调到环保局来,就受尽了白眼,即便是自家的婆娘,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咸鱼翻身的一天,想起王书记刚才的话,他的心窝里顿时热乎起来,大步流星地下了楼,钻进小车,驶往市委大院。
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里,王思宇亲自沏了茶水,坐在沙发边,和孙志军聊了半个小时,彻底解开了他的心结,又听取了他的工作思路,感到很是满意,下班后,就拉着他到了附近的酒店。
进了豪华包间,王思宇拿起菜谱,点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随后,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小声交谈几句,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六七个精神矍铄的中年汉子鱼贯而入,肃立在门边,齐声道:“王书记好。”
“都过来坐吧,别拘束。”王思宇微微一笑,招了招手,让众人坐下,又把孙志军介绍给众人,随后转过头,轻声道:“孙局,这些同志,和你是同行,他们是从京城过来的,调查一起盗车案,要在滨海市逗留一段时间,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多多联络,但要注意保密。”
“好的,王书记。”孙志军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这些人此行恐怕另有目的,但他并没有点破,忙站了起来,热情地为众人把酒满上,大家却都没有动杯子,而是拘谨地望着王思宇,眼里满是敬畏之色。
半晌,一位领导模样的人笑了笑,探过身子,凑到王思宇耳边,悄声道:“宇少,那个开枪的人,已经查出来了,是他们市局的一个年轻刑警,名叫范幺六,有个绰号叫‘老六’,证据已经到手,是不是交给孙局长?”
“不必了,原来是小六干的,这个臭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王思宇微微一笑,拿起杯子,轻声道:“大家这两天都辛苦了,但是,不能放松,要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抓到偷车贼。”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忙举起酒杯,王思宇只是沾了下唇,大家就都一饮而尽,王思宇放下杯子,夹了口菜,又看着孙志军,笑眯眯地道:“老孙,我给你推荐一个年轻人,是市局刑警队的,名叫范幺六,这个小伙子不错,很有正义感,可以重点培养一下。”
“好的,王书记。”孙志军笑笑,拿纸巾擦了嘴角,沉吟道:“范幺六这个人,有印象,那时他刚刚从警校毕业,分到局里,小伙子不错,肯吃苦,还很有头脑。”
王思宇又环视众人,表情凝重地道:“今儿刚刚开过常委会,搞不好,有些人会沉不住气,提前跑路,对于名单上那几个重要人物,要盯紧点,别让他们溜了,既然开始了,就不要虎头蛇尾,争取打个大胜仗。”
众人赶忙点头,异口同声地道:“请王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孙志军在市局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眼睛很毒,从这些人脸上扫去,就能看出,这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强将,也有些暗自吃惊,这位王书记,竟然能从异地调来警力,如果这不是上面的意思,那就只能说明,人家手眼通天了。
王思宇见自己在场,众人都有些拘束,不能开怀畅饮,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返回别墅,车子刚刚驶进院子,就接到电话,是公安局副局长郝清平打来的,要登门拜访,王思宇想了想,就点点头,有些不客气地道:“那你过来吧,但不许带礼物,否则,连人带东西,一起丢出去。”
“那是自然。”郝清平讪讪地笑了起来,挂断电话,赶忙收拾了一番,带上老婆,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
坐在沙发上,两人喝着茶水,寒暄了几句,郝清平就欠了欠身,满脸恭敬地道:“王书记,那个枪击案,已经抓到犯罪嫌疑人了,那个家伙对于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现在,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王思宇倒吃了一惊,却不动声色地道:“清平同志,案子破得这么快,很有效率嘛,那个人是做什么的?”
郝清平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人就是一个混混,绰号叫小米,他跟的那个黑道老大,慑于警方施加的强大压力,跳楼自杀,在得到消息后,这个小米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就带着枪摸到别墅区对面的山坡上,向院子里开了两枪。”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望着王思宇的眼睛,极为愤慨地道:“他知道这里是市委领导居住区,还故意开枪泄愤,我们决定对他进行严惩。”
王思宇笑笑,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也不要过火,我们是法治社会嘛,要依法办案,不能搞行政干预,更不能因为我是市委书记,就搞罪加一等。”
“是,是,王书记说的对!”郝清平连连点头,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既然王书记点了头,也就意味着枪击事件揭过去了,不会再利用这桩案件做文章,他肩上的压力,也就会小上很多。
喝了口茶水,他用手摸着前额,小心翼翼地道:“王书记,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昨天晚上,市局刑警队,采取了一次特别行动,收缴到一批黑枪,相信,很快就能把全部黑枪缴获上来。”
“老郝,干得不错。”王思宇看了他一眼,又点了一颗烟,皱眉吸上一口,微笑道:“清平同志,你和孙志军同志很熟悉,是吧?”
“是的,王书记,我们以前关系就很好,孙志军同志很不错。”郝清平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心里却酸溜溜的,有些不是滋味,他当然清楚,这位年轻的市委书记,更看中的是孙志军。
王思宇微微一笑,掸了掸烟灰,轻描淡写地道:“那就好,你们两人好好合作,在毛守义同志学习期间,把局里的事情安排好。”
郝清平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道:“请王书记放心,我和孙志军同志的配合,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们两人一定齐心协力,把工作搞上去,不辜负王书记的殷切期望。”
王思宇笑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点头说了声好,就又眯起眼睛,望着倚在二楼栏杆上的两个女人,不再说话。
十几分钟后,郝清平和爱人转身告辞,两人坐进车子里,他老婆就转过头,向后望了一眼,悄声道:“清平,这位市委书记也年轻得过分了些,怎么看起来,连三十都不到呢?”
郝清平叹了口气,拿手向上指了指,轻声道:“人家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上面直达中南海的。”
女人吓了一跳,忙拿眼望着他,皱眉道:“老郝,那你可要想好了,到底该跟着谁走,可别犯以前的老错误。”
郝清平发动了车子,将小车驶出院落,皱起眉头,轻声道:“想好又有什么用,这倒应了那句话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当了墙头草,就不值钱了,哪边都不会重视!”
女人有些头痛,撅嘴道:“老郝,毛守义那么有背景,都被王书记挤走了,你要是不听他的话,很容易重蹈覆辙啊。”
“女人家懂什么!”郝清平用手打着方向盘,淡淡地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滨海这地方,常务副省长杜山的影响力最大,有了他的支持,吴市长还是有资本和王书记叫板的,我盘算着,还是老吴的胜算大些。”
“这就是赌博了。”女人也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车窗外,夜幕下的滨海,仿佛浓妆艳抹的妇人,展露着迷人的风情,她忽然一笑,意味深长地道:“那个女人很漂亮,都快赶上小茜了。”
郝清平点点头,叹息道:“是啊,有大半年没见面了,也不知我那外甥女,现在怎么样了,抽时间,要去香港看看。”
“木头脑袋!”女人啐了一口,就摸出手机,拨了号码,咯咯笑道:“小茜吗?我是大舅妈,在香港生活得怎么样,不行就回来发展吧,我和你讲,你舅舅现在时来运转,有机会扶正了,嗯嗯……读那么多书没用的,不如回来吧,让他托托关系,把你调到机关单位去,嗯,嗯,没问题,一点都不麻烦,舅妈支持你!”
“我说,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郝清平火了,猛地踩了脚刹车,把车子停在路边,拿眼瞪着老婆,女人却只是冷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过了半晌,郝清平才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又发动车子,缓缓向前开去,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次日下午,如丝的细雨飘荡在空中,仿佛轻纱一般,飘渺而迷离,隔着车窗,郑大钧欣赏着滨海市街头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昔日的那位下属,已如彗星般崛起,光芒四射。
反观自己,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场,却毫无建树,几乎是在市县间兜了个圈子,从终点又回到了原点,非但如此,还被政敌搞得狼狈不堪,甚至无法在青州立足,灰溜溜地离开了华西,夹着尾巴逃到南粤。
“这就是命啊!”郑大钧唏嘘了半晌,就把头靠在车窗上,做闭目养神状,他也知道,若非周松林打了招呼,想要把华西的那些事情摆平,也并非容易,搞不好,此时已经被罢官免职了,能有现在的结果,实属万幸。
十几分钟之后,奥迪车在市委办公大楼前,嘎然停下,车子刚刚停稳,台阶上就走下几人,秘书二科的科长孔庆东抢先迎了过来,打开车门,把一张大圆脸凑过去,极为热情地道:“郑主任,您好,欢迎您的到来。”
“好,好。”郑大钧端足了架子,慢吞吞地下了车,与孔庆东握了手,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上下打量着他,用浓厚的华西口音道:“谢谢你,辛苦了。”
孔庆东笑了笑,就转过身子,看着缓步走来的秘书长侯晨,悄声道:“郑主任,这位是市委常委,侯秘书长。”
郑大钧不敢怠慢,忙快走几步,迎了过去,与侯晨握了手,笑吟吟地道:“秘书长,您好,以后就要在您底下做事了,还请多多关照。”
侯晨早就看了他的履历,知道这位郑大主任,极有来头,是市委王书记在青州时的同事,也就不敢托大,握着他的手摇了又摇,笑眯眯地道:“老郑同志,你不要客气,能够在一起共事,就是缘分,我们以后要互相照应。”
“秘书长,一定,一定。”郑大钧含糊地回应着,又和其他两位副秘书长握了手,几人上了台阶,刚刚走进门口,就见一群工作人员,分别站在两旁,热情地鼓掌。
郑大钧心情极好,有些激动地伸出右手,轻轻挥了挥,转过身子,小声道:“秘书长,真是太客气了,实在是不敢当啊。”
侯晨微微一笑,双手抱着小腹,和声细语地道:“郑主任,王书记在和区里的同志谈话,要晚些时候才能见你,先去你的办公室坐坐,和其他办务成员熟悉一下,晚上已经安排好了,在凤凰楼大酒店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委办的干部都要去,王书记也会亲自到场。”
郑大钧眼睛一亮,把胸脯挺了起来,极为动情地道:“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王书记了,还真是想念啊,秘书长,谢谢你的安排,让我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侯晨笑笑,走在最前面,带着郑大钧去了办公室,众人坐在沙发上,热络地聊了起来,郑大钧是老机关,对委办的工作极为熟悉,又提前做了准备,能听懂简单的粤语,和大家的沟通,就没有太大的障碍,屋里众人,虽然各怀心事,却言谈甚欢。
不知不觉间,二十几分钟就过去了,外面的楼道里,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房门推开后,穿着黑色吊带裙的鲁玉婷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她先向秘书长侯晨问好,随后,含笑望着郑大钧,甜丝丝地道:“郑主任,王书记有请。”
众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和郑大钧握手告别,郑大钧把众人送到门口,又拿了钥匙,把房门关上,跟在鲁玉婷的身后,忐忑不安地上了楼。
来到市委书记办公室,他站在门口,酝酿了下情绪,就敲门进去,立在门边,看着办公桌后的王思宇,鼻子竟然一酸,眼泪汪汪地道:“老领导,大钧……大钧来报道了。”
王思宇刚喝了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忙放下杯子,起身迎了过去,和他热情地握了手,微笑道:“老郑啊,怎么瘦了,可没以前富态了。”
郑大钧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叹息道:“可不是嘛,在床上病了两个月,掉了十几斤的分量,王书记,多谢你的关心。”
王思宇笑笑,把他让到沙发上,亲自泡了茶水,递过去,轻声道:“大钧,去看过周书记了?”
郑大钧点点头,有些难为情地道:“周书记严厉地批评了我,要求我吸取经验教训,端正态度,努力为您做好服务工作,对了,周书记还拿了几瓶好酒,托我转交给您,还在后备箱里。”
“老爷子有心了。”王思宇微微一笑,又点上一颗烟,含笑望着他,轻声道:“家里人都跟过来了吗?”
郑大钧摇了摇头,双手在膝盖上,不时地变换着形状,有些局促不安地道:“没有,就我过来了,我们那口子,是舍不得离开华西的,故土难离啊。”
王思宇掸了掸烟灰,颇为感慨地道:“是啊,我也有点怀念华西了,不过,现在时间安排得太紧,一时半会儿,也没时间回去看看。”
郑大钧听了,忙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信封,打开后,摸出厚厚的一叠照片,递了过去,讪讪地笑道:“王书记,出门前,特意拍了些照片,这里有您以前居住的小区,还有委办一些昔日同事的照片,他们都很想念您,托我向您问好哩!”
王思宇微微一怔,瞥了他一眼,就接过照片,一张张地看了起来,轻轻点头,微笑道:“大钧啊,还是你细心,说实话,你能过来,我是打心眼里高兴。”
郑大钧像吃了人参果一般,心里异常舒坦,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花,鼻子眼睛都挤在一块,有些激动地道:“王书记,承蒙您的信任,以后,我就跟在您的身边服务,再也不离开了。”
“好,好。”王思宇把照片放下,抬腕看了下表,笑着道:“马上要去市教育局,大钧,你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吧,他们准备了接风晚宴,下班以后,咱们多喝几杯,好好叙叙旧。”
“那好,王书记,您先忙。”郑大钧知趣地站了起来,来到外间,和两位秘书寒暄了几句,就转身离开,回到了办公室。
他喝了杯茶水,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来到窗边,向下望去,却见王思宇在众人的簇拥下,钻进小车,缓缓离去,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今非昔比,真是今非昔比啊,变化太大,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伴君如伴虎啊,可要摆正位置,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阿嚏!”坐在奥迪车里,王思宇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忙掏出纸巾,擦了下鼻子,又摸出签字笔和材料,利用路上的时间,批阅文件。
车子在转弯时,鲁玉婷接了个电话,低低地说了几句,就转过头,轻声道:“王书记,刚刚清滨集团的人送来请柬,请您参加一周后的集团庆典活动,可能有数位省领导要来参加。”
“呃?”王思宇抬起头,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吃惊之色,那个所谓的清滨集团,也就是教父等人控制的最大实体公司,他们在此时搞这个庆典活动,当然是别有用意的,想了想,王思宇放下笔,轻声道:“都有哪些省领导要过来?”
鲁玉婷蹙起秀眉,谨慎地道:“确定要来的,有黄俊明副省长,省政协副主席王石禄,省公安厅的孙景生副厅长,还有南粤省信托投资公司的副总经理艾蓉蓉女士。”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悄声解释道:“这位艾蓉蓉女士,是省纪委艾书记的大女儿,也是省发改委谢主任的大儿媳,除了他们几位以外,还有省委的一位副秘书长要过来,但还没有最后确定。”
王思宇淡淡一笑,摸着前额,轻声道:“请出这么庞大的阵容,开销一定不少,这个面子要给,不但我去,让卢市长也过去,饭照吃,酒照喝,戏照唱,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
鲁玉婷犹豫了下,就小声提醒道:“王书记,这个清滨集团的董事会名单,从不向外透露,但在传闻中,有多位省领导的亲属都沾边……”
王思宇笑着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轻声道:“清滨集团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传言不可全信,那是有人做贼心虚,扯虎皮拉大旗罢了,即便真的有关联,也没什么,那就是一个火坑,有胆量的,尽可以往里跳。”
鲁玉婷抿嘴一笑,又捋了前额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书记,晚上我有急事,要出门,就不去凤凰楼酒店,参加郑主任的接风宴会了,已经向他道歉了。”
王思宇笑着点点头,又关心地道:“怎么,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鲁玉婷轻轻摇头,轻笑道:“没有,是一个极要好的同学来南粤办事,顺便到这里来看我,只呆三个小时就走,时间没办法错开,只能先见她了,我和郑主任讲了,明晚单独请客,以示歉意。”
王思宇微微一笑,点点头,就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其他的人还好说,这里居然还牵涉到南粤谢家的儿媳妇,就让他有些意外了,以前倒没有掌握到这个线索。
谢家在南粤实力极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王思宇是不想与之交恶的,更何况,那位艾蓉蓉女士,还是省纪委书记艾嘉兴的女儿,更要谨慎从事了,别再辛苦忙了一遭,把自己给坑进去,那就不值得了。
而就在此时,一间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身着中山装的老者,手里拄着拐棍,在屋子里焦急地踱着步子,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愁眉紧锁,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伤脑筋。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坐回办公桌后,摸起话筒,拨了号码,满脸堆笑地道:“喂,伟少爷,是我,名单看过了,感觉还是不够分量,请您再帮忙运作一下,最好再请来一位省委常委……润笔费我会出七位数。”
话音刚落,电话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江董事长,你再有钱都没用,还要看人家省领导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心情,对吧?”
老者连连点头,赔笑道:“伟少说的是,我这是急糊涂了,还请您谅解,不过,现在情况确实很是紧急,我们清滨集团遭人构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请伟少仗义援手,过了这道坎,老朽一定全力报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就叹了口气,轻声道:“老江啊,事情我早就清楚了,别隐瞒了,你就是糊涂,以前就和你讲过,既然能赚钱了,就要早点上岸,你偏偏不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老者用手揉着额头,有些无奈地道:“伟少,我也是有苦难言的,一直想要上岸,可下面的兄弟太多了,总要给口饭吃。”
电话那边的年轻人点点头,轻声道:“那好吧,我再试试,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那位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嗅觉灵敏的老家伙们,大都不敢靠前,我嫂子亲自出马,要是还镇不住他,你就自求多福吧。”
“谢谢伟少,躲过这一劫,老朽必有重谢。”老者从衣兜里摸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苦笑着道。
那位伟少笑笑,喝了口茶水,把二郎腿从桌子上放下,淡淡地道:“老江,我要是你,现在已经在国外了,绝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老者摆摆手,叹息道:“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跑出去做什么,要真是躲不过,老朽也就认命了,伟少,我这样着急,倒不是怕自己被枪毙,而是担心产业没了,那可是兄弟们拿命拼来的,还有很多家人要养的。”
那人点点头,轻声道:“老江啊,之所以会帮你,就是因为你讲义气,好了,等我消息吧。”
挂断电话,老者沏了杯茶水,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跑路是想过,可惜啊,来不及了……她要是能来,就好办了,苦儿,苦儿,你这死丫头,也不知去哪了,这要紧关头,竟然联系不上,真是天亡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