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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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若弱原本嫁过来,是抱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心思,一怕夫君嫌弃,二怕婆家刻薄,最怕就是高门大户在乎脸面,不肯放她回去西北,更甚者还会有可能把她一辈子关在后宅里不见人。

    她遇到事情总是喜欢往坏处想,却都喜欢闷在心里,跟陈青临还能说上几句,和身边人就是一丝多余的担忧都不肯讲的了,没想到来了这镇国公府,简直就像做梦似的,夫君好似个瞎子般觉得她是天仙美人,而且上无婆婆,公公瞧着并不是管后宅的人,见了她的长相也没有说什么,态度十分和蔼,虽有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叔子,可这一点也不能打击到陈若弱的心情。

    干劲上来,陈若弱不再多想,有顾屿陪着看了一遍府里诸般事务,心里也就有数了,国公府的摊子虽然大,但道理总是通的,管仆役的事情放到一边,大致上理顺杂务,走上正轨却不算难,她手里现有了库房钥匙,日后月钱往来都过她的手,盘下这个摊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见陈若弱明明成竹在胸,却又故作矜持翻看着账本,嘴角上翘,顾屿笑了笑,忽然记起当年,满京城的勋贵人家无不羡慕他娶了一位贤淑妻子,只有他知道,两下里独处时,贤淑就成了猫性,撒娇弄痴得紧。

    陈若弱不知为何脖颈处凉飕飕的,她放下账本,忽然惊了一跳,带着几分欲哭无泪,下意识地看向顾屿:“我,我忘记早起下厨了……”

    新婚第二日,新妇得下厨做一顿朝食,意在展露手艺,孝顺公婆,哪怕就是做个样子,也得过过手,她睡得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喜鹊和翠莺也没想起来这一茬,镇国公府的人就是想提醒,当着寸步不离的顾屿,也不好明言。

    顾屿见她神色紧张,虽然有些好笑,但还是温声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朝食不成,还有午膳,夫人做得丰盛些,更是孝心。”

    陈若弱连忙点点头,这会儿日头渐高,她也来不及磨蹭,放下账本就要朝后厨去,走到一半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后厨的位置,顾全连忙推了一个管事,去给新夫人带路。

    顾屿脸上的笑容一直到看不见陈若弱的背影,才渐渐消失,他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底下人,里面有的人他记得很清楚,有的人却早已忘得干净,越发佐证了他那些清晰的记忆并非黄粱一梦。

    顾峻一早就受了气,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顾屿来时一路没瞧见他,打发了人去找,自己来到正堂前,对着门槛顿了顿,还是跨了进去。

    镇国公府有两个后厨,通厨供应仆役下人,大厨房负责府里主子每日饭食,因为孝期的缘故,掌勺是个专精素菜的厨子,陈若弱进去的时候,几乎闻不见一丝厨房里常有的油腻气味,大致扫视一圈,发觉里头竟然连红案都没有。

    掌勺大厨是个四五十上下的瘦高个,低着头一声不吭,显然十分局促,陈若弱没要他行礼,又往里走了走,发觉是真没见着一丝肉腥,就有些犯难了,转头问掌勺大厨道:“府里除了三公子,还有人不吃荤吗?”

    “国公爷和世子出孝之后都不大忌口的。”掌勺大厨木木地说道,话说完了,才觉得不妥,怕让新夫人误会,又道:“三公子茹素不是守孝,他吃荤会犯恶心。”

    三个主子有两个不忌口,后厨却瞧不见红案,陈若弱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才听掌勺大厨木然地说道:“国公爷和世子都喜欢飞鹤楼的菜肴,府里只做素菜,荤菜每日里从飞鹤楼送来,之前红案摆了几天,又让撤了。”

    让一个素菜厨子去和酒楼里做惯宴席的大厨比荤菜做法,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陈若弱差点没笑出声,本来想问为什么不直接从飞鹤楼把厨子挖来,想了想又觉不妥,咽了回去。

    只是掌勺大厨似乎没少被问这样的问题,并不要陈若弱再问,就木木地补充道:“飞鹤楼的大厨就是东家,做菜手艺得不少贵人赏识,国公爷也差人问过一次,被拒了,之后就没再过问。”

    明面上不过问,可还是忍不住要去吃,陈若弱忍住笑,不过就算那飞鹤楼的菜肴再好,今日也该吃她做的菜,略想了想,她列出一份清单来,让采买去置办。

    顾峻出府了一趟,原先是想去瑞王府看看二姐姐,可半道上就撞见几个平素交好的世家子弟,都是昨夜来喝过喜酒的,知道他府上才办过喜事,热热闹闹恭喜了一番,就拉着他去城外跑马。

    周仪跟他关系最好,旁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就他转了转眼珠,小声问道:“一大早的怎么闷闷不乐的,是新嫂子不如你家意了?”

    想起自家大哥温温柔柔的样子,顾峻更气了,闷声说道:“我哪儿敢啊,她是我哥的心尖肉,是我爹的掌上明珠,反正合着我就是个捡的……”

    “你跟才进门的新娘子置气做什么?”周仪有些不解道:“就是做做表面工夫,也不能在人家进门第一天摆脸子,那成什么样的人家了?而且只要你大哥合心意不就成了。”

    顾峻想解释,不是他无理取闹,而是他这个新嫂子实在是……话没出口,又咽了回去,颇有几分憋屈地说道:“算了,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周仪更好奇了,还想再问,就听远远的有人打马赶上来,是常跟着顾峻的小厮,喘着气下马,道:“三爷,世子让您赶紧回去,小的听大管家说,国公爷像是发急症了!”

    顾峻吓了一跳,对着周仪摆摆手,周仪连忙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帮他解释,顾峻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拍了一把马脖颈,一勒缰绳,朝着城门的方向驰骋而去。

    镇国公连用了两剂药才算是缓了过来,他身子本就亏损,经不起大喜大悲,顾屿先只说是黄粱一梦,可越说越真,更牵连出诸多细节来,镇国公不是蠢笨之人,看着自家一夜之间陡然换了一个人似的长子,心下不免相信了几分。

    等听到爱女惨死,国公府除爵,怀着身孕的长媳被人害得一尸两命,连一向疼宠的三子都逃不过一死,他知道顾屿不是编瞎话的人,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激动,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顾屿没想到父亲的身子竟然那么早就已经见了衰败之象,平日里撑着不显露出来,让他现在才发觉,直到府里常驻的医者看过脉,他才如梦初醒,追问道:“父亲他的病……”

    老大夫须发皆白,看一眼镇国公,反而笑了,拱手道:“倒是要恭喜国公爷,老朽从前就说过,国公爷的病症全由心病而起,渐生病端,如今一场急怒攻心,反让国公爷去了心头郁结,淤血散尽,人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镇国公这会儿也觉得自己缓过了气,虽然吐了血,却只觉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松快过,他看一眼顾屿,顾屿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上辈子是没有这回事的。

    父子两人一个眼神交汇,就已经心知肚明,顾屿想得和镇国公差不离,既然病症之事已经和前世不同,那是否说明,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

    正想着,顾峻风风火火从外面赶了回来,一副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进门的时候还让门槛绊了一下,踉踉跄跄扑了进来,几步跪倒在床前,凄声嚎叫道:“爹!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啊!”

    顾屿和镇国公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顿,看着哀哀凄凄好似自己下一秒就要成孤儿的顾峻,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事……还是迟些再告诉他吧。

    顾峻眼睛里蕴满了泪光,哭嚎了好几声,才想起看向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老大夫想来也是习惯了顾峻的性子,用一种老人家绝不会有的语速飞快地又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看着张大了嘴的顾峻,还补充道:“三爷舌苔干燥,色泽淡白,想来是阴虚血气不足,老朽还是给三爷开几剂药吧。”

    顾峻扭头看向他大哥,大哥眼神沉沉,低头看向他爹,他爹看他就像在看个猴子,一直在眼睛里打转的热泪滚落两颊,留下两道泪痕,顾峻觉得,自己早上说的肯定不是气话,他是真的被捡来的!

    镇国公一口淤血吐完,整个人竟然都缓了过来似的,不多时,就自己掀了被褥从床榻上坐起身了,瞧着精神得很,老大夫连连说除了要再吃几服药调理一下,连每日必用的药丸都不必吃了。

    顾峻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挂不住,气鼓鼓地窜到外间看老大夫开药,一出内间的隔门,冷不防一股淡淡的菜肴香气扑面而来,早起就没吃什么东西,还吐了一场,胃袋空空,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咽了咽口水。

    这味道……可真好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