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 第220章 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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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瑾笙笑笑,“我不怕他。”

    “但我知道,你还是想离开。”他补充着。

    凉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咬了咬下关,陈述道:“我不离开,但我也不能一下子接受你。”

    陆瑾笙点点头,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行,那去吃饭。”

    又这样过了大概一周。

    凉纾有一本日历,是别墅里佣人给她,每过一天,她就在那个日期上面画一个圈。

    一月十四日。

    凉纾整整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天。

    这几天,陆瑾笙频繁外出,她总觉得可能会有事发生。

    或许是顾寒生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吗?

    这天早上,凉纾站在窗前,看着他的汽车缓缓离开这座别墅,然后穿梭在那大片的白桦林中,最后消失在尽头。

    她知道他要明天才能回来。

    凉纾去了他房间,到处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他那间书房的钥匙。

    她匆匆跑下楼,神色如常地抓住一个佣人问:“有没有陆先生房间的钥匙?他让我帮他拿点东西。”

    佣人摇头:“没有。”

    她这天将别墅上上下下都走了个遍,没有丝毫可以帮助她离开或者向外界传递信息的机会。

    下午时分。

    她用完午饭,在楼下各处走了走,然后走上楼。

    一般这个时候,凉纾是上去睡午觉的。

    但是隔了大概十分钟,上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凌乱像在打仗,佣人跟保镖见状都跑了上去。

    声音是从凉纾房间传出来的。

    她好像是在砸东西。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只两秒钟,两人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门被打开时,刚刚从房间里甩出来一个花瓶,那是插的新鲜花束,其中一个保镖被淋了一身的水,凉纾就站在房间中,愤怒地瞪着众人。

    屋内一片狼藉,保镖看着这一切,有些无措。

    凉纾冷目指着门的方向,“滚出去!”

    他们还不走,还站在门口。

    她顺手就将一旁的某个东西扔了过去,厉声道:“他只是不准我出门,难不成还不准我砸东西了?”

    两个保镖又对视一眼,朝房间中的她身体一躬,随后退了出去。

    二楼重新归于静寂。

    凉纾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才像是泄气一样,在地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将脸埋到膝盖里,表情疲累。

    保镖往楼下走,到了室外,其中一人给陆瑾笙拨了电话过去,那头很快接起,“她怎么了?”

    “凉小姐今天的心情很反常,午饭后就一直在房间里砸东西。”

    那头沉浸片刻,方道:“随她高兴。”

    保镖在电话这边颔首,“是。”

    果然没一会儿,楼上又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其中一个保镖又跑上去看了眼,发现她已经将阵地转移到了自己常用的那间书房。

    书房精巧的玩意儿多的是,倒是够她砸上一会儿。

    砸开走廊尽头陆瑾笙的书房,凉纾费了好些力气,她看着面前坏了的锁,又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推开面前这扇门走了进去。

    这些满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已经好久都没有如此心跳加速的感觉了,她手指抓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大步朝那张书桌走去。

    没有时间打量这间书房,更没有时间犹豫,她拿起听筒,颤抖着手指飞速在数字上按了十多下,心跳如雷,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腔了。

    等终于拨出去,凉纾闭上眼睛,任由汗水从额头落下。

    这里还是虞城,顾寒生赶过来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只需要再拖上一些时间,不然保镖发现这间房已经被她弄开了就行。

    四周一切都很安静,静到可怕。

    明明只是二十几秒的等待,但于凉纾来讲,却好像每一秒都是一个世纪那样长。

    握着听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起青白色,凉纾眼睫无意识地颤动着,总觉得时间走的很慢,此刻的每一秒都仿佛是凌迟。

    终于,电话通了。

    “哪位……”

    是顾寒生的声音。

    眼泪先于声音从身体里涌出来,凉纾闭了闭眼睛,手指抖得厉害,刚要开口说话,电话却在这时倏然间断了线。

    她还未反应过来,看着手上的听筒,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门板砸在墙上的声音,震得凉纾浑身一抖。

    她脸色忽地变得刷白,猛地转身。

    陆瑾笙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面容冷峻,望着她的眼神十分平静,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看清楚内里的神色。

    他刚从外面回来,外套上还有着湿润的痕迹,上面有一层白色的细密的水珠,看的出来,外面并没有下雪。

    凉纾就站在书桌旁,电话还被她握在手里,她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地面,面上是尘埃落定之后的安静。

    下一秒,男人嘴角勾勒起极浓郁的嘲讽,他将手从裤袋里抽出来,将手机一把扔在她面前的地上,哐当的一声吓得凉纾肩膀耸了一下,同时也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陆瑾笙的嗓音冷冷地传过来,“不是想打电话么?打吧。”

    凉纾低头望着在自己前方半米的手机,有两个角被磕碎了,她仿佛透过这个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她浑身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气,慢慢闭上眼睛。

    等再度睁眼时,陆瑾笙来到了她面前,他比她高出许多,所以这种时候便有种十分强烈的压迫感。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神十分缱绻,但语气是冰冷的,他道:“阿纾,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凉纾仰头看着他,下唇被自己咬出一排牙齿印,“陆瑾笙,你杀了我吧。”

    “不想活了是吗?”他去拉她的手,凉纾像受惊一样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他的手竟比她的还要冷上几分。

    “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很累?”他捏了捏她的手。

    凉纾点点头。

    他又说,“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才能找到离开的机会,当然会累。”

    凉纾忽地蹲下,埋着头,“其实从头到尾我压根没有招惹到你,为什么就……”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进陆家不是我的错,我帮梁奚音捡戒指更不是我的错,还有陆遥……”

    她忽地抬头,仰望着他,“你一直以来就那么恨我,曾经一度差点把我逼死,我就算是没死,也成了这虞城里蝼蚁一样的存在……你本该一直恨着我,那样才是对的,”

    “恨又怎么可能转化成爱呢?”她闭上眼睛,喃喃道。

    陆瑾笙跟着蹲下,抬手面无表情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笑了笑,“世间的荒唐事那么多,我只是想要你,难道也一定要去找一个为什么吗?”

    他说:“顾寒生到底哪里好,一个后来居上者,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凉纾攥了攥手心,咬唇近乎嘶吼地对他说,“那我到底哪里让你放不下,一个劣迹斑斑的女人而已,想丢掉就丢掉了,为什么妄图跟她纠缠一辈子?”

    陆瑾笙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说,“嗯,就是放不下。”

    “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你离我远远的,时间会带走一切……”她说:“你看,那五年没有我,你不也过得好好的,不也放下了?”

    他却笑笑,眼神深邃,“并没有。”

    “凉纾这两个字于陆瑾笙来讲,没有放下,就算死。”

    而死于他来讲,也只是一种成全,那也不是放下。

    凉纾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心态接近崩溃的边缘,“陆瑾笙,你放了我吧。”

    陆瑾笙起身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走出书房。

    她的房间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便踢开了自己的房间门,他将她放到沙发上,自己则低头看着她。

    凉纾又恢复成安安静静的样子,抱着膝盖,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出去了。

    凉纾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外面天色彻底变黑,她有些不太明白,明明已经一月份了,但虞城始终不曾下过雪。

    窗玻璃上弥漫着一层白色的雾气,时间一长,它们慢慢凝结成水珠,在窗户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到某一刻,外面隐隐传来骑车的引擎声,她眼神一闪,跑过去趴在窗户上,看着有两辆车子正缓缓驶出这别墅。

    身后传来房门想响动的声音,紧接着陆瑾笙走进来。

    他见她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眼睛眯了眯,跟着朝她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凉纾回头看着他。

    陆瑾笙手里还端着一碗汤,他将碗放在桌上,然后站到她身边,侧头望着她,“他知道我们回来了。”

    闻言,凉纾神色跟刚刚一样但,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慢慢地攥紧了。

    他走到小桌旁坐下,也招呼她过来,“过来喝汤。”

    凉纾倔强地站在原地。

    陆瑾笙勾勾唇,身体往后一仰,灯光下,男人脸色有些发白,眼睛却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漆黑,他说,“过来吧,我不会带你走,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不会给你做饭,这是最后一顿了。”

    心脏一紧,凉纾瞳孔放大,“你要干什么?”

    跟她相比,陆瑾笙就显得过于轻松了,“陪我吃一顿饭,我明天放你走。”

    ……

    人都走光了,这别墅便显得更加空旷起来。

    楼下客厅里,凉纾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门口,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洗碗,那双本该在商界大展宏图、运筹帷幄的手,此刻穿梭在水流底下,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陆瑾笙今晚有些奇怪,他不让她洗餐具,但也不让她离开,就让她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外头夜色漆黑,朦朦胧胧,窗户上起了一层白色的雾。

    等他弄完,凉纾转身往外面走,她站在客厅,盯着门口的方向,有些出神。

    陆瑾笙接着就跟上来,他对她说,“走吧,上去。”

    凉纾跟着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房门一打开,里面还是一片狼藉,她下午砸了很多东西,并没有人收拾。

    “去我的房间。”

    女人扣着门框,十分用力,望着里面。

    陆瑾笙便说,“这不是你自己砸了的么?阿纾。”

    她牙关咬了咬,跟着他朝他的房间走。

    她进去之后,陆瑾笙去书房随便顺了几本书过来给她,自己则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关上了门。

    后来,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雪来,暖色的光映在窗户上,十分好看。

    屋子里十分温暖,凉纾靠着沙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后半夜,陆瑾笙回来了,他身上还带着湿气,肩头的雪花隐隐融进衣服里。

    当看到沙发上拿到身影时,陆瑾笙心境顿时一下就安稳下来了,脸上的冷厉也消退了不少。

    脱下大衣随后挂在一旁,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朝她走过去。

    沙发上不宽,她蜷缩在上面,也没盖任何东西,陆瑾笙弯腰动作很轻地将她朝床上抱去,怀中的女人眉头拧的紧紧的,像是要醒来的前奏。

    他将她放到床上,只留了床头的灯,室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了不少。

    他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晦暗,眼底十分深邃。

    后来,他也上床,挨着她旁边那侧,给她掖被子时,原本熟睡的人骤然就睁开眼睛。

    大概有四五秒钟的缓和时间,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想下床,却比陆瑾笙拦腰抱了回来,挣扎间,凉纾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她用尽了力气,他手腕的地方被她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牙齿印,血肉模糊的,看起来有些可怖。

    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凉纾喘着粗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陆瑾笙低头看着手腕上这个牙齿印,他勾勾唇,沙哑着嗓音道:“要是还有力气,可以再咬深一点,”他朝她看去,“阿纾,这还没见骨,还不够深刻。”

    这次,他主动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递过去,凉纾眼皮动了动,似乎是为了泄恨,也为了排除自己内心的恐惧,抓着他的手就着刚刚那个伤口就咬了下去。

    这回,她咬得比刚刚还要重一些,缓缓溢出来的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滴,落了一些在被子上。

    他看了一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淡然地扯过一旁的纸巾按了按。

    外头风雪愈来愈大,风呜呜地刮着窗户吹。

    她要下床,陆瑾笙不让。

    凉纾如果要挣扎,他就威胁她:“你听我的话,我就不动你,只是陪我睡一觉。”

    凉纾看到他的伤口不停地往外面沁血,好像有些止不住,陆瑾笙也差距到了这个问题,他下床翻出医药箱走过来。

    “阿纾,给我包扎一下。”

    她闭了闭眼经,犹豫了下还是爬过去,颤这手指打开药箱,从里面拿了纱布出来,却不知道哪个是消毒的。

    “黄色瓶盖那个。”他说。

    凉纾将他的伤口消了毒,动作不算太温柔,但陆瑾笙全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头看着他。

    很快,她拿剪刀剪了纱布缠在他手腕上,然后又胡乱地打了个结,“好了。”

    虽然有些难看,但陆瑾笙觉得还可以将就。

    她跟着就想下床,却被陆瑾笙抓住手臂,他一把将她扯回来,然后按到被子里,凉纾瞳眸放大,“陆瑾笙!”

    他说,“睡觉吧。”

    “我不睡了,我不困。”

    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两杯水,还放着一瓶药。

    他端起其中一杯,递给她,“那就喝点水。”

    凉纾手指抓着身下的床单,心里对那东西有种莫名的恐惧,她摇头,“我不渴。”

    陆瑾笙盯着她嘴角的红色,眼神逐渐加深,他道:“放心吧,没毒,但我的血有毒,你喝两口将血水吐出来。”

    说着,他绕到她那边,将杯子递给她,然后又拿了垃圾篓过来。

    凉纾还是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水,将嘴里那股血腥味洗了洗。

    杯子里的水还剩下一半,他说,“渴了就喝。”

    她还是很警惕,摇头。

    陆瑾笙也不勉强她。

    他从另外一边上床,凉纾就使劲儿往旁边的那侧靠,然后才慢慢躺下,被子也只盖了一点点。

    她看到陆瑾笙打开那个白色的药瓶,从里面倒了一些白色的白色药片出来,没有什么迟疑,他将药片全部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就着另外一杯水将药片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灯,也躺下。

    室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户那里反射进来淡淡的光。

    凉纾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会儿,她静静地开口:“你吃的是什么东西?我不想等会儿我的旁边躺着一具尸体。”

    男人嗓音低沉,似乎还带着笑意:“如果是那样,很害怕吗?”

    她眨着眼睛,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她其实有些困,所以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跟一具尸体一起醒来,她会是什么反应。

    “那只是安眠药,你的旁边不会躺着一具尸体。”

    “你吃的,那真的是正常剂量吗?”

    “嗯,”陆瑾笙带闭了闭眼,“对我来说是。”

    他朝她那边靠了点儿,然后发现她实在是睡得太远了,强硬地将她拉过来,却也真的没做什么出格事情,只是抓着她的手指。

    凉纾几乎屏住了呼吸瞪着天花板,但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眼皮开始打架了。

    外头风声呼呼,她侧头去看身侧的人,发现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而她也渐渐支持不住,眼皮慢慢合上。

    昏昏沉沉间,她甚至偶尔从心里掠过陆瑾笙是要带着她一起自杀的错觉,这里很偏僻,被大片大片的白桦林掩住,几乎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但这个思绪也仅仅只持续了没多久,她觉得眼皮实在是太重了。

    她只记得,在意识沉睡的前一刻,陆瑾笙沉沉的嗓音落在她耳朵里,明明很近,但她却感觉很远,他说:“阿纾,明天傍晚,会有车子接你回去,他们会在门口等你。”

    陆瑾笙好像将她抱在了怀中,但凉纾很困,她根本没办法挣扎。

    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说:“明天我会送你一件礼物。”

    凉纾的意识彻底落入黑暗。

    昏暗的空间里,陆瑾笙看着怀中的人,嘴角的弧度十分轻淡,眼神复杂深邃,他慢慢闭上眼睛,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他还是问:“阿纾,在海岛上每天反复地洗冷水的滋味是不是不太好受?”

    “这五年来,我说没放下是真的,说起来你估计不信,我几乎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好觉,希望今天晚上能够实现。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天气只会更差,我已经嘱咐好了司机好好开车,回去以后,好好认真地生活。”

    ……

    凉纾再度醒来,外面的天色还很暗。

    她以为是还没天亮,身旁没人,被子里也没有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脑袋有些昏,但她还是快速地掀开被子下床。

    几乎是刚刚走到门口,陆瑾笙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看着她,“醒了吗?”

    她抿唇,没说话。

    陆瑾笙手中拿着她的厚外套,来这里之后,她还从没有出去过,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陆瑾笙将衣服递给她,“穿上。”

    “要出去吗?”她问。

    “嗯。”

    凉纾眼皮眨了两下,接过来套在自己身上,陆瑾笙又将自己脖子里的灰色围巾解下来围在她脖子上,觉得差不多了,他拉着她的手臂带她往楼下走。

    “我们要离开虞城了吗?”她看着男人高大伟岸的背影。

    但他并没有回答。

    凉纾盯着他的背看,眼神有些暗淡,“因为昨天那个电话?”

    因为她要给顾寒生打电话,所以激怒了他,他便要立马带她离开,难怪昨天晚上就将别墅里的所有人都遣散了。

    凉纾脑子嗡嗡地响,不知道还能拖延时间。

    一路踩着楼梯往下,她一个失神,差点踩空了一级,好在有陆瑾笙拉着她,他揽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怎么了?”

    凉纾摇摇头。

    外头天色蒙蒙,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怎么就感觉这天不仅没明亮起来,反而越来越暗了呢。

    这还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到外头来。

    外面很冷,寒风有些刺骨。

    陆瑾笙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折身回去将挂在玄关处那个冬帽拿过来戴她头上。

    外面很暗,灯光在这空寂的黑暗里显得有些无助。

    凉纾眨了眨眼睛,恍然才反应过来,这好像并不是早上,而是快到晚上。

    陆瑾笙抓着她一路往别墅后面走。

    绕到背后,凉纾才发现,这后面还有一栋房子,比她所在的那栋要小上很多,只有两层,也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会儿气温很低,凉纾鼻头被冻得通红,雪已经停了,地上湿湿的,空气中隐隐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味道漂浮着。

    可能因为外面太冻了,所以嗅觉就丧失了一些。

    四下里都黑色,天色呈现雾蓝色,风声呼呼刮过,凉纾不经意地打了两个冷颤。

    陆瑾笙转过头去看她,见她这副模样,他勾唇笑了笑,随即道:“很冷?”

    她摇摇头,咬牙道:“不冷。”

    陆瑾笙放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他们前方的房子。

    凉纾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但是能在外面待着,她就很开心。

    过了会儿,陆瑾笙又转头望着她,说,“昨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哪些?”

    说来也奇怪,昨天晚上她后来太困了,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她都怀疑陆瑾笙吃的那安眠药她也吃了。

    她抿着唇,过了会儿,又摇头,“不记得了。”

    “嗯,”陆瑾笙点点头,朝前走了好几步,又回身,看着她,说,“我说要送你一件礼物。”

    凉纾瞳孔放大,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攥在一起,心里的疑惑更加放大,但她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陆瑾笙啧啧两声,“不相信?”

    她点头,随即道:“我不相信你能送我什么礼物,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里。”

    “我答应你,放你离开。”

    她眼里的光亮了下,朝前走了一步,看着他,“真的?”

    “嗯,放了你,”顿了顿,“不过——”

    凉纾眼中的光一下子熄灭,她就知道。

    陆瑾笙将她眼中的情绪变化全部都收入眼底,却也不表现出其他什么,他说,“阿纾,陪我看一场焰火,我就放你走。”

    “什么?”凉纾太阳穴突突地跳。

    男人眸底黑的像深渊,却又有一抹光,亮得像星辰,很是矛盾。

    在凉纾疑惑的目光中,她看到陆瑾笙从衣服外口袋里拿了一些小巧的金属物件出来,那时她才看清,原来那是打火器。

    陆瑾笙打燃一个,就算在寒风中,那小小的一簇火苗也没有熄灭。

    陆瑾笙低头望着指尖这簇火,眼里神色十分冷漠决绝,火光映着他的半边脸庞,让他的五官轮廓更加朦胧,一半阴暗一半明亮。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这个打火器用力地扔向他前方那栋建筑。

    凉纾只看到一道红色的抛物线飞速地往对面飞去,那簇小小的火光即将熄灭时忽然像是沾到了什么东西,仅仅半秒钟,立马点燃了这一方天地。

    接着,陆瑾笙又扔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火越燃越大,竟然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已经将那栋建筑物的外墙给包裹了一大半。

    红色的火光映得凉纾脸上红红的,而她眼里只有那栋燃起来的房子。

    有些记忆瞬间窜入脑海,她皱着眉,很僵硬地站在原地。

    陆瑾笙朝她走来,黑暗中,他背后是熊熊燃起的大火,而他逆着光,凉纾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是高大的漆黑的,像暗夜修罗。

    她不停地往后退,心里无端被一种恐惧包围着,跟以前不同,这次是一种直入人心的恐惧,轻易地就击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凉纾摇头,咬唇看着他,“陆瑾笙,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瑾笙大步过来,手指抓着她的手腕,他带着她往一边走,这时凉纾才发,原来一旁摆着两张椅子。

    他让她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随后自己坐在旁边,凉纾心脏跳动的频率仿佛下一瞬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那栋建筑物大部分都被火焰包裹了起来,在这雾蓝色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悲壮。

    她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在一起,指甲差点儿将皮肤掐出血痕,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那火燃起,热浪冲过来明明让人觉得很热,但她却觉得冷的可怕。

    手脚都是僵硬的。

    身旁的陆瑾笙往她这个方向靠了靠,他一条手臂搭在凉纾坐的这把椅子的椅背上,看着对面那座燃起来的房子嘴角有着淡淡的残忍的弧度,眼睛映出来的火光一直在跳跃。

    他侧头去看凉纾,两人隔得这么近,但他好像怎么都看不明白她一样,于是那目光便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流连。

    他问她:“阿纾,漂亮吗?”

    凉纾只觉得阴森恐怖,她眼皮颤动着,说不出来话来。

    陆瑾笙又道:“这场火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空气中,火星噼里啪啦地炸响,燃到现在,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重的刺鼻的汽油味,刚开始以为气温极低,还不觉得,而现在火一烧起来,便什么都闻到了。

    凉纾忽然低下头去,觉得十分诡异,耳旁陆瑾笙冷漠地盯着那场火,他问她:“阿纾,还记得今天是几号吗?”

    凉纾慢慢说,“一月十五。”

    “嗯,一月十五,”陆瑾笙收回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指,凉纾看过去,他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拆着手腕上的纱布,他的语气轻淡得就好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五年前的一月十五日,在那场大火里,是不是很痛苦?”

    她依旧低着头,眼神有些没焦距,似乎是回忆有些痛苦,她不想说话。

    陆瑾笙将纱布扔到一边,重新抬眸望着前方,“当时是什么感受?”

    凉纾闭上眼睛,伴随着火星炸开的声音,热浪一阵一阵地朝他们扑过来,她说,“很痛,很绝望。”

    “嗯,那就好。”他看着冲天燃烧的火焰,平静地说了句凉纾不太听得懂的话。

    这时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比昨天大。

    陆瑾笙侧头看过去,有几片落到她帽子上、肩头,然后快速地吸收人的体温消失在呢大衣之下。

    “凉纾。”陆瑾笙喊她的同时收回了视线。

    “嗯。”她低声应道。

    “你走吧。”

    凉纾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睫颤着。

    陆瑾笙望着前方,说,“不走吗?可能我马上就会后悔……”

    话还未说完,凉纾猛地从椅子里站起身,动作有些着急,她差点把椅子给扳倒了,陆瑾笙伸手按住椅子,也不看她,只看着那场幽幽燃着的大火。

    他再度道:“走吧。”

    凉纾觉得自己脚步十分僵硬,但她还是朝前艰难地迈了一步,身后,陆瑾笙的声音徐徐传进她耳朵里:“阿纾,车子就在门口,天黑路滑,记得提醒司机开车慢点儿。”

    “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忘记,以后认真用力地活着,我不会再来打扰你,望你以后都能恣意人生。”

    “下辈子,你不会再遇见我,不会再遇见一个陆瑾笙。”

    阿纾,聪明些,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管是什么。

    凉纾一步步朝前挪,背后是一片红色火海,可不知道怎么的,眼里却忽然湿润了,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眼睫上,让她眼皮止不住地抖。

    她一路没有回头地朝前,目光坚定,就好像她13岁初进陆家那个除夕夜,她躲在草丛里,面对冷漠的他时那样无所畏惧又十分坦荡的眼神。

    陆瑾笙在她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时,他坐在椅子里缓缓转身,视线里,那道纤细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嘴角勾勒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惨烈的牙齿印,缓缓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

    以后,他也不想再遇见她了。

    这一生,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