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风起天阑,伪面君子三尺剑 第389章 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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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多虑了。”兰景辉掉头就走。

    琴声依旧,容颜依旧,是人心变了吗?她从未变,变的是他吗?

    “来世。你会记得我吗?”夕凉低低的问,指尖下的琴音忽然变得无限悲凉,眸光若清风冷月,漾开氤氲的浮光,有些怅然若失。

    脚步顿住,兰景辉扳直了身子,背对着她,“今生尚且没有可能,何必寄希望于来世。”

    “嗯。”她轻笑,有泪滑落,在琴弦上发出清脆声响,“那便听我弹完这首曲子吧!我已尽力记住,可是最后……终归都会忘记。”

    “那年皇兄殒命。我重伤难治,母妃陪着我彻夜不敢合上眼。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我是她最后的希望。待我醒转,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装疯卖傻。”

    “御医说。我的头部受到重创,脑子里存有血块。随着年岁渐长,血块会逐渐压迫到脑子。彼时会有什么后果,谁都无可预料。”

    “母妃说,莫怕,母女两只要还活着,便是极好的。父皇一纸令下,名为静养,实为禁足。母妃很小心,吃的饭。用的水,都要一一探过。她怕,怕最后连我都保不住。”

    “我受够了那种草木皆兵的日子,一心离宫。终于有一天,母妃病重将死,上请父皇才得以许我离宫,来柳庄居住。母妃走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唯有那一句不许报仇。”

    “我孤身一人,报什么仇?拿什么报仇?也不过是空余一腔恨,寥寥度余生罢了!偏生的遇见此生的冤家。若是不相遇,自是不相许。若是不相许。何来空相忆?”

    兰景辉一声低喝,“你说够没有?已然是过往尘烟,还要旧事重提作甚?”

    夕凉笑了笑,泪水滑落唇边,略显迟滞的眸,一动不动的锁定在院子里那个身子轻颤的男儿身上。她看见他身上的划痕,视线渐渐的模糊,心也渐渐的静如止水。

    “因为我怕,会连最后的爱与恨都忘得干干净净。不记得母妃,不记得……你!”她哽咽了一下,手指依旧在琴弦上拨动,越来越急,“你,还会是当年的景哥哥吗?”

    “不会。”兰景辉声色暗哑。

    “哦。”她一声应,手上的琴弦陡然绷断,嗡声长鸣,却震彻灵魂深处。

    他愕然转身看她,却见她半垂着头,长长的羽睫微微垂着,有晶莹的东西沿着睫毛快速坠落。

    “弦,断了?”她没有抬头,指尖轻轻拂过断弦,“其实我最该恨的人是十三弟,他不该救我。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那一刻,兰景辉才发现,琴弦之上满是血迹斑驳。

    那是她的指尖血,是她的心头血,是她望断前世今生的爱恨离愁,悉数付诸东流。

    愣愣的站在那里,兰景辉便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一直垂着头的夕凉,眼底的光止不住的泛起涟漪。

    他张了张嘴,多少话梗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曾问我,为何这里满目白绫,我始终不曾告诉你,只等着你将这白绫换红绸。我没能等到那一天,嫁你三次,每次都是功亏一篑。我等到了自己的天荒地老,却没能等到你的咫尺执手。”她低低的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弱。

    “跟我在一起,你会死。”兰景辉的嗓音几近暗哑,“你可知道,可望而不可得的滋味?明明爱着不肯罢手,却还要装作不相干。”

    她低笑两声,“我不怕死,不怕青灯古佛,黄卷为伴。可是我怕……再也记不得。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无法再喊出你的名字,再也没办法给你,一个温暖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兰景辉敛了眸色,“既然你没事,那、那我先走!”

    “少将军!”绿央一声喊,唇角止不住颤动,只能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请留步。”

    兰景辉陡然冷睨绿央一眼,“凭你也想留我?”

    绿央长长吐出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公主亲笔所写,你看看吧!”

    剑眉微蹙,兰景辉不予理睬,大步往外走。

    “你不想成亲,不想要公主,那你总该要自己的孩子吧?”绿央一声喝,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虎毒不食子,纵使你不爱,纵使你想放弃一切,那这个孩子你要不要?”

    “什么孩子?”兰景辉心下一抽。

    绿央干笑两声,眸光带泪,极度鄙夷,“那一夜醉酒,你不会不记得吧?你一去边疆五年,公主为你冒死产子,其中滋味你知道多少?你自以保护公主,实则伤她最深的人恰恰是你。”

    “什么爱而不得,不过借口。若你真的爱着公主,大可带着公主一走了之。天下之大,生死一处。可你做了什么?你自命忠孝节义,却让一个女子青灯古佛等了你五年。”

    “你知不知道,公主快要记不得一切?她所有的精力都耗在拼命拼命的记住你?她怕忘了,每日都写一遍你的名字。纵使如此,有些时候,她还是会忘。终归,也会忘得干干净净。”

    兰景辉的眸,骤然瞪大,“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还不清楚吗?公主早晚会变成一个傻子,一个无爱无恨的痴傻之人。忘掉前尘,忘却离人,忘了你!”绿央深吸一口气,忽然将书册丢出去。

    书册落地的瞬间,被风吹开,满满都是他的名字。

    兰景辉!女肝介扛。

    她是真的尽力了……

    就好似她说的,等到了自己的天荒地老,没能等到他的咫尺执手。

    抬头瞬间,夕凉一身红装,眉目依旧清秀,只是美丽的眼眸,再不见昔年的灵气逼人。更多的是一种对外界的抵触,一种更深层的自我保护。

    抱着断弦琴,缩紧了身子,嗫嚅着不知名的细语,畏畏缩缩的挪到柱子一角,不敢去看任何人。就像受惊的小鹿,依旧半垂着头,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琴瑟,就像抓着自己的命。

    兰景辉忽然冲到夕凉跟前,单膝跪地,伸出去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千言万语唯有一句最艰涩的呼唤,“夕儿?”

    那一声唤,梦中常忆,却从不敢轻易出口。

    夕凉徐徐抬头,定定的望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视线越发迷茫,继而是极为柔和的嫣然轻笑。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兰景辉扯了唇,跟着她笑。

    却不料她什么都没说,终归垂下了头。

    所有的喜悦与释然,顷刻间被当场冻结。

    他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公主?”绿央低低的唤着,依旧只换的夕凉一记抬头,沉默不语。那空荡荡的眼神,绿央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一次比一次严重,犯病间隔,一次比一次短。

    可是夕凉拼命吃药,拼命维系着最后的记忆。

    但……

    终归敌不过岁月蹉跎,输给了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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