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皇后背后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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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慕阳一直在想着张安夷跟谢昭私下联络的事情。她忽然再次意识到自己对张安夷根本不了解,看不透也猜不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谢昭这样的人为伍。没多久,屋外传来脚步声。
张安夷回来了。
“听莫见说夫人的身子不舒服?”
阮慕阳想问,可是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问出来。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认得出谢昭的心腹这件事。
她有太多无法坦诚的秘密了,因为瞒的太多,所以也没有底气、无法光明正大地问他那些他瞒着自己的事情。
“没什么事。”她勉强笑了笑说,“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张安夷拉住了正要走向床边的阮慕阳,仔细看着她。
虽然他眼中是缱绻的温情,可是温情之下却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阮慕阳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让她感觉十分不安。
感觉他像是看出了什么,她的心跳慢慢加快了起来:“怎么了?”
即便她眼中的防备只是一闪而过,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是没有逃过张安夷的眼睛。他那双眼睛仿佛将一切都包容了进去,最后化作唇边的一抹上扬的弧度,伸手抚上她的脸,温柔地说道:“脸色这么白,还说没什么事?要不要现在让人去叫大夫?”
阮慕阳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可能是前两日着凉了。现在时候不早了,还是明天白天再请大夫吧。”
“好。”
因为阮慕阳心事重重,所以一夜无话。
很快,阮慕阳就知道张安夷跟谢昭私下有联络是为了什么了。
永安王谢昭离京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回到了西洲,然后开始奉旨巡抚西洲一带的边界,一下子抓出了好几个玩忽职守、谎报军情和政绩的边将和文官,上报给了灵帝。
灵帝将谢昭好好表彰了一番后,下旨将那些官员统统押解回京受审。
就在这时,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刘之洞上奏检举其中一人与洛阶的二女婿兵部侍郎之间常年有来往,多次向他行贿。
灵帝听闻大怒,将事情交给张安夷彻查。
这件事情并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嫁给了工部尚书阮中令的长子阮明华。刘之洞毫无疑问是张安夷这边的人。这件事不仅仅只是检举行贿,而是针对的洛阶。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张安夷正好落井下石,谢昭替他做了嫁衣。
但是知道张安夷与谢昭私下有来往的阮慕阳立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从中得到了一个让人惊讶,细想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mdash;mdash;张安夷与谢昭正在联手想要扳倒洛阶。
不知为何,阮慕阳有种直觉,最先提议这件事的一定是张安夷。
因为她的缘故,再加上张安夷改了遗诏让本该继承皇位的谢昭与皇位失之交臂,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怨可以说是非常深了。以阮慕阳的了解。谢昭极为自负,定然不可能向张安夷抛去橄榄枝。为了对抗洛阶,能想到与仇敌联手的,一定只有张安夷这样高深、城府极深、步步筹谋的人。
因为与谢昭联手,他生生地扭转了乾坤,将原本胜算极小的局面给几乎扳到了平衡的状态。
这一招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给阮慕阳的除了震惊之外,更是叹服和无助。她叹服的是张安夷的心智和大胆。谢昭绝对不是会任人利用的人,他这相当于是在险中求胜,无助的是事情超出了她的预计,段时间内想要让谢昭死更困难了。谢昭的实力再次壮大,洛阶倒下后,他与张安夷相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万一灵帝驾崩,太子还小。最后皇位落到了谢昭手里怎么办?
阮慕阳的心中乱极了。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除了她以外,还有人是真的仅凭着这一件事猜出了张安夷与谢昭之间的关系。
洛阶二女婿受贿的事情经张安夷查办,自然是证据确凿。灵帝大怒,不仅将人革职,还将洛阶骂了一顿。这件事终于让他对洛阶忌惮了起来。
在洛阶二女婿被革职后的第三天,皇后召见阮慕阳进宫。
去年,洛妃替灵帝诞下龙子。这对裘皇后和太子谢深来说是十分大的威胁。
洛妃背后是权势滔天的洛阶,太子如今羽翼未丰,又没有洛阶这样的靠山,若是哪一日灵帝忽然驾崩,恐怕裘皇后和太子母子的处境就危险了。是以裘皇后一直在拉拢张安夷,近两年时常召见阮慕阳进宫增进关系。
这一次,阮慕阳也只当是像往常一样进宫陪裘皇后说说话。
只是自进入甘泉宫开始,察觉到裘皇后的目光,她就觉得这次恐怕不只是一次简单的说说话。
“张夫人不必与本宫客气,今日御膳房新做了一些糕点,本宫就请张夫人过来尝尝。”
阮慕阳恭敬地说道:“多谢娘娘。”
她尝了一口,确实是往常没吃过的,口感滑腻,有一股弄弄的奶香味。
闲聊了几句之后,裘皇后忽然提起了谢昭奉旨巡抚边界的事情,又说起了洛阶的二女婿,然后看向阮慕阳,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审视着她的表情问道:“张夫人有没有觉得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十分蹊跷?”
阮慕阳心中一紧,不知道裘皇后是怀疑还是知道了什么,不敢多透露只是问:“臣妇不知娘娘说的蹊跷是什么?”
裘皇后柔和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本宫怀疑张大人与永安王暗中勾结。近臣勾结边将藩王可是死罪!”
没想到裘皇后知道了,阮慕阳心中一惊,立即跪了下来,说道:“娘娘息怒,臣妇的夫君效忠圣上。效忠太子,并无二心!”
“哦?那你说说,张大人为何要与永安王暗中勾结?”灵帝认为因为救驾一事对谢昭彻底放心了下来,可是裘皇后无法放心。她犹记得先帝在世的最后几年,在东宫过的是什么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再次受到重用的永安王谢昭可以说是除了洛阶和洛妃之外,她与太子另一个心腹大患。
阮慕阳知道张安夷与谢昭联手,必然惹恼了皇后,让皇后误以为张安夷想要帮助洛阶登上皇位。
裘皇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温婉无害。从她对太子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她是个有些城府的女子,超过了灵帝。
可是她是如何看出来张安夷与谢昭的关系的? 阮慕阳必须要承认,若不是现在穿云院里认出了谢昭的心腹,自己是肯定不会发现张安夷与谢昭联手的。
就连洛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裘皇后是如何发现的?
以阮慕阳对裘皇后的了解,虽然她不是寻常女子,但是还没有到超过朝中许多大臣的地步,不然当年武帝在世之时有她筹谋东宫也不至于沦落成那样。差点与皇位失之交臂。
除非她身后有谋士。
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人才能不动声色将所有事情看在眼中,看透一切?
不伦到底是谁,阮慕阳都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从前小看了在深宫之中的裘皇后的实力。
她忽然心生一计。
裘皇后没有放过阮慕阳脸上一丝情绪的变化,却发现她始终是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
罢了,她只是一个后宅妇人而已,恐怕什么都不知道。
她此次也只是想通过阮慕阳来敲打警告一下张安夷罢了。
可就在这时,阮慕阳忽然开口了。
“臣妇接下来所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大逆不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裘皇后有些意外。直觉阮慕阳接下来要说的是她想听的,她让宫人全部退下,说道:“说吧,本宫恕你无罪。”
待宫人全部退下之后,阮慕阳说道:“回娘娘,臣妇的夫君确实与永安王私下有联系,这次的事情也是他们互相配合的。”
果然。裘皇后眼中再次闪过冷意。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直视裘皇后的眼睛,说道:“臣妇说句大逆不道的,如今洛大人在朝中只手遮天,再加上洛妃娘娘去年诞下龙子,恐怕已经威胁到了娘娘和太子的地位了。”
心中的担忧被人看穿说了出来,裘皇后眼中闪过杀意。
“几个月前,臣妇的夫君被人行刺,虽说是无头案,但是谁都知道是洛阶所为。他们已然是水火不容。臣妇的夫君是内阁次辅,已然是朝中除了洛阶以外。权势最大的,可是不得不承认与洛阶还是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想要扳倒洛阶就如同蚍蜉撼大树。永安王此次进京,表面上虽然十分臣服,可是他的狼子野心不会改。永安王最大的敌人也是洛阶。所以,臣妇的夫君假意与永安王联手,合两人之力,或许有能力与洛阶一战。”
裘皇后笑了笑:“所以张大人跟永安王联手只是为了扳倒洛阶?”
阮慕阳点了点头:“不瞒娘娘说,我们夫妻与永安王之间的仇怨之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请娘娘相信,我们也不愿意看到永安王再次起来。所以在联手扳倒洛阶之后,臣妇的夫君定然会将矛头指向永安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诚恳地说道:“到时候,还需要娘娘的帮助。”
裘皇后在心中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狐疑地问道:“本宫为何要相信你们?”
“往后臣妇会将所有的消息都告诉娘娘,让娘娘在幕后时刻掌握着大局。洛阶倒下的时候,定然也就是永安王倒下的时候。”
洛阶倒下的时候,就是谢昭倒下的时候。
没错,阮慕阳想来想去,决定依靠皇后的力量来对付谢昭。
她相信张安夷会与谢昭决裂,可是害怕有那么个万一。若是真有那样的万一,那她这一世就输了,所以她不得不自己作打算。裘皇后的实力比她想象中的强,这样做不仅可以消除裘皇后对张安夷的怀疑,或许最后还能借她的手直接除掉谢昭。
裘皇后虽然还存着几分防备与怀疑,但是已经被阮慕阳说动了一大半。她没有被阮慕阳所构想出来的美好结局迷惑,始终保持着冷静。“没想到张夫人对朝中局势竟然这么清楚。”
感觉到裘皇后的探究和审视,阮慕阳心中紧张了一下,解释道:“不瞒娘娘说,平日里臣妇的夫君说起朝中之事并不避讳臣妇,这些都是他告诉臣妇的。毕竟太子才是正统,他也想要倚靠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她话音落下之后,是一片安静。
阮慕阳静静地等待着裘皇后的态度。她此番话说的是相当坦诚了。
就在这时,正殿之中忽然传来掌声和脚步声。
阮慕阳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那岂不是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都被别人听去了?她唯恐自己中了裘皇后的圈套。
“张夫人说得好。”伴随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个提拔的身影从后面走了出来。
居然是尹济。
阮慕阳惊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尹济一直躲在后面,阮慕阳从甘泉宫开始,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得真切。
裘皇后似乎也没想到尹济会在这个时候露面,皱起了眉说:“尹大人怎么出来了?”
“皇后娘娘。”尹济朝裘皇后行了个礼。随后看向阮慕阳说道,“张大人与张夫人这个计策实在是让人叫绝。如今洛阶一人做大,想要扳倒,唯有先行联手除之,再各凭本事,清算恩怨。”
“替娘娘和太子排忧解难的没想到是尹大人。”到这个时候,阮慕阳要是还不知道皇后身后的那位“谋士”就是尹济,那也就太愚蠢了。
只是她没想到尹济竟然这么可怕。他整日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在东宫。看起来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谁又知道将朝中局势看得清楚、仅凭借洛阶二女婿的事情就断定张安夷与谢昭联手的竟然是他呢?
恐怕张安夷和洛阶都没有重视到还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尹济都出来了,裘皇后也不再掩饰,对阮慕阳说道:“既然如此,本宫亦不再隐瞒,以后张夫人若是要替张大人传什么消息给本宫,可以通过尹大人。”从裘皇后的言语里可以感觉出她对尹济很是信任和仰仗。即便,她对尹济自说自话暴露出来有些不满。
不知为何,知道皇后身后的人是尹济,阮慕阳就有一种自己的计策差不多成了的感觉。
她立即道:“多谢娘娘信任。洛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娘娘所忌惮的也正是臣妇和臣妇的夫君所忌惮的。太子殿下是正统,这天下将来自然是太子殿下的。”
裘皇后点了点头说道:“那接下来就看张大人的了。如有需要,尹大人也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是,请娘娘放心。”阮慕阳说道,“时候不早了,臣妇先行告退。”
裘皇后似乎也有许多事情要想,便点了点头说:“你下去吧。”
尹济道:“下官送张夫人。”
裘皇后没有阻拦。
同尹济一起走出甘泉宫,阮慕阳因为心中复杂,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她发现尹济早就不是扬州城外那个轻佻的登徒子了。今日在甘泉宫看见他,就如同当年在金榜上看到他的名字是一样惊讶。
先前因为他从前的劣迹,以及年纪要比自己小一些,阮慕阳对着他的时候总有几分高傲,现在却再也无法将他当成当初那个尹济了。
看着送他们出来的宫人折回去了,尹济终于开口了:“张夫人是不是有许多话要问下官?”他从始至终都将阮慕阳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说不出的得意,语气也轻佻了起来。
张安夷与谢昭的事情确实是他发现告诉裘皇后的。
得知裘皇后今日要召见阮慕阳,尹济特意请求躲在后面,说是想要从她的言辞之中猜测张安夷的态度,实际上更多的是私心,想见见她。
“你藏得可真深。”阮慕阳没由来的有些生气,“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让人看到我俩在一处说话恐怕不好,随我来。”
见尹济伸手要拉她,阮慕阳警惕地后退了一小步,眼中带着警告。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轻佻?
尹济不在意地一笑,有些夸张地说:“张夫人,请。”
阮慕阳随着他来到了一处闲置的宫殿,四下没有人。看到尹济勾起的唇得意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着了他的道,微微地皱着眉,语气冷了下来说道:“已经没人了,可以说了。”
还是这副盛气凌人、高贵不可亵渎的样子。
可偏偏他就是忘不掉。
尹济自嘲地笑了笑说:“看出来的可不止下官一人。”
阮慕阳心中一紧:“还有谁?”
“还有张夫人你啊。”尹济虽然态度无赖轻佻,语气却是笃定的。
他去过张府,去过张安夷的书房,知道他处理事务都是在书房里。而且他那样性格的人,那么大的事,绝对不愿意将她牵扯其中的。
毫无防备地被戳穿,阮慕阳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样,心都快跳出来了,下意识地说道:“尹济,你胡说什么!”
尹济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继续说道:“张大人没有将这些是告诉你吧?你是自己猜出来的。”提到这件事,他心中对阮慕阳是刮目相看的。
从前他只觉得她比寻常女子心狠一些,冷静一些,也聪慧一些。
一点也不像侍郎府中娇养出来的小姐。
“你的胆子果然很大,居然敢假借张大人之名与皇后娘娘合作。”尹济皱着眉,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端详着她说道。“可是你这样图的是什么呢?”再也不称她为“张夫人”,仿佛是回到了扬州城外的寺庙之中,他耍赖想要见她一面时的情景。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再加上面对的是尹济,阮慕阳便一不做二不休,承认了:“无可奉告。”
“做坏事儿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下官佩服。”揶揄地说完后,尹济话锋一转。“看来张大人张夫人之间互相瞒着的事情不少,并不像外面传得那样恩爱。”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
他这一番话说到了阮慕阳的痛处:“尹大人,请自重。”
“张夫人够自重就行了。”挑开了她的秘密之后,尹济的态度更加恶劣了,言语中的轻佻几乎都不掩饰了。
阮慕阳性情端庄沉静,两世加起来遇到过的登徒子极少,根本没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被他气得不行又无何奈何,干脆转移了话题,说:“尹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何方才不在皇后面前拆穿我?”
尹济却回答道:“你知道的,我不会拆穿你的。”他的语气一瞬间柔和了下来。
阮慕阳一时无言以对。尹济的心思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无法回应,也不愿意给他一点念想。
“当年在扬州城外遇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我那时候早已嫁人了。”
年纪吗?他并不在意,刺激不到他。
知道自己再说下去,端庄如她,说不定扭头就走,也知道若是说什么“我并不要你回应”这类话肯定会让她有负担,尹济笑了笑,依旧是那惯有的、会让阮慕阳生气的语气,说道:“我就乐意看你们夫妻互相隐瞒。”
阮慕阳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心中的感慨被他气得烟消云散。“尹大人不拆穿最好。尹大人放心,我想与皇后合作说的不是假话,唯有太子才是正统。”
看着红色的宫墙将她衬得更加唇红齿白,尹济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说道:“与张大人‘合作’的事情皇后娘娘全权交由了下官,张夫人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可以让寒食去官舍找我,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mdash;mdash;会有很多。”
看着阮慕阳出宫后,尹济这折返回了甘泉宫。
“尹大人与张夫人认识?”裘皇后眼中带着探究。
尹济回答道:“臣从前跟着张大人在纂修《光华盛典》的时候,与张夫人有过几面之缘。”
裘皇后打消了猜疑,点了点头又问:“尹大人觉得她的话是否可信?”
“虽然信,却也要有所防备才好。娘娘和太子殿下何不让他们鹬蚌相争、螳螂捕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