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章 阻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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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川堡和建宁寨,依山而建,互为犄角。两座堡寨一东一西,中间相隔约三里,一道高约丈许的土墙,横跨于两座寨堡之间,设为屏障。土墙中段的一处,一块破木凳上,张横正坐在上面,靠着后面枯草丛生的垛墙,眯起眼睛,享受着清晨的宁静。
土墙前方,一小片青翠的松柏中,几座隆起的、不知主人是谁的荒坟,子孙是否还在祭祀,只有松柏依旧郁郁青青,不知人间忧愁。
原野雨后的空气如此清新,冬日的太阳这般温暖,照在张横的身上,让他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禽兽不如的番子,这一场场该死的战争! 张横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隔断南北,王松的大军消灭杨家沟的女真大军,自己在这里堵住麟州的女真援军,回头忠义军大军形成合围,消灭麟州的金军,河外三州-宁矣。
世间之事,知易行难,计划是如此的简单明了,可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一大清早,雨还未停,士卒们就开始清理土墙内的污泥,然后再把泥堆积到土墙上,堵住破损的缺口,增加高度。担心金兵随时到达,就连军官们都是亲力亲为,亲自上阵,一个个在阵地上忙得不亦乐乎。
王松的军令,张横当然没有任何推辞。王松就像他的兄长一样,循循善诱,善解人意,尽管他的年龄要比王松还大。
只是一场场惨烈的战争打下来,难免让人心生厌倦之感。
平定军、宣化门外、太原城外,每次的血战,都是血淋淋、九死一生,也不知道那一次,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征战四方的旅程中了。
董平这小子好命,带着后军屁颠屁颠的,跟在王松去了杨家沟。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竟然告诉他,若是他回不来,让他代为照料他的一家老小。
张横不由得摇了摇头,暗笑董平过于小心谨慎。跟着王松,如何会让他置于危险之地,更不用说是死地了!
即便是死地,只要有王松在,也不会让董平涉险。王松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在做人上面,那可真不是一般的人能比,张横也为有这样的生死兄弟而感到自豪!
说起来,他人生的巨变,可不就是跟着王松一步登天。
刚拙自信,不为人容,这是王松给他的评价,可不就是这样。
他嫉恶如仇,偏执狂傲,军中的很多弟兄都不喜欢他,也只有在王松这里,他才觉得自己有价值,感觉到理解。
很多时候他都想不通,这王松脑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诗词歌赋、奇技淫巧、天纵奇才?偏偏又是实打实的沙场悍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张横摇了摇头,大战在即,他这脑子里面的杂念实在是太多了。
土墙后的泥浆里,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在忙活,一些人把积水往外舀,一些人铲着泥土,正在筑墙,人人满头大汗,浑身泥泞,却没有人愿意停下来。
看到张横走过来,百姓们纷纷让路,给这位忠义军的“大官”见礼。
“大官人,你们能打跑番子吗?”
满脸是汗,上面不少泥点的胡小东,满脸赔笑,小声地问道。
“打跑?”
张横笑了一下,拍了一下胡小东的肩膀,大声对周围的百姓说道:
“在忠义军眼里,番子都是土鸡瓦犬,大家就等着以后过好日子吧!”
百姓纷纷点头称是,虽然有些不相信,可是这些宋军个个杀气腾腾,当官的又镇定自若,倒是让他们心里安稳许多。
“王铁枪知道吗,赛霸王就是王铁枪,一杆几十斤的铁枪,没有一个番子是对手! 有王铁枪在,你们还怕个甚!”
一旁的军士大声喊了起来,给百姓打气。
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张横正要说话,军士上前禀报,前方发现了女真大军。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一望无垠的原野之中,数不胜数的黑压压的兜鍪,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紧接着步骑慢慢出现,缓缓地向着忠义军驻守的关墙迤逦而来。
张横猛地睁大了眼睛,吐掉了嘴里衔着的一根枯草,大声道:“擂鼓鸣金,准备就战!”
胡小东和一众百姓人人惊恐,躲在了土墙后面,惊慌失措地看着外面滚滚向前的女真大军。
动人心魄的战鼓声响起,刁斗之声络绎不绝,无数的忠义军士卒各就各位,火炮、弓弩,军士虎视眈眈,执枪持刀,聚精会神,注视着前方。
女真大军之中,斡鲁脸色铁青,正在打量着前方的关墙,当然,还有土墙后的宋军。
晋宁军的溃兵回来禀告,婆卢火战死,金兵全军覆没,斡鲁派出游骑,打探忠义军大军的消息,生怕府州的女真大军有失。
女真游骑频出,却发现北去府州的要塞已经被攻下,并已连夜隔绝。
忠义军大军不知踪迹,所部占据南北要冲,摆明了是去袭击杨家沟的女真大军。既然如此,他们也要打通前去府州的通道。
暴雨之后,金兵整顿军队,大约午时,斡鲁和辞不失率大军相继到达。金人军纪森严,战阵严整,斡鲁和辞不失在远处仔细观察,随即命令攻城。
斡鲁乃是沙场宿将,见关墙上的宋军战列整齐、士卒人人精悍,便知这是一场恶战,恐怕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两座堡寨,一左一右,易守难攻,即便攻进去了,山道崎岖,对方又有几门火炮搭在险峻之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最容易攻破的,当然是两座堡寨之间三里左右的关墙了。
金军想要打通关卡,自然是攻势凶猛,直若排山倒海一般,死命往土墙上而去,对着镇川堡、建宁寨之间的这一要卡发起了一轮轮的攻击。
汉儿一马当先,蚁附攻来,无数的宋人百姓被驱赶着,哭声震天,冲锋在前,充当女真大军和汉儿的炮灰。
镇川堡和建宁寨的险地由营指挥李德明和张石娃各带一营忠义军士卒、五门火炮把守。张横自己则是负责两座堡寨之间的土墙,中军的其余八营、四千忠义军士卒,全部被布在了这关卡之上。
成千上万的大宋百姓蜂拥而来,土墙上的忠义军士卒,都是面面相觑,睁大了眼睛。
女真铁骑所过之处,宋人老弱惨遭杀害,妇女被驱掠蹂躏,壮年男子多被掳去,剃掉部分头发,结扎辫子,充当管马、负担等苦力。
如今在这土墙之下,这些宋人百姓,又光荣地承担起了炮灰之责。
宋人百姓被番子裹挟而来,胆小者嚎叫哭喊,声音震天动地。胆大的则是默默无言,只是向前闷头而去,女真铁骑和汉儿们则是混在其中,充当监督。一旦墙上的忠义军将士迟疑和踌躇,女真人和汉儿就会毫不犹豫射出箭矢,杀死、杀伤忠义军士卒。
“射击!”
土匪出身、从小家破人亡、受尽颠沛流离的张横早已是心硬如铁,战场上没有温情脉脉,只有你死我亡。
他一声令下,关墙上的忠义军万箭齐发,火炮轰鸣,无数的金兵、宋人百姓和汉儿们惨叫着纷纷倒下。许多宋人百姓和汉儿魂飞魄散,转身就向后跑去。
女真骑士上前,凶神恶煞、毫不留情砍杀逃窜的宋人百姓和汉儿。金人的弓箭手们也是箭如雨下,将退回来的逃兵和百姓一片片射死在阵地上。
一群懦弱的宋人!
斡鲁鼻子里面轻轻哼了一声。驱散宋人百姓攻城,原以为能取得些效果,如今看来,守墙的宋军根本不吃这一套。
而这些汉儿,若是没有女真勇士压阵,只怕早已溃散了。
“后退者死!”
无数的宋人百姓被赶了回来,和众汉儿一起,抬着草草打造的云梯等物,大声叫喊,向着关墙上冲去,很快就越过了关墙外百步之遥的松柏林,向着城墙蜂拥而来。
惨烈的攻坚战开始了!
日近黄昏,周围的山川河流、堡寨树木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土墙上,一场恶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多时辰。
李和曲不知道自己究竟刺杀了多少金人。他的手臂变的酸软无力,只是一次次的机械地刺出。
身边的兄弟不知道倒下去了多少,墙里全是他们的尸体,一些金兵的尸体参杂其中,堆起老高。
从墙上向南看去,关墙外到处都是层层叠叠、横七竖八的金兵尸体,由墙下向外延伸,向南而去。
墙上各处的火把已经点起,双方的士卒舍命搏杀,都已经是疲惫不堪。
终于,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响起,金人潮水一般的退去,一些来不及撤走的金兵纷纷被射翻在地,在血泊里痛苦挣扎。
斡鲁愁眉紧缩,一双三角眼低垂,完全不复往日的凶残。尽管有婆卢火在晋宁军的前车之鉴,他还是不敢相信,忠义军士卒如此凶猛,女真勇士如此狼狈!
午后到现在,两个多时辰的鏖战,墙下、墙外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金兵尸体,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些被驱赶攻城的两三千宋人百姓,就不用说了,一部分被忠义军射杀,其余的都被金人射杀、砍杀殆尽。
参加攻城的五千汉儿,死伤了两千左右。就连参加攻城的一千女真勇士,也损失了三四百人。
据他观察和估计,宋人的损失不过千人左右,或许还没有千人。
忠义军凭墙据守,火器和弩床占了很大便宜,若不是有宋人百姓这些炮灰,只怕金人的损失更大。看来只有连夜鏖战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率兵向东渡过黄河,然后再从府州境内西渡,过黄河然后再直插王松大队身后。虽然要多花上一天的时间,但总好过卡在这里。
土墙上火把熊熊,忠义军士卒和百姓们一起,清理尸体,救助伤员。
胡小东满面笑容,和其他的百姓一样,干得特别卖力。有这些忠义军将士在,女真将士又能奈我何。
一些士卒到墙外去搬移尸体,以免在墙前堆积太高,方便金兵攻城。一些收拾羽箭弓矢,补充墙上供给。
李和曲裹紧了衣服,靠在垛墙上修息。张横走过他身边,赞赏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而去。
一场夜战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