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正是冬日里艳阳高照时，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江畔防波堤上，漫长的千里大堤的一边是长江，一边是城市。

    从马车上下来的瞬间，卡斯特罗就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光怪离奇城市——入目所及都是一栋栋“高楼大厦”，其实，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些三四层高的楼那里算得上是高楼，无论是在欧洲还是在大明，都有这样的类似的建筑，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这么多，这么密。

    “阁下，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南京的工业区，这里不仅有你所看到繁荣的街道，拥挤的码头，繁忙的工厂，还有数十万人生活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在短短七年时间内建设起来的！是不是很难想象？巴黎、伦敦用了几百年才多少人口？至于马德里，我的上帝，也许再过一百年，也没有这么繁荣。”

    科尔特斯用一种赞叹的语气去描述着这一切，作为耶稣会传教士的他曾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诞生，在他看来甚至过去的七年，就是上帝的七天。

    其实对于很多身在大明的西方传教士来说，在过去的几年之中，他们目睹了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变化，那种变化是难以用文字来形容的。

    在他们看来，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奇迹一般。无论是眼前的这座城市还是北方的那条铁路，以及那种燃烧煤炭的机器。

    甚至在有些传教士看来那种燃烧煤炭的蒸汽机器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当然，他们很难想象得到蒸汽机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甚至就是在北方开始铺筑铁路的时候，他们都怀疑这一切是不可能的，毕竟……钢铁实在太贵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通过书信把蒸汽机介绍给了欧洲人。但是对于很多欧洲人来说，传教士书信中的蒸汽机根本就是某种臆想的怪物。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机器？甚至在有的人看来，所谓的蒸汽机不过只是那些传教士对大明的推崇而已，是人为杜撰出来的一种机器。

    其实在历史上，即便是瓦特改良蒸汽机之后，差不多整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欧洲各国才先后将其投入使用。至于现在，他们顶多也就是当成一个东方的趣闻而已。

    “你能够想象得到吗？7年前的时候，这里不过只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只有几个村落而已，而现在却有超过五十万人生活在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到这里寻找工作，这里有修船厂、铁工厂、纺织厂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工厂，我敢说，整个欧洲的工人加在一块儿，也许都没有南京一座城市所拥有的工人多！”

    其实更准确的语言是什么？

    是欧洲有工厂吗？

    欧洲当然没有工厂！

    这个时代的欧洲只有工场，而没有工厂，别看只是一字之差，可实际上却是本质上的区别，前者是工业生产，而后者不过只是规模稍大的手工业工场而已。前者是工业革命发展的必然，而后者是什么？不过只是千百年来正常的工业发展而已。

    “不要觉得我是在吹牛，你知道大明有多少人口吗？足足上亿人口！上亿人口的市场有多么庞大？你很难想象？我们欧洲人口才多少人？还不到5000万吧？如果欧洲有一亿人，那将是什么样的模样啊！”

    一亿人口的欧洲？

    卡斯特罗的心脏就是一紧！

    还好，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欧洲有这么多人口的话，那么现在欧洲一定是战火纷飞。

    但是真正让他紧张的是西班牙与大明的人口差距。这个时代的欧洲国家人口增长是缓慢的，而西班牙甚至都没有增涨，在过的一百多年里，西班牙的人口从减少了接近一百万，只有520万人口！

    那怕这是西班牙本土的人口，并不包括各个殖民地的人口。可是殖民地人口对于一个殖民帝国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不是说那些人中有多少能为西班牙世界帝国而战，而是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野蛮的，不开化的——不仅仅是西班牙人这么觉得，就是按照全世界的文明标准，那些土著人也很难用“文明”来形容。

    人口问题！

    这是西班牙最大的问题，与之相比隔壁法国有接近两千万人口。即便是英国也有上千万人口。

    这也是为什么西班牙在大航海时代之后，会迅速落后于欧洲其它国家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西班牙人没有把新大陆的金银用于发展工商业，而是因为过少的人口导致了他们不可能发展工商业，更不可能发展出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不仅需要发达的本土工商业，而且也需要相对充足的人口以及其它资源，其实后来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荷兰衰弱的根本——人口不足，直接把他们从强国的行列中淘汰出局。

    如果西班牙有一千万人口，至少工业革命后的欧洲强国里肯定有他们一份。但是现在，过少的人口，只会慢慢的淘汰他们。

    其实，这样的人口陷阱不仅在17世纪如此，甚至到了21世纪仍然如此。那些陷入人口增长陷阱的国家往往都陷入了某种经济上的停滞不前。

    大国崛起的一个根本条件就是必须要拥有足够数量的人口。否则即便是机缘巧合崛起了，也会很快陷入衰退。

    就像现在的西班牙一样，即便是他们拥有全世界最广阔的殖民地，但是他们却不能像那些殖民地提供充足的移民，甚至于因为本土的人口过少，不能够发展出足够发达的工商业以及工业，最终他们的殖民地反而变成了英国以及其他国家的商品倾销地。

    或许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对于身为菲律宾副指挥官的卡斯特罗来说，他非常清楚人口对于殖民地的重要性就像现在的马尼拉，不过只有区区一两千西班牙人而已。

    也正因如此，西班牙对菲律宾的统治不过只是局限在马尼拉周围而已。相比之下，大明的人口简直就是上帝的恩赐呀。

    不过只是短短十来年的时间，他们就像东南亚移民近百万！靠着这样的速度，几十年后，东南亚肯定都是大明的。

    “大明的人口足足有一亿四千万呢！”

    科尔特斯感叹道，

    “他们的人口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他们需要东南亚作为他们的粮仓！我听很多大明的士人说过，如果在十几年前，他们有南蛮地，也就是南洋或者东南亚，作为他们的粮仓，也许，大明就不会有流寇作乱，就是所谓的暴民暴动，他们甚至杀死了一个皇帝，更不会有鞑靼人的数次入侵，总之，我们要看到的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他们进入南蛮地，如果他们一定要去入的话，荷兰和西班牙会怎么样？”

    当然是被消灭啊！

    他们有那么多的人口。有那么多的移民。一旦他们铁了心要进去的话，谁能阻挡他们？

    试图阻挡他们的国家肯定会被赶出去！

    卡斯特罗充满苦涩的想到：

    仅仅只是荷兰佬已经够让他们头痛的了，要是大明再打过来呢？西班牙和荷兰只能从东南亚撤出去，那怕再不愿意。毕竟，人口上的差距就是硬伤，现在的马尼拉就有数万明人！将来哪？如果一旦大明决心对马尼拉发起进攻的话，等待西班牙的必定只有失败了。对于西班牙而言，或许那个时候唯一能做出来的回应就是——我的白银不给你，不买你的东西了。

    “所以，在南京，所有的传教士都相信一点——大明绝对不会任由任何一个国家在东南亚拥有殖民地！”

    科尔特斯压低声音说道，

    “对西班牙和荷兰来说，那里只是获得金钱的殖民地，但是对于大明而言，那里却是一亿几千万大明人的粮仓，上一次，他们因为饥荒导致了一个皇帝的自杀，如果有人想要染指那里，我敢说，他们连上帝都无法阻挡！

    他们不仅拥有庞大的人口，而且还有远远领先于欧洲的各种大炮、新式火枪，还有性能极为优良的军舰。阁下，您觉得他们会用那些武器干什么？”

    干什么？

    当然是打仗了。如果有人想要阻挡他们，他们肯定会用自己的军队去摧毁所有试图阻挡他们的人。不论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亦或是当地的土著，最终都会被他们摧毁。

    “神父，”

    卡斯特罗眉头紧紧皱着说道，

    “您的意思是……大明是要占领整个东南亚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阻止明帝国的扩张吗？”

    “不，不，不……”

    科尔特斯连连摇头，

    “这是一个一亿三千万人的帝国，你用什么阻挡他们？他们的军队人数甚至超过西班牙的人口，我的朋友，我是传教士，但我也是西班牙人，如果你们试图挑战大明的尊严，相信我，葡萄牙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我们不仅会被赶出东南亚，甚至再也无法在这里立足。”

    什么？

    大明的尊严？

    那么西班牙的呢？

    卡斯特罗心里想到——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人会问自己的面子在那里。这些传教士身处大明多年，自然知道现在的大明是多么的强大。

    “科尔特斯神父，”

    卡斯特罗摇摇头，

    “也许真的是这样，您很清楚现在的西班牙帝国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么多年从没有停止过战争，与尼德兰的、与土耳其的，与法国的、与葡萄牙的，这些战争早就耗尽了帝国的力量。我们不可能组织起一支庞大的远征军来对付明帝国了！”

    一系列的战争，早就让西班牙帝国不堪负重了。他们从美洲掠夺的白银，别说是支付军队了，就连偿还因为这些战争积累的债务的利息都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西班牙又怎么可能为了马尼拉那个不起眼的殖民地而远征亚洲呢？即便是他们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财力，更没有这个多能力。

    到时候顶多也就是马尼拉的一些贵族们在言语上抨击一下大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啊，阁下。”

    科尔特斯望着江堤下的南京新城。

    “现在的西班牙是虚弱的，但是现在的明帝国，却也比腓力二世陛下所想要征服的那个明帝国强大太多了！”

    腓力二世是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第二位国王，他不仅是个战争狂人，而且还是个宗教狂。他的一生基本上都在打仗，直接把西班牙的那点家底给折腾个干净！在他去世的时候，还留了一亿比索的巨债给儿子腓力三世，光是利息就得搭上国家三分之二的财政收入。

    而腓力二世更狂妄的计划是什么？

    是想组织两万人的远征军去征服大明……这场远征还没开始，就因为无敌舰队的惨败而泡汤，其实，话说回来，当年要是他真的组织了，战争的结果也早在开始时就注定了，无非就是另一个无敌舰队式的惨败而已。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战争势必会改变一切。战争的最终结果必定是西班牙惨败。而马尼拉或许将会成为大明新的领土。

    也许，历史真的会从那个时候发生某种改变……

    现在的西班牙帝国就是空架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为什么在基隆被占领后，西班牙菲律宾当局，甚至都没有作什么表态？

    说白了，就是因为明白任何表态都没有意义，马尼拉甚至连一支舰队都无法派出，甚至菲律宾总督还觉得这样可以减少殖民地的开支，毕竟维持基隆据点是需要大量金钱开支的。而在历史上，几年后，马尼拉当局就从台湾撤出了他们的军人。

    现在，那怕是大明派出舰队占领马尼拉，西班牙顶多也就是抗议一下，而且还是通过传教士抗议一下，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想到这，卡斯特罗有些懊恼的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呢？难道我们要把马尼拉拱手相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