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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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雷拉公然摆出一副去西班牙的样子,而实际上只到了图尔。他接着驱车继续赶路,到了波尔多。他在那里留下一名仆人,让他扮演主人的角色,并叫他在波尔多一家旅馆里等他。然后,他换上旅行推销员的外衣,坐驿车返回巴黎,在艾丝苔住处秘密安身下来,通过亚细亚、欧罗巴和帕卡尔,对一切进行精心指挥、策划、和监视,特别是监视佩拉德的行动。

    离选定的喜庆日子还差半个月,大概是歌剧院首场舞会的第二天,这位交际花在意大利剧院包厢最内侧的地方出现。艾丝苔的俏皮话已经开始有点儿令人生畏。男爵被迫在楼下给她租了一个包厢,以便把他的情妇藏在这里,避免在离德·纽沁根夫人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与情妇一起向公众露面。包厢的位置是她挑选的,为的是能眺望赛里奇夫人的包厢,因为吕西安几乎一直陪着赛里奇夫人。可怜的风尘女每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六都要凝望赛里奇夫人身边的吕西安,以此寄托她的幸福。这天将近九点半,艾丝苔看见吕西安走进伯爵夫人的包厢。他面色苍白,额头忧虑重重,面孔几乎变了样。这些内心痛苦的标志只有艾丝苔才能看出来。一个女人熟悉自己心爱男子的面容,就像水手熟悉大海一样。

    “天哪!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他是否想跟那个地狱神讲话?那个人对他来说是守护神,他此刻正藏身在欧罗巴住处和亚细亚住处之间的一个阁楼里。”

    艾丝苔脑子里净是这些折磨人的念头,她几乎没有听见音乐。男爵把他的“天使”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跟她说着波兰犹太人土话,那词尾的怪音无论读起来还是听起来都会叫人头痛。所以完全可以相信,男爵说些什么,艾丝苔根本没有听。

    “艾丝泰(苔),”他松开她的手,微微不高兴地推了推它,“你莫(没)在听我说话!”

    “男爵,瞧您,您谈情说爱也跟讲法语一样含混不清。”

    “你介(这)张嘴金(真)厉害!”

    “我现在不是在我的小客厅里,而是在意大利剧院。如果您不是于莱或菲歇◎铸造的钱箱,并由造物主的魔力将这钱箱变成了人,您一定不会在一位喜爱音乐的女子的包厢里这样叽叽喳喳的。我确实没有在听您说话!您坐在这里,在我的裙子里折腾,就像一个金龟子包在一张纸里瞎撞,叫我笑您可怜。您对我说‘你金(真)美,美得央(让)银(人)馋涎欲滴……’老风流!如果我回答您:‘您今天晚上不像昨天那样使我讨厌,咱们回去吧!’您就高兴了。看您这样唉声叹气的样子(虽然我没有听您说话,我还是感觉出来了),我认为您晚饭吃得太多,开始消化不良了。您要学着我一点(您为我花了不少钱,我要不时为您的这些钱而提些忠告!),亲爱的,您要学会这一点:像您这样消化受阻时,您就不能在不适当的时刻一个劲儿地对您的情妇说:‘你金(真)漂亮……’勃隆代说过:有个老兵就是说了这种愚蠢可笑的话而死在‘信仰的怀抱里……’◎现在十点钟,您是九点钟在杜·蒂耶家跟您的牺牲品德·勃朗布尔伯爵一起吃完晚饭的,您有数百万和一堆块菰要消化呢,明天十点钟再来吧!”

    ◎于莱和菲歇是当时制造保险柜的巧匠。

    ◎法国元帅德·洛里斯顿侯爵(一七六八—一八二八),六十岁时在他的情妇、歌剧院舞蹈演员勒·加洛瓦小姐家突发中风死去。当时报界说他“死在信仰的怀抱里。”信仰一词的转义为“一心追求的目标。”

    “你介(这)个银(人)金(真)严厉!……”男爵大声说,他承认这话从医学上说是非常正确的。

    “严厉?……”艾丝苔说,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吕西安,“您不是请比昂雄、德普兰、老欧德利来会诊了吗?……自从您看见自己幸福的曙光后,您知道自己活像个什么吗?……”

    “像习(什)么?”

    “像一个裹在法兰绒衣服里的小老头,不时从扶手椅踱到窗户旁,想看看温度计是否指着适合养蚕的温度,那是医生为他安排的温度……”

    “哎,你太忘恩负义了!”男爵听了这几句话感到很伤心,大声说。不过这些话,堕入情网的老人们在意大利剧院是经常听到的。

    “忘恩负义!”艾丝苔说,“到现在为止,您给我什么了?……一大堆不愉快!您瞧,老爹!我能为您感到自豪吗?您呀!您为我而感到自豪。我戴着您的饰带,穿着您的号衣,倒挺合适!您为我还清了债!……就算是吧。可是,您早已骗足了多少个百万……(哈!哈!别撇嘴,您跟我说定的……)所以,不用看这些债是多少数额。这倒成了您最美妙的荣誉凭证了……妓女和窃贼,没有比这两者更为相配了。您造了一个漂亮的笼子,来关您所喜欢的鹦鹉……您去问问巴西大鹦鹉,看它是否感激将它关在金色笼子里的人……别这么看着我,您那样子像个和尚……您已经向全巴黎展示了您的红白羽毛的南美大鹦鹉。您说:‘巴黎是否有人拥有这样的鹦鹉?……它叫得多么好听!它学话学得多么准!……’杜·蒂耶进来时,鹦鹉对他说:‘您好,小骗子……’您多么开心,就像一个荷兰人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郁金香,就像一个住在亚洲而领英国年金的昔日富豪向一个推销员买了能奏出三个序曲的瑞士产的第一个八音鼻烟盒。您想得到我的心,那好吧,我马上告诉您用什么办法能得到它。”

    “你快说,你快说!……为了你,我习(什)么都能做……,我喜欢央(让)你取笑!”

    “您看,吕西安·德·鲁邦普雷此刻正跟您的妻子在一起。请您也像他那样年轻,那样漂亮吧,如果能这样,您就可以垂手得到拿您所有百万的金钱也永远买不到的东西了!……”

    “我走了。因为,金(真)的,今天晚上你对我太不好了……”“猞猁”拉长了脸说。

    “好吧,再见!”艾丝苔回答,一嘱咐乔治把您的床头垫得高一点儿,再让脚往上倾斜,今晚您的脸色像中风一样……亲爱的,您可不能说我不关心您的身体啊!”

    男爵站起身,摸到了门把。

    “过来,纽沁根!……”艾丝苔做了一个高傲的手势,把他叫回来。

    男爵向她倾身过去,像狗一样驯服。

    “您想看到我对您亲热,今晚在我家给您喝甜酒,一边跟您说些悄悄话吗,胖鬼?”

    “你叫我心都水(碎)了……”

    “心都水(碎)了,可以用一个词说,叫伤心!……”她说,一边嘲弄男爵的发音,“嘿,你把吕西安给我带来,我要请他来赴我们的伯沙扎尔◎盛宴,我肯定他不会不来。您若能办成这桩小小交易,我一定会对你说我爱你,我的弗雷德里克胖子,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伯沙扎尔:古巴比伦摄政王,常沉溺于狂欢盛宴。

    “你系(是)一个迷银(人)精,”男爵说着吻了吻艾丝苔的手套,“你总系(是)到最后开(给)我一点儿抚慰,要系(是)介(这)样,我宁愿听一顿更大的秋(臭)骂……”

    “好了,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她说,一边用手指威胁着男爵,就像大人吓唬孩子一般。

    男爵连连点头,仿佛落入圈套的鸟儿恳求猎人释放它一样。

    “天哪!吕西安怎么啦?”当她单独一人时,她心里想,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从来没有这么悲哀过!”

    当天晚上,吕西安遇到了这样的事;九点钟,吕西安和每天晚上一样,坐上他的双座四轮马车出门,准备去格朗利厄公馆。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把自己的坐骑和驾驭有篷双轮轻便马车用的马留着上午出门用,冬天晚上出门他坐一辆双座四轮轿式马车,然后到最近的马车出租店租一辆最漂亮的四轮高级马车,并配上最漂亮的马匹。一个月来,一切都称心如意:他已经在格朗利厄公馆吃过三次晚饭,公爵待他颇为热情。他在公共马车公司的股票卖了三十万法郎,这使他又偿付了三分之一的地产款项。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精心打扮自己,每当吕西安走进客厅,她的脸上好像抹了十瓶脂粉,而且公开宣称为他而神魂颠倒。几位地位很高的人谈到吕西安和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婚事时,也认为已经十拿九稳。曾任法国驻西班牙大使和外交大臣的德·肖利厄公爵已经向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允诺,要在国王面前为吕西安求得侯爵称号。

    那天晚上,吕西安在德·赛里奇夫人家用过晚餐,便按惯例从肖塞一当坦街到圣日耳曼区进行每日一次的走访。他到了门前。车夫叫门。大门打开后,车夫站在台阶前。吕西安从车上下来,看见院子里有四辆马车。一个负责开关前厅大门的仆人看见德·鲁邦普雷先生,便走上前来,到了台阶上,像士兵换岗一样,站在门前。

    “老爷不在家!”他说。

    “公爵夫人可以招待客人。”吕西安对仆人说。

    “公爵夫人也出门了。”仆人沉着脸说。

    “克洛蒂尔德小姐……”

    “我想,公爵夫人不在家,克洛蒂尔德小姐是不会接待先生的……”

    “可是,里面有客人。”吕西安感到震惊,反驳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仆人回答,尽量装出一副既愚蠢又恭敬的姿态。

    对于把礼仪当作社会最了不起的法律的人来说,没有比礼仪更可怕的东西了。吕西安马上明白了这难以忍受的一幕对他意味着什么。公爵和公爵夫人不愿再接待他了。他顿时感到背脊发凉,骨髓在脊椎骨里冻结了,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这一场面出现在他自己随身仆人面前,那仆人握着车门把手,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把门关上。吕西安向他示意马上就走。

    正上车时,他听到有人下台阶的声音。那个仆人过来接连喊道:“德·肖利厄公爵先生的下人!--德·格朗利厄子爵夫人的下人!”

    吕西安只对自己仆人说了一句话:“快上意大利剧院!……”

    尽管他动作十分敏捷,这位倒霉的花花公子仍然没能躲过德·肖利厄公爵和他的儿子德·雷托雷公爵。他不得不向他们致意,而对方却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宫廷中出了一件大祸,权倾朝野的宠臣突然垮台,常常是在一间内阁门口由脸色阴沉的掌门官来宣布的。

    “现在怎样去向我的谋土报告这场灾难呢?”吕西安在去意大利剧院的路上想,“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越猜越糊涂。

    以下就是刚才事情的经过:

    当天上午十一点,德·格朗利厄公爵走进全家进餐的小客厅,亲了克洛蒂尔德一下,然后对她说:“孩子,在没有新的嘱咐前,你再也不要理会德·鲁邦普雷先生了。”接着他拉住公爵夫人的手,把她带到一个窗口,对她轻声说了几句话。这使可怜的克洛蒂尔德大为不悦。德·格朗利厄小姐一直观察母亲听公爵讲话后有什么反应,她看到母亲大惊失色。

    “冉,”公爵吩咐一个仆人说,“拿着,将这封短信送交德·肖利厄公爵先生,请他让你带回同意还是不同意的答复。--我请他今天来和我们共进晚餐。”他又对妻子说了一句。

    午餐气氛非常沉闷。公爵夫人显得若有所思,公爵仿佛在生自己的气。克洛蒂尔德几乎忍不住落泪。

    “孩子,你父亲做得对,听他的话吧!”母亲用温和的语气对女儿说,“我不能像他那样对你说:‘别想吕西安了!’是呀,我理解你的痛苦。(克洛蒂尔德亲吻一下母亲的手)可是,我的天使,我要对你说:‘你等着,不要有任何行动。由于你爱他,那就默默地忍受痛苦吧。你要相信父母的关怀!’我的孩子,高尚的女子之所以高尚,是因为她们在任何情况下都懂得尽责,而且是高尚地尽责。”

    “出了什么事?……”克洛蒂尔德问,面色惨白。

    “我的心肝,事情太严重了,没法跟你讲呀。”公爵夫人回答,“如果这不是事实,你知道了,会白白扰乱你的情绪;如果是事实,那你就不应该知道。”

    六点钟,德·肖利厄公爵来了。德·格朗利厄公爵在他的书房里等他。

    “你听着,亨利……(这两位公爵彼此以‘你’相称,互相叫名字,而不称姓。规定这种细微差别是为了表示不同的亲密程度,抵制法国式亲热的蔓延,抑止自尊心。)你听着,亨利,我现在十分为难,只能向一位熟悉这种事情的老朋友请教:你是有办法的。你知道,我的女儿克洛蒂尔德爱上了那个小鲁邦普雷,几乎逼着我答应他做我女儿的丈夫。我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可是,最后,德·格朗利厄夫人拗不过克洛蒂尔德的痴情。后来,这个小伙子购买了地产,而且偿付了四分之三的款项,我也就不再提出异议了。昨天晚上,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你是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搞这类玩艺儿的),信里说这个年轻人财源不正。他告诉我们,购买地产的钱是他妹妹给的,这完全是谎话。写信人要我们以我女儿的幸福和家庭名誉为重,对这件事进行了解,并告诉我用什么办法能把情况搞清楚。给你这信,你先读读吧!”

    “亲爱的费迪南,我赞同你对匿名信的看法。”德·肖利厄公爵读完信,回答说,“不过,对匿名信,既不必重视,也应该加以利用,有时候这种信就像是一个侦探。你把这个小伙子关在门外,再去了解一下情况……啊,你的事,我有主意了。你有个诉讼代理人叫德尔维尔,他是我们信得过的人。他掌握着很多人家的秘密,这桩秘密他也不会泄露出去。这个人正直、有影响,重荣誉,机灵,能用计谋。不过,他只是办案精明,你用他只是为了取得你所注意的证据。我们通过王国警察总署,在外交部还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能发现国家机密的人,我们经常派他执行使命。你告诉德尔维尔,为了办这件事,给他配备一名副手。我们这位暗探出面时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先生,胸前佩着荣誉军团十字勋章,外表酷似一位外交官。这个家伙去当猎人,而德尔维尔只观看打猎就行了。你的诉讼代理人将会告诉你,这桩事情是否虚张声势,或是你应该跟这个小鲁邦普雷断绝来往。一星期内,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年轻人还没有侯爵头衔,一星期内来我家找不到我是不会生气的。”格朗利厄公爵说。

    “不会的,特别是,如果你把女儿嫁给他。”这个前大臣回答,“如果匿名信内所说的事属实,那就更没有关系了!你就叫克洛蒂尔德跟我的儿媳玛德莱娜去旅行吧,玛德莱娜正想去意大利呢……”

    “你帮我摆脱了困境!我还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你……”

    “看事情进展吧。”

    “啊!”格朗利厄公爵叫起来,“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应该告诉德尔维尔……明天下午四点钟,你叫他到我这里来,我也把德尔维尔找来,让他们两人接上头。”

    “他的真实姓名,”前大臣说,“我想是叫科朗坦……(这名字你大概没有听说过)但是,这位先生到你家来,一定会用他在部里用的名字,他让人家叫他德·圣什么先生……”

    “啊!圣伊弗!圣瓦莱尔!非此即彼。”

    “你可以信赖他,路易十八对他是完全信赖的。”

    这次谈话以后,管家便奉命将德·鲁邦普雷先生拒之门外。这情况刚才已经出现了。

    吕西安像一个醉汉似地在意大利剧院观众休息室踱来踱去。他看到自己成了全巴黎的笑柄。德·雷托雷公爵是他的一个冷酷的仇人,对这类仇人应该微笑而不能报复,因为他们伤害别人,而伤害别人符合上流社会的规律。德·雷托雷公爵已经知道刚才发生在格朗利厄公馆台阶上的那一幕。吕西安感到有必要把这场灾祸告知他的现任私人谋士,但又怕上艾丝苔家去可能会遇到客人而败坏自己名声。他心烦意乱,压根忘记了艾丝苔就在剧场里。在茫然不知所措中,他还必须跟拉斯蒂涅克聊几句。拉斯蒂涅克还不知道这件事,还向他祝贺他不久成婚呢。这时候,纽沁根微笑着走到吕西安跟前,对他说:“请您赏脸过来看一下德·向(尚)碧夫人,她想亲基(自)邀请您参加我们的乔迁庆典……”

    “非常乐意,男爵。”吕西安回答。对他来说,这位金融家就像是救命天使。

    “让我们单独谈谈,”艾丝苔看到德·纽沁根先生与吕西安一起来到时,对德·纽沁根先生说,“您去看看杜·瓦诺布尔夫人,我瞥见她在三楼的一个包厢里,跟她的阔佬在一起……很多阔佬出在印度。”她会意地望了吕西安一眼,补充说:

    “她那位与您这位十分相像。”吕西安微微一笑说。

    “嘿,”艾丝苔用另一个会意的动作回答吕西安,同时继续对男爵说,“您把她和她的那位阔佬带到我这里来,他很想结识您,人家说他非常富裕。那可怜的女人向我不知诉了多少苦,抱怨说这个阔佬不行。如果您能叫他减轻点分量,掏点腰包,他就不那么沉重了。”

    “你们把我们看作披(骗)子休(手)吗?”男爵说。

    “你怎么啦,我的吕西安?……”包厢的门一关上,艾丝苔的嘴唇便贴到他朋友耳朵上,低声说

    “我完了!人家刚刚向我关上了格朗利厄公馆的大门,借口家里没有人,但实际上公爵和公爵夫人都在家,院子里停着五辆马车……”

    “怎么,婚事要告吹!”艾丝苔用激动的声音说,她隐约望见了幸福的天堂。

    “我还不知道他们对我在搞什么阴谋……”

    “我的吕西安,”她用温存动人的语调回答,“你为什么要烦恼呢?你以后可以结一门更好的亲事……我要为你去挣两份地产……”

    “今晚你请吃夜宵吧,我好跟卡洛斯私下谈一谈,尤其要请那个假英国人和瓦诺布尔。这个阔佬毁了我,他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要抓住他,我们……”吕西安说到这里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戛然止住了。

    “嗯,怎么啦?”可怜的姑娘问,感到焦虑不安。

    “哎!德·赛里奇夫人看见了我!”吕西安大声说,“更倒霉的是,德·雷托雷公爵跟她在一起,他也看到了我的沮丧情绪。”

    确实如此,就在这一时刻,德。雷托雷公爵正在拿德·赛里奇伯爵夫人的痛苦寻开心。

    “您让吕西安到艾丝苔小姐的包厢去出头露面,”这位年轻的公爵指着这个包厢和吕西安说,“你对他那么关心,应该告诫他不要这样做。可以到她家去吃夜宵,甚至可以在她家……但是,格朗利厄家对这个小伙子确实冷淡了,这一点我不觉得奇怪。我刚才看到他被拒之门外,站在台阶上……”

    “这些烟花女子很危险。”赛里奇夫人说,一边用观剧镜对准艾丝苔的包厢眺望。

    “不错,无论从她们能做什么,还是想做什么来说,都是如此……”

    “这些人会毁了他!”赛里奇夫人说,“听别人说,不管人家给她们钱,还是不给他们钱,那代价都很高。”

    “对他来说倒不是这样……”年轻的公爵故作惊异地回答“她们非但没有让他花钱,必要时还给他钱,她们一个个都追求他”

    伯爵夫人嘴角上神经质地轻轻颤动一下,这不能列入她那多种笑容的范围。

    “那好,”艾丝苔说,“半夜来吃夜宵吧!把勃隆代拉斯蒂涅克也带来。至少要有两个活跃人物,总共不要超过九人。”

    “要想个办法,叫男爵派人把欧罗巴找来,借口是亚细亚要准备夜餐。你把我刚刚发生的事告诉欧罗巴,要让卡洛斯在控制那个阔佬前得知这一消息。”

    “没有问题。”艾丝苔说。

    这样,佩拉德可能会不知不觉地与他的对手走进同一个屋子。老虎进入狮子的洞穴,狮子身边还有自己的卫士。

    吕西安回到德·赛里奇夫人的包厢。德·赛里奇夫人没有向他扭过头来,没有向他微笑,也没有整理自己长裙,来为他让出身边的位子,而是装作根本没有注意进来的人,继续拿着小望远镜对准着大厅。但是,吕西安从小望远镜的颤动中看出,伯爵夫人的心情十分紊乱,这是追求违禁的幸福而付出的代价。吕西安还是走到包厢前边她身旁去,坐在另一个角落,与伯爵夫人隔着一小块空隙。他靠在包厢前沿上,支着右肘,戴手套的手托着下巴,然后略微转过身来,等待伯爵夫人开口。这一幕演了一半,伯爵夫人还没有对他说一句话,没有看他一眼。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最后对吕西安说,“您的位子是在艾丝苔小姐的包厢里……”

    “我这就去。”吕西安说着便走了出去,没有看伯爵夫人一眼。

    “啊,亲爱的!”杜·瓦诺布尔夫人跟佩拉德一起走进艾丝苔的包厢,说。德·纽沁根没有认出佩拉德。“我十分高兴向你介绍萨缨埃尔·约翰森先生,他非常钦佩德·纽沁根先生的才能。”

    “真的吗,先生?”艾丝苔微笑着对佩拉德说。

    “哦,当然,无向(限)钦佩。”佩拉德说。

    “瞧,男爵,这位讲的法语跟您差不多,就像下布列塔尼话跟勃良第话相似一样。听你们两位谈金融,一定会叫我很开心……富豪先生,为了结识我这位男爵,您知道我要求您做什么吗?”她微微一笑,说。

    “哦!……我……谢谢您,请您把我介笑(绍)给男爵先生。”

    “好的。”她接着说,“您一定赏光来我家吃夜宵……把男人连结在一起的最强有力的胶合剂,莫过于香槟酒,它能胶合一切生意,尤其是那种使人堕落的生意。今晚来吧,您会碰到一些善良的小伙子。至于您呢,我的小弗雷德里克,”她凑到男爵耳边说,“您坐上您的马车,去圣乔治街,把欧罗巴给我带来,我要为夜宵的事吩咐她几句话……我留着吕西安,他给我们带来两个很风趣的人……--我们要跟这个英国人寻寻开心。”她又在杜·瓦诺布尔的耳边说了一句。

    佩拉德和男爵出去了,两个女人单独留在那里。

    “啊,亲爱的,如果你能捉弄一下这个无耻的家伙,就算你有本领了。”瓦诺布尔说。

    “要是做不到,你把他借给我一星期。”艾丝苔大笑着回答。

    “不会,你大概半天也留不住他,”杜·瓦诺布尔夫人辩白说,“我吃的这面包太硬,牙齿都要咬断了。我这辈子呀,再也不想去为任何英国人创造幸福了……他们都是些自私冷漠的东西,披着人皮的猪猡……”

    “怎么,对你不尊重吗?”艾丝苔问,微微一笑。

    “相反,亲爱的,这个魔鬼还没有对我称过‘你’呢。”

    “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艾丝苔说。

    “这无赖一直称我‘夫人’,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表示一点儿亲热的时刻,他也保持着极度冷静……爱情呀,嘿,天哪,对他来说就像刮胡子:他把剃刀擦干净,放进套子里,照一照镜子,好像在自言自语说:‘我没有刮破皮’◎。他对我的那种尊敬态度简直叫女人受不了。这个卑劣的牛肉汤外国阔佬也不叫可怜的泰奥多尔躲藏起来,倒让他在我的洗梳间里站上大半天。总之,他在各方面竭力跟我作对,而且那吝啬劲儿呀……就像高布赛克和吉戈东走到了一块儿。他带我去吃晚饭,偶尔我没有坐自己的马车,他连送我回家的马车钱都不付。”

    ◎“刮破皮”,也有被宰割的意思,一语双关。

    “那么,”艾丝苔说,“你侍候他,他给你什么呢?”

    “亲爱的,什么也不给。干干的,一个月五百法郎,另外给我付包租马车费。可是,亲爱的,这叫什么呀?……就是那种结婚时向杂货店老板租的上市政府、教堂和蓝钟饭馆的马车……他对我显示这种尊敬,就是在刺激我。如果我显得情绪烦躁,心情不好,他也不生气。他对我这样说:‘俄(我)愿意俄(我)的姑娘显显她的威力,以便不要对一位热情的女子说出那种脆(最)可恶,脆(最)没有绅士风土(度)的话:‘你像一包棉花,一件商品!……嘿嘿!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解(戒)酒会和反对奴隶制协会会员。’这个怪人就这样面色苍白,于巴巴冷冰冰地呆在那里,要叫我明白他很尊重我,就像他也会这样尊重黑人一样,而且这种尊重并不是出于他的好心,而是源于他那废除奴隶制的观点。”

    “没有比这更无耻了!”艾丝苔说,“要是我,我就叫他倾家荡产,这个怪家伙!”

    “叫他倾家荡产?”杜·瓦诺布尔夫人说,“首先得叫他爱上我才行……可是,就是你,你也不愿意伸手向他要两个里亚的。他先一本正经地听你说话,然后,会用那种让你觉得打耳光都很舒服的英国方式对你说,‘在他贫困的生活中,为爱情这区区小事,’他已经为你花了不少钱。”

    “哎!干咱们这一行的也会碰上这种家伙!”艾丝苔大声说。

    “啊!亲爱的,你真是幸运啊,你!……好好照顾你的纽沁根吧!”

    “你的那个阔佬,他有什么别的念头吗?”

    “阿黛尔也这样问过我。”杜·瓦诺布尔夫人回答。

    “啊,亲爱的,这个人可能已经下决心让一个女人恨他,并且要在一段时间内叫人家把他赶走。”艾丝苔说。

    “或者是他想跟纽沁根做生意,他知道咱们俩交往密切,就把我抓在手里。阿黛尔是这么认为的。”杜·瓦诺布尔夫人回答,“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我把他介绍给你。啊!如果我能确切知道他的计划,我与你和纽沁根就能好好沟通一下了。”

    “你对他不发火,”艾丝苔说,“也不常常对他说说你的看法?”

    “你去试试看,你这个机灵人……嘿,不管你怎么热情,他那冷冰冰的微笑终究会使你受不了。他会回答你说:‘俄(我)是反对奴隶制度的,你是自右(由)的……’你对他谈最滑稽可笑的事情,他会望着你说:‘这很好嘛!’你会发现,你在他眼里不是别的,只是个小丑。”

    “跟他发怒呢?”

    “也一样!对他来说,那是一场戏。你可以在他的左胸下方动手术,他丝毫不感到疼痛,他的内脏可能是白铁做的。我曾对他说过这话,他回答我说:‘我对这样的身体状况肥(非)常满意……’,讲话总是彬彬有礼。亲爱的,他的心思真叫人捉摸不透……我再忍受几天这种折磨,以满足我的好奇心。要不,我早就叫菲利普把这个阔佬给收拾了,菲利普的剑术没人能跟他相比。只有这一着可使了……”

    “我本来就要跟你说这个呢!”艾丝苔叫起来,“不过,你还是先了解一下,他会不会拳术。因为这些英国老头,亲爱的,他们常常留着一手呢。”

    “这一位倒不是两面派!……如果你看见他怎样来问我有什么吩咐,问我几点钟他能前来,当然是为了出人意外地来看我,如果你看见他怎样摆出所谓绅士的表示尊重的姿态,你一定会说:‘这个女人真受宠爱,’而且没有一个女人不这样说……”

    “而且,人家都羡慕我们,亲爱的!”艾丝苔说。

    “啊,是啊!……”杜·瓦诺布尔夫人大声说,“你看吧,我们生活中多少都能感受到人家并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可是,亲爱的,这个灌满了波尔多◎葡萄酒的大羊皮袋子对我的尊敬,比起粗暴行为来,更使我感到从未经受过的极其残酷、深刻和完全的蔑视。他喝得醉醺醺的,就走了,对阿黛尔说是‘为了不惹人讨厌’,也为了不同时受女人和酒这:强’控制。他滥用我的出租马车,比我用得还多……哦!如果今天晚上能叫他滚到桌子底下,那该多好……可是,他喝十瓶酒,才刚刚有一点儿醉。虽然醉眼朦胧,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波尔多:葡萄牙的港口城市。

    “就像有些人,”艾丝苔说,“他们的窗户外面很脏,而从里往外看,外面的东西他们都能看得见……我了解人的这种特性:杜·蒂耶就有这种本领,而且比谁都强。”

    “要设法抓住杜·蒂耶,还有纽沁根,如果他们两人能把这个英国人装进他们设计的某个圈套中,我至少能出一口气!……他们把他搞到街头行乞的境地!啊!亲爱的,现在落到了一个新教徒伪君子手里,就在这个那么逗人,善良、爱开玩笑的可怜的法莱克斯之后……那时候我们多么开心!……人家说经纪人都很傻……可是法莱克斯只有一次失手……”

    “他把你扔下,又一文不给的时候,你就体验到了享乐的烦恼。”

    德·纽沁根带来了欧罗巴。欧罗巴把毒蛇似的脑袋伸进门来,女主人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