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时候，一家人是去二叔家吃的饭，二叔和二婶今年年夜饭是去的二婶娘家，大年初一回来了，按照长幼顺序，都得去他家吃饭。

    顾泉推脱着身体不舒服，赖在床上不想去，她说道：“冰箱里不是有昨天一堆剩菜呢吗？我自己随便热一热就行了，我这腿去二叔家也不方便。”

    顾父点点头，让她在家待着，二叔二婶家的住处没有电梯，顾泉坐着个轮椅，的确不方便。

    顾安宁看着顾泉推脱掉了，突然想到她也可以不去，然后偷偷跑去找覃隶，于是她道：“那姐姐留在家里上厕所不方便啊，我留下来照顾姐吧。”

    于是顾家父母只带着顾安豪出门了，他们刚走，顾安宁就下了床，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比划着在顾泉面前，说道：“哪件好看？这个？还是这个？”

    顾泉知道她要去见覃隶，指了那件驼色大衣和格子裙，说道：“这个好看。”顾安宁气质清纯，穿这种衬得更加学生气了，很是青春文静。

    顾安宁收拾的很快，然后挎着包就出门了。

    顾泉看了眼时间，是上午十点，她没吃早饭，所以饿得很，支着拐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很多菜，都是昨天剩下的，还有些是昨天做得多了没上桌的新鲜菜，顾泉突然想到袁野昨晚的样子，皱着眉头只吃了一口鸡肉卷。

    昨天顾泉问他什么时候回南城，袁野颇为冷淡的说道：“再过几天吧。”

    等到家里的那位小公主不再作了，他就回去收拾行李，也该回海城了。

    顾泉当时想到他那天晚上说，有人想睡他，所以他来找自己了，顾泉没当回事，现在看他紧锁的眉头，突然想问问详细的原因。

    于是顾泉问道：“到底什么人啊，居然能把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给吓出南城。”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却没想到袁野转过头，深邃的眼里是不悦的神色，顾泉心下一跳，整个人冷静下来。

    影厅里的光顿时都熄灭了，大荧幕开始播放广告，黯淡的光线下，顾泉的脸色有些沉。

    袁野淡淡道：“好好看电影吧。”

    顾泉想，她是最近和袁野相处的太融洽了，所以得意忘形了吗？袁野还是那个不可靠近的袁野，她也应该秉持最初的想法，不要对他有什么好奇——u盘，对，u盘，她和他只见之所以还这么剪不清理还乱是因为u盘。

    ……

    顾泉拿了一罐冰啤酒，很是烦闷的关上冰箱门，靠在厨房大理石桌面旁，脑子里都是袁野当时讳莫至深的表情，转而又是大年二十九那天夜里，他无赖又温柔的笑，还有眼里对她的依恋。

    这个人，怎么搞不懂呢……

    她咬了咬唇，然后打开手机，点开袁野的对话框，问道：“家里就剩我一个，你要过来吃饭吗？都是做好的，热一下就行。”

    袁野回她：“好，十五分钟就到。”

    他正开着车在埃县转来转去，看有没有什么没关门的饭店，吃点热乎的，顾泉既然叫他去吃饭，那就去。

    顾泉热了几个没怎么动过的剩菜，刚热好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了，顾泉慢吞吞的去开门，袁野瞅着她，低声道：“怎么用拐杖了？”

    顾泉道：“坐轮椅坐得腰疼……”

    蓦地，身体悬空了，袁野抱着她到餐桌前，认真道，“家里没人的时候别乱折腾，摔倒了你可爬不起来的。”

    他看到了桌上的冰啤酒，眉毛拧起来，声音有些严肃了，“腿折了你还喝酒？”

    顾泉眨巴了下，撒谎道：“那不是我喝的，那是我妹出门前喝的。”

    袁野扯扯唇角，饶有兴趣的弯下腰，凑到她跟前亲了一口嘴巴，能尝到啤酒的味道，拆穿她：“下次撒谎前记得漱个口。”

    顾泉偏过眼神，心慌的不敢看他。

    心里又在说，小屁孩一个，等她能好好走路了，才不会这么被动。

    袁野环视了下顾泉家，三室一厅，却也不算大，装修的比较好，所以显得宽敞，顾母是个爱收拾的，所以能把这个不大的五口之家收拾的整整齐齐，沙发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刺绣牌匾，上面写着“家和万事兴”，很多人家都喜欢挂个这玩意儿，就跟做生意的都爱买招财猫，图个吉利心安。

    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袁野坐下来，却思绪有些飘远，他其实不怎么想到生母的，但此刻在顾泉的家里，他想到了刚大学的时候，让人调查到了生母现下的生活，得知到的是生母已经嫁人了，生了一男一女，和丈夫做着小本生意，偶尔也会吵架，但总体就是一个普通又幸福的家庭。

    袁野当时得知后，没去找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大抵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无论对于生母还是养母养父，其实都是多余。

    ……

    顾泉察觉到袁野的表情有些冷肃，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吃东西也很慢，问道：“不合你胃口吗？”

    袁野回过神，道：“没有，很好吃。”

    顾泉微笑，说道：“我妈，我姑姑，我三婶，三个女人的手艺，你要是都嫌不好吃，那我可真的要怀疑谁能征服得了你的胃了。”

    袁野哂笑：“你怎么没半点遗传她们长辈的厨艺？”

    他在讽刺她做饭不好吃。

    顾泉不在意，说道：“我不打算当家庭主妇，没那个必要学好厨艺，能填饱肚子就行。”

    袁野却道：“人还是要适当学会取悦自己。”

    顾泉愣了愣，说道：“这不像是你这个年纪说的话。”

    袁野没吱声了，继续吃着盘子里四喜圆子。

    顾泉的直觉一般很准，她能看出来袁野心事很重，以前他也是这种淡漠的样子，但顾泉不怎么关注他，也不想关注他，如今却不晓得怎么回事，总是会捕捉到他一些细微的变化。

    用完餐，袁野将碗洗了，顾泉还坐在那，苏泽昨天有发消息来，祝她新年快乐，还问了些身体的情况，顾泉敷衍的回了几句，心里却是纠结忐忑。

    她皱着眉，对袁野说道：“苏泽给甲方的广告脚本，我透露给了别的账号博主，那个博主先拍了。”

    她突然说起苏泽的事情，其实心里很不平静。

    袁野将洗好的碗筷都放好，抽了两张纸擦干手，推着顾泉回到她的卧室，说道：“你后悔了？”

    顾泉和顾安宁的房间很少女也很干净，女孩子的房间就是有股子香味，袁野坐在顾泉柔软的床上，听着顾泉平缓的说道：“我也只不过是把他对我做的事情，对他做了一遍，甲方会判定他的脚本才是抄袭，终止合作，一定程度上让他也损失些金钱，我又没彻底断了他的路……”

    袁野盯着顾泉，看她微蹙的眉头，发现这个平时果断冷静的女人，对待莫莉毫不手软，可对待苏泽，只是略施小惩，便能让她这样心里过不去，有些嘲讽的说道：“看来你们女人还是比较喜欢对女人下手。”

    这话说的有些尖酸刻薄了，顾泉心下不悦，说道：“女人对女人下手是有仇才必报，你呢？你对女人是乘虚而入的下手，不堪多了。”

    袁野对于她的指责一笑而过，不打算和她因为这个吵架，顾泉可能还没意识到，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但做起事来也是一绝。

    两人对上视线，一时气氛有些僵持，顾泉冷着脸，袁野率先活跃了气氛，说道：“你是生理期紊乱了吗？翻脸这么快。”

    顾泉撇撇嘴，说道：“饭也吃完了，你该走了吧。”

    袁野轻笑，“怎么？你不开心就要赶人？明明是你叫我来的，不是你孤独寂寞了吗？还是说——”

    他眼神晦暗，看向她起伏的胸膛，低声道：“你叫我来不是来吃饭的，是让我来吃你的？”

    顾泉：“……你脑子里整天都是什么黄色废料？”

    袁野歪了身子，躺在顾泉的床上，顾泉没叠被子，袁野直接盖上被子，闭上眼说道：“还是你的床睡着舒服，像姐姐的人一样，睡了一次还想睡，换地方了都想睡。”

    顾泉：“……”

    她坐在桌前，看着袁野还真的像是要在这睡一觉的惬意样，非常好奇的问了一句：“这床你腿都伸不直，能睡得舒服？袁野，你该不会有穷毛病吧？就喜欢睡小床。”

    在海城的时候也是的，袁野和她挤在那张容纳不了一男一女的床上，也能睡得很香，在旅店的时候，大床房那么宽敞，他偏偏喜欢搂着顾泉，有些时候顾泉睡到一半都是被他勒醒的，一看大床，袁野那边一大半地方空出来，偏来挤她。

    袁野只睁开一支眼，打趣的说道：“这不叫穷毛病，这叫童年阴影。”

    顾泉觉得好笑，“说来听听。”

    袁野说道：“我初中的时候住过一学期的校，那个学校的男寝，床特别的短，我长身体长得快，腿抻不直，但是睡长了还就习惯了。”

    顾泉了然的点点头，袁野翻过身，背着顾泉闭着眼。

    但其实袁野也没完全说清楚。

    他闭着眼，想到了当初十一岁的时候去住校，袁野脾气对外比较温和，当时内冷外热，和同学不亲近，但到底都是客客气气的，但那时候的男孩子，对于和他们不打成一片的男生，有种莫名的敌意，再加上袁野成绩优异，同寝室的其他三个人开始孤立袁野。

    晚上的时候他们会一起看一些当时很火的港式恐怖片，国语配音很违和，再配上那种阴森恐怖的bgm，袁野心里发毛，室友们看出来袁野害怕，故意晚上整他，袁野睡在上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黑长假发，挂在袁野的床头，袁野半夜起夜，看到床头一团黑色，吓得瑟缩在床边，憋尿憋到天亮。

    周末的时候他回袁家，养母张琳琳其实还是关注着袁野的，毕竟当年有了袁野的那两年，好歹让她的地位稳固住了，看出来袁野精气神不好，问了他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袁野说，宿舍里同学们恶作剧，他睡不好。

    张琳琳说道：“我打电话给班主任，让她给你换个宿舍。”

    她去打电话去了，一旁眨巴着眼睛的袁芙抱着一个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大熊，递给了袁野，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哥哥，这个送给你，陪你睡觉。”

    袁野接过，淡淡说了句：“谢谢阿芙。”

    他一路上坐公交，顶着路人们一样的目光，带着那个笑容亲切的毛绒大熊回了学校，换了新寝室的室友对他没有那些捉弄了，但袁野晚上睡觉就是习惯搂着大熊窝在墙角，即便炎热的夏夜也不松手。

    ……

    顾泉就坐在桌前，随意的翻着顾安宁为了支持新爱豆而买的时尚杂志，翻到尾页了，就听到外面有门锁转动的声音，顾泉心里一个“咯噔”，立马推着轮椅出了门，反手将门关上，就见着顾父顾母还有叔叔婶婶们说笑着进来了，顾安豪带着堂弟和二叔家的堂妹一进屋就把电视机打开了，要看动画片。

    顾泉心慌，面上还是问着：“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好——妈，怎么回来了？”

    顾母拿着瓜子花生糖果出来，说道：“你二叔家煤气没了，大年初一让人送气多不吉利，就来咱们家吃了——来来来，坐，我来做饭。”

    二叔和二婶许久没见顾泉，也晓得顾泉出车祸的事，二婶三婶进厨房帮顾母搭把手，二叔打量着顾泉，坐在沙发上喝着茶，问着一些长辈会问的问题，顾泉一一作答，心里却是着急得很。

    果然顾父问道：“安宁呢？”

    顾泉迟疑了下，说道：“她……她吃过饭了犯困，在屋里睡觉呢。”顾泉对顾安豪道：“你们别进卧室，把你二姐吵醒了她揍你。”

    顾安豪噘着嘴，但还是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了。

    顾父道：“哦，你们都吃过了啊。”

    顾泉点头，手里举起手机给顾安宁发消息：“我没让你回来，你就先别回来。”

    姑姑和姑父今天去上班了，节假日上班三倍工资呢，花落落懒得做饭，就来蹭饭了，突然对顾父说道：“大舅，我昨晚去电影院，看到安泉的男朋友了哎。”

    顾父愣了愣，倒是二叔反应过来，高兴地说道：“安泉男朋友带回来了啊？怎么也没带来给我们看看？埃县人吗？”

    花落落接腔道：“看着吊儿郎当的，不是什么善茬。”

    顾泉看着花落落，简直想撕她的嘴巴，让她闭嘴。

    花落落一张嘴里含着糖，说话阴阳怪气的，对着顾父说道：“我就说嘛，安泉男朋友都来县城了还不来见见大舅和大舅妈，估计是怕花钱吧，看着也年轻，我出社会比安泉早，看人一看一个准的，你那个小男朋友不太行的，趁早分了吧。”

    花落落说话就是难听，亲戚里也都知道，二叔沉着脸说道：“你就见一面就知道不靠谱了？瞎说什么呢？”

    顾泉有些气，对着花落落回怼回去，说道：“你看人那么准，怎么当年还能被骗呢？骗得分文不剩回来哭。”

    她就戳着花落落的不堪往事说，看着花落落翻了脸，只听着花落落抬高了声音，说道：“顾安泉，我这是做堂妹的好心提醒你，别不识好人心！”

    顾泉冷声道：“呦，还知道你是我堂妹啊，那你从进门也没叫我一声姐啊，规矩呢？”

    花落落一生气，脸就胀得猪肝一样红，配上憨蠢的一张脸，看着就跟要上擂台打架似的，顾父听着她俩针锋对麦芒的吵，低声训斥道：“大过年的，堂姐妹，吵什么吵？像什么话？”

    花落落这才熄了声，反正她想说的话说完了，果然如她所料，顾父沉着脸对顾泉说道：“安泉，落落说的是真的吗？你男朋友比你小？小多少啊？”

    顾泉淡淡的说道：“都说了不是我男朋友，就是我普通朋友，路过埃县……”

    话没说完，顾父就扬声道：“你别跟我兜圈子！你都多大了？这事儿还含糊？谈恋爱当玩儿啊？！说，男方什么条件？说清楚！”

    旁边看电视的三个小孩都被吓到了，不再吵闹静下声来，三个妇女在厨房听到动静，都伸出头来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泉已经很不开心了，前几年没有对象时，顾父出去吃饭喝酒，听到谁谁谁家的女儿不到二十五岁都嫁人了，一回来就给顾泉摆脸色，说的话都是“顾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挑挑拣拣剩下来就不值钱了”“女人结婚结的好就是有一次投胎你怎么就不争点气啊”……顾泉听得耳朵起茧，她对于婚姻就是女人的一项投资这个观点不能苟同。

    今年已经二十九岁的顾泉——说来可笑，她还是坚守着，结婚不能妥协，结婚一定要为了爱情。

    正当顾泉想要顶撞顾父时，只听着身后传来开门声，身形高大的袁野从卧室走了出来，冲着满屋子的长辈鞠了个躬，扬起灿烂乖巧的笑，说道：“叔叔阿姨们好，我是袁野。”

    花落落惊叫一声：“对，就是他，他就是顾泉男朋友！”

    袁野笑道：“我还不是，我在追她，她还没同意呢。”

    说完，冲着顾泉眨眨眼，调皮中又带着点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