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章 风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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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迷茫,龙德宫中,冷清寂寥,许多的院落门窗紧逼,漆黑一片,落叶铺满地,却是无人打扫。

    不知是刻意为之,韬光养晦,还是煞有其事,幽禁宫中,真真假假,无人知晓。

    “启禀道君皇帝,郓王赵楷来看你了人,和郓王同来的还有康王,以及耿南仲、唐恪、秦桧几位大臣。”

    内侍进来,向书房里正在挥毫泼墨的赵佶说道。

    三年多的谪居冷落,不问政事,赵佶的气色却反而好转了起来,原来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看起来神清气爽,更加的道骨仙风,风流儒雅。

    “让他们进来吧。难得还有人来看我这废人。”

    赵佶摇摇头,手里的狼毫丝毫不停,一个个屈铁断金的瘦金体字不断跳出,颇具艺术色彩。

    赵楷一行人进来,看到赵佶正在挥毫,也都是聚在旁边,专心致志地看起来,丝毫也不见外和生分。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赵构轻轻的念了起来,不由得赞道:“太上皇笔法犀利、铁画银钩,飘逸又带劲特,真可谓字中佳作,儿臣受教了。”

    和他的昏庸父亲赵佶独创了“瘦金体”一样,历史上的赵构虽然政治上昏庸无能,军事上畏金如虎,但在书法上也是大家。他善真、行、草书,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晋人神韵,其书法影响和左右了南宋书坛,后人多效法其书迹,是当之无愧的字体大家。

    赵构既然如此说,必然是精品无疑,也不存在阿谀奉承之嫌。

    赵楷皱眉道:“道君皇帝,你为何不创一些新词,却写王松这贼子的词作?此贼跋扈弄权,手握重兵,非朝廷之良臣。幸亏上天垂怜,次贼身陨,否则我大宋祖宗的基业,只怕会毁于一旦。”

    赵佶放下笔,净了净手,看了看儿子,这才沉声道:“王松文武双全,天纵奇才,世所罕见。只是他丧身河外,对我大宋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大宋诸军,所有的善战之士,都是他的部下。他也算是有功之人了。”

    赵楷脸上一红,连连称是,站到一旁。

    “太上皇所言极是。像王松这样的天才,百年难得一遇。”

    耿南仲捋了捋颌下的稀须,难得地称赞起了对手。

    “前有«满江红»,后有«破阵子»,两首«卜算子.咏梅»,更是独得其中意境。不瞒太上皇,老臣对那其中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是叹服许久,每诵读之,犹觉意之所达,不能自已。”

    赵楷不屑地摇头道:“耿相,想不到这王松还是你的知己,倒是让本王意外了! 真不知这武夫何德何能,竟能得耿相之青眼?”

    他不敢触父亲的霉头,对耿南仲这些大臣发发牢骚,倒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唐恪赔笑道:“耿相是心有戚戚,意之所指,冰清玉洁之心,屡遭蒙蔽而已。郓王不必当真。耿老相公和王松水火不容,这是众所周知之事。王松武夫弄权,自然为我等唾弃。但若说到诗词上的才华,我朝王松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赵构心中暗笑。赵楷因为和王松之间的过节,始终耿耿于怀,反而会让太上皇看轻了他。

    果然,赵佶看着赵楷,眼神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摇摇头道:“王松七步成诗,本朝无人能及,即便是秦大夫和郓王两位状元公,也是差之甚多。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做人重在省己,斯人已逝,就不必再放心不下了。”

    秦桧肃拜道:“太上皇说的是,臣等受教了。”

    赵楷上前,唯唯诺诺道:“儿臣让太上皇见笑了。”

    赵佶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自幼长于深宫,锦衣玉食,人生上的阅历,自然少于王松。世间万物,皆是学问。你慢慢体会吧。”

    赵构心中一沉。看来在太上皇心中,他的这位状元皇子,果然还是他心中皇位的第一人选。

    赵佶看着一身黑衣,藏头遮面的众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们来的时候,没有人发觉吧?”

    “太上皇放心就是,我等是分批前来,先在外面转了几圈,不会有人发觉。”

    “这就好,免得惹得是非,又要坏了心情。”

    赵佶看了看房中诸人,轻声道:“诸位,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有其它事情,诸位可以畅所欲言。若是废黜天子,要本道君即位的事情,就算了吧。本道君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陷到这些漩涡中去了。”

    近日来,不断有大臣前来,痛沉当今圣上的诸般不是。赵佶小心应对,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反而痛斥臣子们离经叛道,规劝他们好好辅佐天子,专心政事。

    他自己也是被软禁之人。一旦官家怀疑他图谋不轨,那他就百死莫赎了。

    赵楷上前一步,跪下道:“爹爹,儿臣等绝不敢逼你, 儿臣是来向你辞行的。”

    赵构也上去,跪下磕头道:“还请爹爹看在父子的份上,救孩儿一次。”

    “爹爹”的话语一出,赵佶的心里,莫名地热了一下。

    赵佶眉头一皱,神色间一丝为难之意闪过,他看了看两个儿子,正色道:“你二人有何话说,起来细细道来。”

    赵楷垂泪道:“爹爹,儿臣因为皇城司的事情,官家一直不能释怀。前一阵子,皇城司减少了700人不说,现在还要谪贬儿臣去担任京东东路转运使。这不是把儿臣往死路上逼吗?”

    京东东路大半为金人所据。赵楷若是到了那里就职,只怕是凶多吉少。

    赵构也是哽咽道:“爹爹,儿臣只不过因为番子势大,逗留的时间过长,官家就对孩儿百般刁难。孩儿已经是自身难保,恐怕和三哥一样,要被贬谪到岭南去了。”

    二人情真意切,泪水簌簌而落,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唐恪不由得低下头来,暗叹自己道行太浅,做不到如此炉火纯青。

    赵佶眉头紧锁,颤声问道:“这些事情,可是当真?”

    赵楷磕头流泪道:“儿臣所言句句是真,不信父皇可以问耿相。”

    耿南仲点头道:“如今金人压境,官家寝食难安,压力之下,肯定是考虑不周,难免做出些糊涂事来,这也是可以原宥,可以见谅的。”

    秦桧摇头叹息道:“兄弟阋于墙、共敌外侮。如今却是兄弟相残,这真是亲者仇,痛者快。我大宋这是要风雨飘摇,要变天了。官家真能做出这种事情吗?”

    唐恪轻声道:“官家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朝以孝治天下,看看太上皇如今境况,宫内冷冷清清,行若软禁。官家对待自己的爹爹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兄弟和外人了。”

    赵佶站起身来,把赵楷、赵构两兄弟扶了起来。自己一个人在房中踱起步来,良久,才回到椅子上坐下。

    “你们要如何做? 本道君又能做些什么?”

    赵佶终于开口问道。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只要赵佶愿意,此事已经成功了一半。

    耿南仲上前,在赵佶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赵佶的眉头一皱,显然对耿南仲的话语不满。

    “殿前、马、步军等帅臣,统官家爪牙之兵,为官家心腹之佐,宿卫宫省、拱扈宸极。”

    他看着眼前众人,摇头道:“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乃是官家外舅,他掌控禁卫,此事万难成之。还有马、步军等帅臣,据我所知,乃是王松部下的将领。如此一来,此事更是难上加难。你们就不要再费心了吧。

    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濋,昏聩贪鄙,毫无统兵能力。但因其是赵桓之母王皇后的亲属,而被任命为这一皇宫宿卫的要职。

    耿南仲一等人想要推赵佶重登大宝,光是王宗濋这一关就不得而过,更不用说李彦仙等人掌控的马、步禁军了。三衙管军的选任,关乎至关重要的京城兵权。其最高的决策权,当然掌握在皇帝手中。

    “道君皇帝有所不知,靖康元年,金人围困汴梁城时,南熏门破,王宗濋首引卫兵逃遁,几致都城失守。若不是王松神兵天降,恐怕汴梁城早已被攻破,官家也已成了亡国之……”

    赵构朗声道:“官家对当日王宗濋置社稷于不顾,竟抱头鼠窜,早已是满腹牢骚。王宗濋也自知者明,整日里眠花宿柳出没烟花柳巷。只怕他这殿帅,做不了几日了。”

    王宗濋这等贪鄙庸碌,酒色之徒,胆小如鼠,拿下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康王殿下所言甚是。王宗濋庸碌好色之徒,只要许以高官厚禄,美人珠宝,必能使王宗濋为我所用。”

    唐恪站了出来,深深施了一礼。

    “微臣愿意前去,玉成此事。太上皇不必为此担心。”

    果然都是有备而来,看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赵佶微微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

    “侍卫马军司,还有侍卫步军司,那些个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们,大多可是王松的部下,你们如何应对?”

    耿南仲微微笑道:“太上皇无需担心。到时,只要让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分管外围即可。如今王松已死,这些人群龙无首,不难对付。再说了,即便他们知道了,这是皇家之事,又与他们何干。”

    赵佶微微点了点头,又站起身来,在房中又踱了一会步,这才停了下来。

    “你们要如何做,只管放心去做就是。”

    赵构面对着众人,轻声说道:“各位大人,我不管你们如何去做,此事千万不要牵连到太上皇,出了纰漏,自己担下来就是。”

    众人一起肃然拜道:“康王放心就是,我等牢记在心,绝不会牵连太上皇。”

    “好! ”

    赵构点点头,正色道:

    “诸位,无论你们如何做,太上皇,三哥和我,都不希望看到骨肉相残的事情。诸位都记住了吗?”

    赵构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赵佶的心里面。自己的九子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竟然以前小看了他。

    他频频点头,看着自己的九子侃侃而谈,三子也在一旁仔细倾听,不由得微微颔首。

    “此事事关绝密,只有我等几人知道,诸位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可大意!”

    其他三人都是面色凝重,指天发誓。

    众人离开,赵佶也是心神难安,不断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直到夜深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