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汤 第三十章 异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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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瓶中是半瓶子人体的碎屑,和着血水,从瓶口涌到外面,铺了一地。之所以能看出这是个人,是因为血水中漂着两只眼珠子,仿佛尚是活的,直直盯着太后不动。

    这恐怖的场景堪比地狱,却偏偏出现在太后最喜爱的大雅斋中,因此在喉咙中溢出了一声尖叫后,她慌着朝后退去,生怕那还在朝外涌动的血水沾到自己的衣角。可是现在满屋子的人皆慌了神,就连一向沉稳的德公公都捂着嘴巴先一步窜出室外,她脚上又踩着高高的花盆底,所以倒退了几步后,竟一个不妨,朝后坐下,摔了个趔趄。

    股上一阵疼痛,她养尊处优多年,已经许久未受过这样的伤痛,所以身子一哆嗦,手掌紧紧攒住,折断了手上镶着玛瑙的甲套,掌心被甲套的尖端刺得鲜血直流。

    可是现在,身体上的痛楚却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影,悠悠映在那片血水上,面孔模糊,像贴着张白纸,可是在这片朦胧的白色后面,却隐约可以看到两颗莹莹的眼珠子,野兽似的,散着寒光。

    血液好像不会流动了,连尖叫都没有办法再发出一声,可是脑袋依然是清醒的。这一刻,她恨自己经历过太多风浪,所以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晕厥过去。她只能一直盯着那张白乎乎的脸孔,和隐藏在后面那对渗着恨意的眼睛,一动不动。直到跟随的宫女太监们终于反应过来,争先恐后闯进大雅斋,将她从血水中搀扶起来,抬出了门槛,她才终于身子一软,瘫倒在手臂组成的“凤舆”上。

    “是什么东西?”众人一路将她抬出院子,来到九州清晏,她才说了第一句话,“是什么东西,竟敢脏了哀家的大雅斋?”

    “老佛爷,您的手伤着了,先让御医包扎再说其它的也不迟......”德公公为了弥补自己方才的过错,急着表忠,没想却被她一把推开。

    “到底是什么东西?”声音又低又冷,德公公记得,她已经许久未用这样的语气斥责人。自从大权在握,她人前人后总是一副亲和模样,生怕落下什么口实,可是今天,她将那层温和的面纱一把扯去,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德公公哪里敢再啰嗦,“蕙雪今晨就没有出现,昨天,奴才安排她去擦拭大雅斋的瓷器,所以奴才想......想......”

    看来人是确定了,可是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会变成一堆碎屑子?她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是血水中的那个鬼影。

    难道真是异兆?

    东汉末年,汉室衰微,便出现了“青蛇飞梁”、“雌鸡化雄”、“虹现玉堂”这些异象。后来果然如此,先是十常侍作乱,而后董卓为祸,堂堂天子乱臣贼子玩弄于鼓掌,汉室竟是一蹶不振,直至曹丕称帝。

    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可是国势渐颓,似乎已经不可阻挡。即便再怎么用珍馐美味锦衣华服掩饰,扒开这一层层伪装,终会露出里面破败和不堪。

    但终究是不甘心的,这个位置已经被她暖热了,是用体温和心血一点点熨热的,她怎么舍得离开?

    “查,给哀家好好地查,”她目眦欲裂,“把背后的鬼给我揪出来。”

    ***

    药瓶被砸在地上,登时便摔了个粉身碎骨,里面的药丸滚了一地。

    伺候的小厮吓得不敢吱声,只跪在地上收拾那一地的残渣,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燕生掀了帘子进来,看到这般景象,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不对症?可是这些药丸确实是照那本医书中记录的方子制成的......”

    章生一坐在榻上冷笑,“悔不该杀那华佗哟,方子虽一样,胡太医配出来就是救命的良药,换了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他从床榻上站起身,在地上慢慢踱步,“所幸,这病已经痊愈了大半,虽然还有鳞印,半夜时分还是疼痛,但只要不再复发,我已经要对那姓胡的的十八辈祖宗千恩万谢了。”

    见章生一神色稍缓,燕生走近了一点,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老爷,现在又多了一件棘手事,宫中有人传出消息,说大雅斋今早出了......出了事......”

    “大雅斋?”章生一觉得心脏猛地收紧了,“大雅斋出什么事了?”

    燕生使劲咽了口唾沫,“死人了,和龚家那小厮的死法一模一样,人都化成肉泥了......”

    章生一抓住燕生的胳膊,差点给他拧下一块肉来,“是什么人?”

    燕生微微皱着眉头,却不敢挣脱,“是大雅斋的一个宫女,给咱们传信的人说,她的尸体......嗯......那堆碎肉就装在咱们烧的那只绿地墨彩花鸟纹的落地大花瓶里,将......将来参观瓷器的老太后给吓到了......”

    章生一朝后倒退了几步,重新跌坐回床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就像一只在太阳下晒久了的狗。他最担心的一件事终于还是来了,龚家小厮之死,并不是偶然,他的瓷器确实有问题,章家窑厂的大雅斋,他身上所有荣耀的起点和巅峰,竟然要毁于一夕之间了。

    “老爷莫要太担心,听传信人话中的意思,他们并未将那宫女之死与咱们的瓷器联系起来,只是以为宫中出了邪祟,死了人......”

    好在燕生又加了一句,章生一的眼珠子才终于会动了,方才他几乎也变成了一件瓷器,一件冷冰冰硬邦邦的大雅斋。

    “他们没怀疑到瓷器身上?”目光如豆,落在燕生脸上。

    “自然,要是怀疑,那还立马找您过去了?”燕生攒了攒眉尖,“可是老爷,纵使宫里人现在没有起疑,可若这种事情再出几件,或早或晚,是要疑到咱们头上的,所以,不能不早做打算啊。”

    章生一的五指抓住被衾,两个眼珠子转来又转去,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定了注意,“行家看门道,力把看热闹,除祟,还需得找个行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