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章 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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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拱殿外,热气腾腾,不时有宫女和宦者中暑昏倒,而被拖了出去,那些年轻健壮的执守禁军,尽管汗流浃背,衣襟湿透,也只能是强打精神,穆然肃立。

    垂拱殿内,耿南仲、李纲、秦桧、唐恪等一般大臣面色平静,古井不波,而在班臣列前,一个黑脸文臣手持奏折,慷慨激昂,正是疾风劲草,震人心魄。

    “……禁绝火器之术,私募军士,任人唯亲,嚣张跋扈,枉杀大臣,使两河之民,只知其军,不闻朝廷,只闻其名,难知君王,此乃武夫当政,藩镇割据之举重现,陛下宜追王松之罪责,更换主帅,下狱勘审,以慰天下百姓之心。”

    万俟卨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个个都是面色凝重,开封府府尹李纲、帝师耿南仲、次相唐恪,御史中丞秦桧、另一位参政宇文虚中,河北处置使张浚,人人都是肃然而立,不发一言。

    自王松进入中枢以来,关于他的弹劾就没有停止过,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他才巡边宣抚半年不到,想要他锒铛入狱的奏章已经不断。

    无论是指鹿为马,还是颠倒黑白,听起来义正言辞,为国为民,慷慨激昂,却是字字诛心,能积毁销骨,混淆视听。

    大宋不因言获罪,言官可以畅所欲言,编织罗网,任意构陷大臣,毫无节操,卑劣肮脏,令人不寒而栗。

    万俟卨奏完,站回原位,大义凛然,忠君爱国、忧国忧民之色溢于言表。

    高位上的赵桓眼光扫过大殿中的群臣,希望有那么一两个人站出来,挽回一丝尴尬场面,却换来的是集体的沉默。

    整个文官集团,包括张叔夜、刘韐等人,在这一刻,都是站在了一起,人人都是要杀一杀王松的威风。

    手握数万大军,军中将领尽出其手,若是随其坐大,朝廷如此自处,君王如何心安?

    看到赵桓眼光扫来,张叔夜硬着头皮上前奏道:“陛下,王相公或许忠心使然,但久居高位之上,部下数万精锐,若不设监军限之,恐有藩镇之祸。陛下圣裁!”

    不管王松如何对大宋立下奇功,归根结底,他是大宋的臣子,就得遵从朝廷的法令,以文臣监军,不致其有藩镇之忧。

    赵桓微微点了点头。王松今日的处境,也和他分权节制的想法有关。

    王松练兵统兵之能,可以说冠绝天下,对王松,从其内心,他是又爱又有一丝担忧,他既想着王松能恢复中华,杀敌报国,又怕他会野心勃勃,吞了这万里河山。

    冰火两重天,王松对于大宋的意义,赵桓心知肚明,满朝行尸走肉,尸位素餐之人,文恬武嬉,说到收复失地,光复河山,又有谁能比得上王松?

    目光看着殿下古波不惊,如老僧坐定的耿南仲,赵桓心里没有来地一阵腻歪。

    虽然耿南仲是帝师,可是和王松相处久了,赵桓也喜欢起了爽快的做事方式 或许像王松说的一样,这些个煌煌士大夫,他们究竟又为朝廷做了什么?

    人人皆言王松可杀,人人都说藩镇之祸,但杀了王松或许容易,但北地的抗金重任,又能去靠谁?

    难道是这些满朝朱紫贵的读书人?

    杀了王松,军心必然不稳,无人抵抗女真大军,朝廷只能南迁。难道说,自己要和金人划江而治,行南北中华之举?

    直娘贼的,天子难道就不能骂个粗口!

    王松有产业,无可厚非,既然说枉杀大臣,那王麟勾结金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又有何冤情可讲。

    “耿相,王松此事,你作何看法?”

    扫了一眼桌上王松的奏折,眼神却是转向自己的老师,说起来,他能依靠的,好像只有眼前这位文臣之首。

    “陛下,王松虽有功于朝廷,立下泼天大功,朝廷也待他不薄。但王松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确实也是做了许多悖逆之事。管仲助齐桓公尊王攘夷,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中利弊,陛下自知。”

    大殿之上,听到耿南仲的陈词,不止李纲、宇文虚中这样的清流,就连张叔夜、刘韐这样的半隐退之臣,都不由得是暗暗心惊。

    管仲“尊王攘夷”,助齐桓公成就霸业,被誉为“圣人之师”,名扬千古。耿南仲若只是以管仲比喻王松救国之功,也就罢了,偏偏后面加上一句“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中得失,君王自然只能记得王松功高盖主,而不是扶大厦之将倾。

    果然,听到耿南仲之语,御座上的赵桓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刚才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眉头开始紧皱。

    按理说,大宋官家经历过的惊险,无过于女真人的数次侵凌,这些个大难他都经历过,又怎会在王松一事上如此反复无常,甚至用前倨后恭来说,也不为过。

    女真人兵临城下,东京城濒临告破,大宋朝廷不保,朝廷视王松国之长城,朝廷脊梁,如今女真人刚刚退去,王松宣抚两河不到半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举已经频频现于朝堂。

    御史台和谏院负责纠察官邪,肃正纲纪,监督朝政运转,关注朝野舆论,在几乎所有朝议中,都和各省院官员针锋相对,势如水火,唯独到了王松这里,双方党同伐异,难得地保持了一致。

    “陛下,此事还需慎重才是。”

    尽管几番沉浮,几度离开中枢,但事关国家大事,朝廷重臣,社稷安稳,李纲不由得不走了出来。

    不管王松如何嚣张跋扈,如何公心私用,又如何拥兵自重,这不过是一面之词,也是大宋朝廷的内政,怎么可以推波助澜,公然抵制,这不是亲者仇,痛者快的事情吗?

    万一把王松逼反了,大宋的这一番烂摊子,又有谁收拾?又有谁能收拾?

    难道靠这以公废私、睚眦必报的耿南仲吗?

    这些人如此处心积虑,一半是士大夫心理作祟,另一半只不过因为和王松的私怨,这又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尚且如此相互倾轧,若是起了大乱,谁能扛起这重责?

    “陛下,两河百废待兴,强敌环侧,王松练兵未成,而百般挑剔,只恐难服众军。况且王松虽然跋扈,但其本草莽出身,未知礼节,或是有违朝廷律法,然其人对陛下一片赤诚,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若是一味打压,恐适得其反。”

    宇文虚中也是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陛下,国家积弱,多事之秋,不宜对大臣横加指责,百般掣肘,否则何以对抗女真? 王松身负重任,并无大错,陛下宜加以抚慰,令其一心一意,为国讨贼,如此君臣互敬,方可使边患得除,国泰民安。”

    “好一个边患得除,国泰民安!”

    秦桧终于站了出来,脸上的怒容,让他显得正气凛然,满殿大臣都是奸佞,只有他是正人君子。

    “宇文相公,在下请问,以你之言,王松跋扈,朝廷还得折节抚之,试问如此处置,到底谁是君王,谁是臣子? 如此做法,朝廷颜面何在,君王颜面何在? ”

    秦桧振振有词,嘴炮频频,惊世骇俗,字字诛心,直欲置王松于死地。。

    “王松拥兵自重,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患,宇文相公莫非忘了本朝太祖如何得位,难道想让这藩镇之祸重演乎?”

    宇文虚中惊诧未定,万俟卨已经接上了秦桧的话题。

    “陛下,秦中丞所言甚是,臣附议!”

    张浚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耿南仲,也肃拜道:“陛下,秦中丞此言善矣,臣附议!”

    “臣附议!”

    大殿之上,许多见风使舵之辈纷纷开口,许多人声音洪亮,生怕引不起参政们的注意,许多人则是言不由衷,只想早些回朝,于那惬意宅院,吃一杯美酒,饮些冰品,除去这里外的炎热。

    看到赵桓期盼的目光扫过来,耿南仲终于走了出来,说出来的话,却让赵桓心里凉了半截。

    “陛下,诸位大臣所言,皆为江山社稷,藩镇之祸,实非幸事,太祖、太宗收藩镇之祸,大宋得以有百七十年平安,攘外必先安内,割据之祸,不可于本朝重演,陛下三思。”

    耿南仲的话,让大殿中的诸位大臣们,又一次附议声一片,赵桓厌恶地转过头去,视线偏向一边。

    王松到底是管仲还是曹孟德,不需要你耿南仲一次次推波助澜,事态愈演愈烈,于朝廷百害而无一利,却遂了你耿南仲的愿。

    你耿南仲到底是为了朝廷安危,还是一己私利,昭然若揭。如此裹挟众意,使得君王进退失据,陷于两难。

    “如何安抚地方,告诫王松,还请陛下圣裁。”

    李纲和宇文虚中对望一眼,眼中都是无奈。牵扯到了藩镇之祸,祖宗之法,谁也不敢雷池一步,他二人分别肃拜了一下,分别退到一旁。

    “两河之地,大半陷于金人之手,还待恢复。”

    赵桓心中失望至极,微微沉吟了一下,沉声说道:

    “让王松加紧编练新军,在天气转凉,金人南下前,定要给其点颜色看看。至于忠义军,朕稍后会派肱骨大臣前去两河,督抚诸军。”

    他看了看诸位大臣,冰冷的目光定在了耿南仲身上,让这位志得意满的帝师不寒而栗,刚刚的得意之心,立刻沉了下去。

    “此时正是练兵之际,谁也不敢掣肘王松,如有阳奉阴违者,国法不容!”

    赵桓拂袖离去,耿南仲脸色煞白,呆若木鸡。自以为机关算尽,却不过是小聪明,反引起了君王的不满,成了满朝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