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章 草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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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东西路,巨野县,梁山、郓城以南,巨野泽在县北五里,南北三百里,东西百余里,又名为水泊梁山。金山位于巨野县城东南四十多里,因凿石得金故名曰金山。金山南北长两里,东西宽一里半,高度只有不到两百米。
金山林木茂密,登道纡回,殿宇嵯峨,涌泉涓涓。太平年间,乃是一处游玩的圣地,到了如今兵荒马乱的季节,又成了百姓逃难的聚集地。
虽然忠义军出兵两河各地,摧城拔寨,但势力范围也只是扩展到了大名府以南,五丈河以北,京东两路还是鞭长莫及。
金山南坡,有洞冬暖夏凉,所以命名为清凉洞,此处曾是汉废帝刘贺之陵墓。
刘贺四岁即位为西汉第二位昌邑王,18岁时,汉昭帝刘弗陵驾崩,因其无子,刘贺被征召入朝,立为皇太子。后受皇帝玺绶,承袭皇帝的尊号,成了西汉的第9位皇帝。
刘贺即位仅仅27日,便被废为庶人,史称汉废帝。刘贺回到故地昌邑谪居,也就是巨野县。几年后刘贺前往豫章郡海昏县就国,不久去世。
千古无奈,莫如生于帝王家。成王败寇,只能令后人不胜唏嘘。
夜幕时分,酷热也淡了下去,李宝用过饭,穿过半腰高的杂草,顺着一条熟悉的小径,来到陵墓前。
说是陵墓,其实就是山野间的一个高三丈许、方圆十丈左右的大土堆而已。巨野百姓可怜刘贺为权臣贺光所废,昌邑随臣被杀,聚土成堆,祭祀而已。
墓周围一望空阔,墓前几棵不知何年栽下的高大松柏郁郁青青,墓地周围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只有墓地前被拔的干干净净,那是因为周围来祭祀的百姓实在看不过去,自己铲除的。
夜色低垂,墓地周围的树木莽莽苍苍,在微弱的火光下静谧的可怕。
即便在这兵祸连连,生灵涂炭的艰难岁月,百姓们也是不辍不弃,不断地前来祭祀,祈求上苍保佑,获得心灵上的片刻慰藉。
如今,在这座大墓的旁边,又起了一座新的小墓。周围的草也被拔的干干净净,并且栽上了几株青青的短柏。
李宝恭恭敬敬地在大墓前磕了几个头,然后又在新墓前重重地磕了几下,就在新墓边的斜坡上,枕着一段枯木,在野草间躺了下来。
李宝家就在山下五里的庄子,年少时他和庄子里的玩伴没少在这云台山上玩耍。河北之地民风彪悍,李宝也和兄弟们梦想着,有一日自己能像历史上的英雄一样,金戈铁马,杀敌报国。
平日里,李宝和一伙狐朋狗友横行乡里、桀傲不驯,就知道打熬力气、舞枪弄棒,在抱打不平和凶强侠暴间来回游荡。
每次闯了祸,被官府的公人追的无处可逃时,他们就逃窜到这云台山上,避祸躲难。这埋骨英烈的幽旷之地,不仅是一众少年避难的天堂,也给了众人“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的豪迈之情。
人是铁、饭是钢,饥饿难忍时,山下的百姓祭祀,带来的祭祀的东西总会多上许多。不言而喻,就是给这些闯了祸的游侠儿们充饥,毕竟都是些不懂事、莽撞的孩子。
那一日,李宝和几个抱打不平、闯了祸的兄弟,估计风头已过,偷偷潜下山时,却被庄子上的情景吓呆了。
对于这些自小淳朴的良家子弟来说,虽然他们平常也争强好斗,暴揍或被暴揍一顿,鼻青脸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像那日他们所见,其毛骨悚然、残忍至极、惨无人道,还是平生第一遭。
无穷无尽、肆无忌惮的杀戮,惨死的婴儿、老人;滚滚的浓烟、满地的鲜血;血肉模糊、状态各异的尸体;穷凶极恶、凶残暴虐的女真铁骑。
番子脸上的狞笑、刀尖上的鲜血;惊慌逃窜的百姓,血肉横飞、鲜血飞溅;铁骑纵横、狂魔乱舞……
一个粗壮的番子,只是随手一刀,就砍断了面前宋人男子的手臂,随后反手一刀,那宋人男子的脑袋就飞了出去,从山坡上滚下,落在空地上,不偏不倚,面目正对着藏匿草丛的李宝一行人的目光。
李宝等人看得清清楚楚,那脑袋正是庄里平常教导自己一伙人武功的李虎师傅。李虎师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看着山坡后的李宝等人,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惊惧和愤怒。
番子什么时候离开的,李宝完全没有了印象。他们一行几人当时已经被完全吓傻,丧失了行动能力,也丧失了一贯以来自以为豪的勇气。
从那以后,李宝就变的沉默寡言起来。平日里他们就躲在山上,舞枪弄棒,靠着周围庄子里劫后余生的乡亲们藏起来的一些余粮度日。
随着金兵肆虐河北山东,山上的难民越来越多,百姓、溃兵都有,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千人左右的大杂烩。而其中一队200多人的溃兵,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的首领。
溃兵们虽然平日里霸道,但却还算有底线,没有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山上一向还算太平。
夏日庄稼成熟,众人冒着危险,昼伏夜出,抢了一些粮食回来,也算解决了目前的吃喝问题。谁知被巨野县的番兵们发现,溃兵们死战不退,死伤惨重,终于护着大多数的抢粮百姓退回了山上。
百姓们退回山上,就在废帝的陵墓旁修起了这座衣冠冢,用于祭祀那些战死的溃兵们。
而这一战下来,李宝因为本领高强,作战勇猛,也成了剩余溃兵和这些青壮们的首领。
“簌簌”的声音响起,几个人穿过草丛走了过来,正是李家庄幸存的几个后生。
几个人磕完了头,来到李宝的旁边,都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身材高大,虎头虎脑的李壮摇头道:“宝哥,那些兄弟们都死了,万一番子来攻山,凭咱们几个人,根本挡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矮壮的李达却瞪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大不了像前几日一样,和番子厮杀一番。”
前几日,这几人和溃兵们并肩作战,虽然九死一生,也是杀死了几名番子,终于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也出了胸中隐藏已久的一口恶气。
李宝看看天色,沉思道:“番子人多势众,硬拼不是办法。明日一早,咱们先砍些树木,扎成木排。带着百姓一起到五丈河边,顺着五丈河西去,过了开德府就安全了。再往北去,就是忠义军的地盘”
想到忠义军,李宝的声音高了起来。在北地抗金形势一片萎靡之时,王松高举义旗,大破金军,使得两河和山东等地的军民,都是为之一振。
李达点点头道:“宝哥说得不错。这里到五丈河边不到30里。趁着雨夜,天亮前肯定能赶到五丈河边。”
年纪最大的李立也说道:“与其呆在这里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李宝脑子灵光,身手好,我们大伙都听你的。”
众人要突围,却没打算去最近的东京城,而是要去河北找忠义军,在这些抗金志士的心底,大宋朝廷已经被他们无奈地放弃了。
李宝沉声道:“忠义军的王相公,乃是个抗金的大英雄,死在他手上的番子成千上万。咱们投靠了他,乡亲们的大仇才能得报,咱们兄弟,也有个奔头。”
众人一起叫好。谁都知道,现在天气热,金人不会上山。但是到了秋日天气转凉,情形就会大不相同。
夜色降临,大雨倾盆,天地下,一大群可怜人,正在泥泞不堪的乡间小道上艰难跋涉,向着东面的五丈河而去。
田野中,不断可以看到泡得发胀白的尸体。沿途被烧毁殆尽的村庄,在大雨的清洗下,格外的萧瑟荒凉,夜色中就如一栋栋的鬼屋一般。
“乡亲们,都加把劲,等上了船,大伙就安全了!”
李宝和几个弟兄抬着扎好的木排,在暴雨中大声喊叫,生怕有人在黑夜中走失。
缺吃少穿,这七八百人当中,病号不少,在夜间暴雨下赶路,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
“宝哥,不好了,李开哥离开了!”
听到兄弟们的禀报,李宝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李开是村里的老好人,年龄比他们都大一些。平日里他们闯了祸,大多都是李开帮他们擦的屁股。没有想到,队伍还没有出去,李开就已经病死了。
大雨倾盆,雨水打在李开的脸上,但他却没有再张开双眼。
李宝抬起头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脸色难看之极。
这乱世里头,人命就像山间的野草,只能靠自己坚强的活着。刀砍火烧,也只有干挨的份儿。
大雨天,金兵不会出来。可是到了河边,这木排能不能经不起风吹浪打。到时只能听天由命了。
下了破败泥泞的渡口,来到岸边,看到大雨中滔滔翻滚的浪花,众人一个个都是睁大了眼睛。
暴雨如注,天地溶在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里。平时浅浅的五丈河水波涛汹涌,滚滚白浪向北而去。
木排是没办法用了。这么急的水流,又是在夜间,到了河中,恐怕很快就会被浪花和漩涡吞没。
“宝哥,向西二十里的巨野县渡口才有大船。不过那里有番兵把守,不容易得手。要我看,咱们还不如退回去,等天气好了再做打算!”
“等天气好了,番兵的防御也就增强了。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李宝摇了摇头。在山上多待一天,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将来的麻烦更大。
“你带乡亲们在此等候,我带青壮前去,趁着天黑,把巨野县渡口的番兵干掉,不然大家都没有活路!”
周围几人都是吃了一惊,巨野县金兵水师大营可是有上千人,自己这些人去袭营,恐怕是有去无回。
不过,李宝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看着滔滔的河水,大雨中浑身湿透的汉子们瞬间达成了一致。
“宝哥,大伙都听你的,你说了算。”
李宝点了点头。只要众人心齐,这船只抢夺,就多了一分希望。
“也不是非要袭击番兵的大营,和番兵硬碰硬。”
李宝大声说道:“只要小心些,能拿到渡口的大船就行。”
“一切都听李宝的!”
陈立在雨中大声喊道。生死也就是这一哆嗦的事情了。
听到不用去和番兵短刀相接,众人鼓起了几丝勇气。自己死了不要紧,毕竟还有这六七百号的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