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假期是中西结合的。

    比如复活节有4天假，圣诞节有25-26日两天假，平安夜还可以提前下班，地铁在24-25日更是通宵服务。

    平安夜当天。

    周蕙敏放了学，早早写完作业，又抢着干家务，忙里忙外，各种乖巧。

    母亲知道她的小心思，看电影嘛！

    她不介意偶尔让女儿放松一下，何况自己也有点想看，谁让《人鬼情未了》宣传铺天盖地的……于是乎，母女俩出了家门，乘地铁来到一家左派影院。

    一路上尽是五光十色，大商场立起了圣诞树，小商铺也放着圣诞歌，餐厅推销着98块钱一份的圣诞大餐，无数小情侣搂搂抱抱，到处逛街。

    香港被殖民，但也不是人人信教，圣诞节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假期、休闲约会开房的日子，过些年内地也会如此。

    《人鬼情未了》依旧是临时租戏院，一共16家上映。

    戏院门口，大海报早就贴上了，已有不少人流连于此，等着检票入场，还有小商贩趁机在做生意——多亏陈奇是国企干部，不然他就进点苹果包装包装，来卖平安果了。

    这些便罢，周蕙敏却瞧见两个人站在门口，好像分发着什么东西。

    她凑过去，询问：“你们在发什么？”

    “靓女，观戏嘛？”

    “是啊，我有票的。”

    她展示了一下电影票，对方从袋子里取出两条包装简陋，一看就是地摊货的手绢，道：“给你！”

    “为什么要发手帕啊？”

    “免得一会哭起来，没东西擦……靓女，要观戏么？呐，给你这个！”

    对方不再理她，继续派发手绢。

    “好夸张哦！”

    周蕙敏回来，同母亲一讲，母亲也觉夸张，但好奇心愈发浓烈，真那么好哭嘛？

    …………

    另一间戏院。

    陈奇、徐克、施楠生、钟楚虹、刘德桦、邱淑珍、刘雪华等人，坐在二楼，梁佳辉回去拍李翰祥的戏了，他这段两地来回跑，很是奔波辛苦。

    徐克之前是化名，现在入伙了，光明正大的回归导演位。

    刘德桦一直在向下看，好像在数观众的入场人数，然后数不过来放弃，看着黑压压的人头露出笑容。

    他们也是第一次看成片，并且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宣传期，这在香港影坛已经破天荒了。

    龚雪走后，钟楚虹又跟陈奇说话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别别扭扭的自己也不舒服，道：“可惜芳芳姐没来啊，她演的那么好，观众一定喜欢的。”

    “人家留学去了，就算没走，她也不方便公开露面。”

    陈奇道：“不过确实挺可惜，这部片属于合拍，不在金像奖的范围之内，否则明年的最佳女配肯定是她。你们俩就不行了，想拿奖再历练10年吧。”

    “你说少了，起码20年！”

    钟楚虹皱皱鼻子，笑道：“最佳女主角，钟楚虹！哇，我自己都不敢想。”

    “20年？那我都是中年人了。”刘德桦接话。

    “演员要沉淀的，年纪轻轻拿奖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你们不用急。”徐克道。

    “可我们只能做合拍片，岂不是一辈子拿不到奖？”邱淑珍忽然提出个问题。

    “这么看不起你师父？现在有右派钳制，你们才不能拍其他公司的片子，过几年就好了，等我把它们打得落流水，你们就实现拍戏自由了。或者我们自己搞个奖嘛，想怎么颁就怎么颁！”

    “好啊好啊，过些年我刚好长大啦！”

    邱淑珍仗着自己未成年，又抱住陈奇的胳膊撒娇。

    陈奇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看着放映厅的灯光关掉，心道：忙完这部戏，还得回去忙春晚，接着忙柏林——柏林主席哈德尔已经回信了，最晚可以推迟到12月末，因为1月份必须公布入围名单。

    “唉，天生劳碌命啊！”

    “也不知姐姐在那边主持人练得怎么样？”

    随着大银幕亮起，全场渐渐安静下来，期待着这部宣传的全港皆知的所谓催泪大片。

    ……

    “几十万贷款，15年期，每天我一睁眼就要还给银行93块3，一个月2800块，怎么玩？我现在满脑袋就是一个悔字！”

    “你活该啊！我去年才敢买千尺豪宅，你一介金融菜鸟就敢这么大手笔？”

    影片开始，就是在当今港片里很少见到的银行街上。

    两侧皆是高楼大厦，高级汽车放眼可见，无论男女都是衣着体面、行色匆匆，散发着一股与香港市井全然不同的格调。

    刘德桦饰演的阿杰和梁佳辉饰演的阿paul，西装笔挺，拿着黑色的公文包走在街头。

    俩人在大学是前后辈关系，阿杰正在为房贷发愁，道：“没办法，红豆想要个陶艺工作间，只能买那么大房子。”

    “我问你，你薪水多少？”????“4千块！”

    “她薪水多少？”

    “不稳定的，她开艺术培训班，学生多就多赚点。”

    “其实不用愁，你今年4千块，明年就会5千块，几年之后就可能月入过万，我们是干什么的？金融啊！宁做金融狗，不做打工人！”

    “金融也是打工人啊？”

    “那也是人上人！”

    阿paul谆谆教诲，道：“我只比你大了三届，房车俱全，潇潇洒洒，上了班股票经济，下了班兰桂坊泡洋妞，不知道有多自在！

    金融人士要有自己的style，你看看你，一身老土，哪里有精英的样子，会没朋友的。”

    “那怎么办，我上学就这样。”

    “来，我教教你，看见那家咖啡店没有？”

    “看到了。”

    “去买两杯美式咖啡。”

    阿杰买了回来，一人捧一杯，阿paul喝了一口，继续道：“微苦而浓郁，微酸而不涩，呐，这就是我们最近流行的style，你上班不拿着一杯美式咖啡，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金融的。”

    说着，他还摇头晃脑的走了起来。

    “走路也有规章么？”

    阿杰嘟囔着，耸了耸肩，还是按照自己的步伐，端端正正，进了一栋大楼。

    随着楼市和股市的快速起飞，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香港催生出一批中产阶级，大概在80年代中期左右，又诞生了一批中产电影。

    《人鬼情未了》瞄准的就是这个阶级，算是最早的了。

    之前的港片里没有这种人物形象和具体刻画，大家看了很稀奇，也很羡慕。

    陈奇操刀的剧本，尽量往本土风格上靠，比如这句“宁做金融狗，不做打工人”，香港观众就会很共鸣。

    开篇介绍了故事基础。

    阿杰和阿paul都是金融人士，一个初入职场，一个已经混成了老油条，阿杰本来很佩服这位前辈，结果无意中发现他与社团有联系，私下为其洗钱。

    阿杰为人正直，暗中找到了证据。

    他有个未婚妻，叫红豆，大学时的恋人，已然谈婚论嫁。

    钟楚虹出场的时候，一件短袖t恤，大短裤，包着头巾，脸上脏兮兮的，手上都是陶泥。但当她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全场发出了第一声惊叹：“好美！”

    阿杰为阿paul的事烦心。

    红豆不知情，像往常那样与他调笑，道：“喂，你有没有忘记什么？”

    “什么？”

    “我们说好，每天都要讲的嘛！”

    “哦……”

    阿杰想起来，说了声：“i love you！”

    “ditto！（我也一样）”

    不过红豆不满意，噘嘴道：“你一点感情都没有，罚你再说一遍。”

    “不要了吧？”

    “不行！”

    阿杰没心情，红豆感觉被冷落，有些小小的拌嘴，又跑到工作间去了。

    阿杰便去哄她。

    刘德桦秀了一把身材，他的身材是被低估的，肌肉线条非常好看，并且保持了几十年，称得上有型有款。此刻，他赤裸着上身，先打开了留声机，放了一张唱片。

    那首经典至极的《unchained melody》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oh，my love，my darling，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 lonely time……”

    红豆听到这首歌，先抿了抿嘴，这是她最爱的歌。

    而紧跟着，阿杰走到她身后坐了下来，伸手要抱她的腰，她一躲，又抱，又躲，直至紧紧搂住。

    原版这里有几句台词的，陈奇全部删掉。

    俩人一句话都没讲，只展示动作细节，从小小的闹别扭，到哄慰，到和好……然后一起做陶艺，四只手在转动的陶胚上捏来捏去，那陶胚成形又倒掉，在肌肤摩擦之中，细细的，柔柔的，又在指缝心间流转着。

    伴随着深情的“are you still mine，i need your love，i need your love……”

    全场“哇”一声。

    “好浪漫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