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起喧嚣 第二十四章 昭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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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究还是怀疑着她的。

    原来,无论她再如何真心付出、无微不至,他也始终未对她敞开过一丝心扉,遑论毫无保留。

    “陛下放心,臣妾最知道该怎么恪守自己的本分。”楚昭颖努力对他扯出一个微笑,原本姣好的面容因这牵强的笑而失几分了色彩,“臣妾只希望孩子们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莫要走了咱们的老路。”

    “咳咳……咱们的路——”洛庄奚看着她一如既往地得体姿态,有些无奈地笑了,“其实也一样——阿瑶不也是联姻吗?”

    “蒙颜和陛下可不一样——”楚昭颖握紧他的手,凝视着他的双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像是透过他的面容想起了什么极为怀念的事情,“陛下是一国之君,而蒙颜不过是一个将军,是一个臣子。”

    洛庄奚:“...... ”

    洛庄奚也回望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看不透这个默默守候在自己身后守候了十几年的女子,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看透过她。

    至于想不想看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蒙颜是个实诚敦厚的孩子,一看便知道是个极会疼人的。”楚昭颖面上似乎还流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天祁的律法,公主出降给臣子,臣子是不允许纳妾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咱们的阿瑶一定会很幸福。”

    “皇后。”洛庄奚皱眉,随即又有些怅然,“当年在公梓的事情,朕从来没有隐瞒过你。”

    “是。陛下认为这样便算是给予了臣妾足够的尊重。”楚昭颖略微回想了一下,笑了笑,“所以在陛下对臣妾说要封她为贵妃的时候,臣妾什么都没说。”

    “当时,你没有反对。”

    “臣妾不能反对。”楚昭颖另一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虽然因病痛而有些形容枯槁,却依稀还是她心中那个少年郎的轮廓,“臣妾是陛下的妻子,也是天祁的皇后——臣妾很自私,想把陛下就留在自己身边;但是臣妾更清楚,能让陛下快乐的那个人不是臣妾,所以臣妾只能尽力让陛下快乐。”

    “皇后,你从前从不说这样的话。”她说得动容,洛庄奚面上却并无多少感动的神色,只淡淡地看着她,淡然之外还有些疏离,“朕与你一开始便知道,咱们是因为什么而成了夫妻的——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心一些?”

    “陛下误会了。陛下与臣妾多年来虽然不是举案齐眉,却也算是相敬如宾,咱们膝下又有二子一女,臣妾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楚昭颖细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头发,“也许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昭阳殿中的漫漫长夜里一个人醒来,臣妾还会觉得有些许意难平——臣妾哪里不如她呢?难道就是因为先认识陛下的是她吗?”

    她的语气很轻很轻,姿态也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得体,一看便知是自小严格教养的贵女。只是话到最后,情之所至最深处,却意外有了几分怨怼的意味——若是皇后有了妒怨之心,那是要为礼法所不容的。

    “皇后。”洛庄奚轻叹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归于沉默。

    皇后。

    多么尊贵的身份。

    多么生疏的称呼。

    楚昭颖缓缓抽出握住他的那只手,垂首的一笑中充满了自嘲,再抬头看他时却还是那个端庄自持的仪态,挂着她自小便烂熟于心的得体微笑:“陛下私下里也会唤她作‘贵妃’么?”

    洛庄奚一愣,罕见地露出几分错愕的表情,似乎是不能理解她话中之意。

    “大婚之前陛下唤臣妾为‘长公主’,大婚之后陛下便唤臣妾为‘皇后’...... ”楚昭颖的眼神中充满了洛庄奚看不懂的情绪,“皇后啊皇后啊,这个让臣妾又爱又恨的称呼——陛下,你可还记得,臣妾的闺名唤作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她得体面具下汹涌而来的悲伤,洛庄奚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叹息道:“昭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她的身。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唤她的名。

    一直强忍着的悲伤尽数从眼中倾泻而下,再也止不住。

    当初决定以一生相付的少年郎已然老了,她也在这十几年深宫生活中被磨去了倾城貌、削去了尖棱角——但是为了这一声“昭颖”,无论他在哪里,她都会相随。

    无谓君何处,昭颖且相随。

    “不要!”

    洛漓瑶惊呼出声的瞬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心跳因害怕而变得非常急促。

    “殿下可是又魇着了?”挽月在外听得动静,立即掀了珠帘进来看她,“如今不过是午休一会,也如此严重,这可如何是好?”

    “我...... 我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洛漓瑶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缓了缓才道。

    “殿下做了什么梦?”

    “...... 想不起来了。”洛漓瑶揉了揉眉心,努力回想无果后只好无奈放弃,“但是,似乎是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奴婢小时候便听宫里姑姑经常说,梦都是反的。”挽月为她梳理好有些凌乱的长发,笑着安慰她,“现在师小姐和唐大人在望月楼,皇后娘娘还要亲自主持棠珏公主的送嫁仪式,陛下也下令严查上下、师家谋逆一事不日便会水落石出——事情都在向着好的一方发展,殿下又有什么不放心呢?”

    “唉...... ”洛漓瑶摇头,无奈笑了笑,“也罢,只是吾的感觉而已。”

    “殿下不要过于担忧了。”挽月为她扎好床榻边的帘子,让外头的阳光照进来,“从前就说殿下身子羸弱有一大部分原因便是用心太过,殿下偏生还就这么一颗七窍玲珑心,哪怕笨一点也好呢!起码跟奴婢一般没心没肺,每天开开心心的。”

    “你这个丫头,真是个小机灵鬼。”洛漓瑶哭笑不得,“从前吾总说你没心没肺过得开心,可是真心觉得你这性子很好,你却还记上仇了?”

    “哪有。”挽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殿下待咱们好,咱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看来最近挽月也会看书了。”洛漓瑶轻轻掀开被子便下了床榻,踩了榻边的软鞋站起来任由她为自己披上衣装,“连‘心知肚明’这样的话都能信口拈来。”

    “殿下看过那么多书,知道那么多东西。”挽月熟练地为她穿戴好衣裙,系上腰间的玉带,说话时小脸微微扬起,理所当然道,“奴婢可是殿下的人,当然也得比别人多读几本书......奴婢再努力多读几本,成为像殿下这样厉害的女子。”

    “到时候咱们沧澜殿没准还能读出一个女秀才。”洛漓瑶自己随手整了整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笑着看她,“到时候吾就推荐你入朝做女官,可不得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也许过不了多久,来沧澜殿向你提亲的人怕是都要踏破了殿外的门槛。”

    “殿下!”挽月羞红了脸,“殿下自己仗着下月及笄,就一直打趣奴婢呢。”

    “吾说得是实话。”洛漓瑶笑了笑,在妆台前端正坐下,“女大不中留......你与挽华自小与吾一同长大,吾自然是不舍得留你们一辈子的,没得耽误了你们。”

    “哪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奴婢只想陪着殿下一辈子。”挽月羞恼地跺了跺脚,手上却依旧尽职乖巧地拿着玉梳将洛漓瑶的长发捧起来细细梳理,“若是以后殿下和蒙少将军成了婚,奴婢可是要跟着殿下一起去蒙府的——奴婢要保护殿下,不能让殿下身边因为没有能信任的人而受委屈。”

    “......”听她提起了自己与蒙颜的婚事,洛漓瑶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傻丫头,父皇如今身子不好,这桩婚事能不能结成都不一定。”

    “那殿下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嘛。”挽月不以为意,将她的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随云髻,点缀上金簪玉饰,“奴婢经常听宫里那些小侍女们说,蒙少将军如何如何好,对待下人们也很是宽和——这一点倒是和殿下很像呢,想必日后他也会好生疼惜殿下的。”

    “般不般配是一回事,适不适合成为夫妻又是另一回事了。”洛漓瑶习惯性地抚了一下头上的发簪,睨她一眼,“你现在还不懂,男女之间的这些事很复杂。”

    “殿下又在和挽月说什么悄悄话了?”挽华甫一入内殿,便听得她说着“男女之间”,顿时面布红霞,“殿下自己都还未及笄呢,怎得就说起这样的话来?”

    “不过是闺中胡言罢了。”洛漓瑶站起身来,盈盈而立于妆台之前,仪态之优雅令挽华与挽月两个女子都一时看得痴了,“下午若没有安排,便继续赶制给姐姐的喜被吧。”

    “恐怕为棠珏公主赶制喜被的事要暂时放一放了——苏大人派人传来消息,那燕定人指明要见望月楼的主子。”挽华皱了皱眉,“可是现如今宫中风声鹤唳的,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容许殿下出宫。”

    “直接拉个帘子让唐昊琦去演一场戏便好。”洛漓瑶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直接转达,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所以这就是把锅又给推回来了。”唐昊琦郁闷,唐昊琦倚在栏杆上疯狂往嘴里塞小零食,“我现在可是个重点通缉犯啊,就不能暂时遗忘一下我吗?”

    “管你吃管你住,让你做点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自从和这人相处起来,师越真翻白眼的频率日渐上升,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嫌弃,“到时候给你整个大屏风,你在里面捏着嗓子说几句应付一下不就好了?装模作样这种事你不是最拿手了吗?”

    “我?我哪有!” 唐昊琦委屈地将口中食物嚼吧嚼吧咽下去,有些底气不足地抗议道。

    “好了好了。”苏洛苒看不下去,连忙一手一个将二人拖得离栏杆远了些,“站远些看,免得有人看见了你们在这里——名花宴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