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变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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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高台上一阵鼓声,旗军们又变阵了。

    这一次是各局的百总先走在队列最前,百总之后是两个长枪手,两个长枪手后又是三人,三人后变成五人,五人后变七人,七人后又变九人,九人再变十一人,除百总在最前外,几个旗队长也是在队伍的前端,在变阵之时,有一些旗军不适应带来了混乱,几个镇抚兵拿着细长的军棍跑到队伍中一顿猛抽,打的那些犯错的旗军鬼哭狼嚎起来。

    “除了镇抚官是固定的,镇抚兵每天由各队轮换。”闵元启对看的目瞪口呆的朱万春道:“各人均挨过打,所以轮到自己当镇抚兵时下手便同样狠,后来的记着此前的打,于是打的更狠了。”

    朱万春摇头一笑,说道:“这法子太刁恶了一些。”

    “是不太好,影响袍泽间的感情。”闵元启笑道:“所以我打算挑一些军事素质不是很好的旗军,专门当镇抚兵,这样不影响战兵间的感情,他们只会记恨镇抚兵了。”

    朱万春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再专注看阵列的变化。

    这样从一人到三人五人七人九人十一人的阵列,一字排开,一个百人总正好是一个相当紧密和看起来异常锐利的三角阵列。

    这个阵摆起来也有讲究,正中的是长枪,两侧的是刀牌,正好是和此前的三叠方阵相差不多,也是侧翼摆开刀牌,正中和前方由长枪手为主。

    “这是锐兵之阵。”闵元启对朱万春解释道:“若我不是陪朱兄便在此阵最前了,这种阵冲锋陷敌最为锐利,但不似堂堂之阵可以稳着阵脚,与敌僵持,厮杀不利还可缓缓退回。此阵摆开就只能有进无退,一旦失败便多半全军覆没,所以为将者当在此阵之前,若我殁于阵中就百总接掌指挥,百总殁便由副手,副百总殁便是在前的旗队长接掌,要么全军尽覆,要么便破敌而还!”

    闵元启说起军伍之事,却不似此前那样满脸笑容,态度和蔼,不仅神色庄重,严肃,语气也是极为肃杀,甚至隐隐有金石之音。

    朱万春听的悚然,看到眼前的锐阵之时,仿佛也见这些将士一往无前杀向敌人的勇武之姿。他不觉感慨道:“但愿大河卫这里,不受刀兵之扰。”

    “对我们武人来说这不算好的祝祷。”闵元启笑了笑,说道:“身为武人,卫护一方平安,披坚执锐,与敌厮杀,甚至阵亡于疆场,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朱万春默然不语,感觉今日此时,又见到了眼前这位试百户新的一面。

    ……

    衣着褴褛的梁世发回到第三百户时,正好是从开挖盐池的工地上过来。

    外围哨楼和巡逻哨位都先后发觉了他,检查完身份后才依次放行,梁世发从土匪云集之处返回,至此才内心稍安。

    工地上相当热闹,主持挖盐池的是陈德和李家兄弟等人,还有一些民户工匠在远处烧砖、制瓦,往北边走了几里地便看到大片的房舍也在修筑之中,此后盐池修好,受训的旗军住军营区,隔着条引水过来的小河便是盐池工人的民户区,双方隔的很近,军营区要稍微往西一点,正好处于百户村和盐池区两个区域的西边,算是将百户村和盐池区都卫护住了。

    梁世发至军营校场时,接受镇抚兵最后一次检查才被放了进去。

    梁世发最后确认道:“大人是在营房里吧?”

    此前人们称呼闵元启是试百户大人,后来有人简称百户大人,不过闵元启官职毕竟是试百户,这样称呼有些别扭,后来所有人便直接简称为大人,这样其实是以私兵部曲自诩了,反而叫所有人感觉更好。

    毕竟眼前这支兵马吃的不是朝廷俸禄,也不是来自卫所长官的意志,而是闵元启用自己所赚之银购买军械粮食武装训练,说是私兵没有丝毫毛病。

    就算是拿朝廷军饷俸禄的营兵总兵,现在不也是一样把将士当私兵部曲?刘泽清的几万部属,若按朝廷一直的规矩,刘泽清这个总兵并不能节制其余的奇兵营和游兵营,平时不得过问部将营伍中事,否则必遭弹劾,营伍的军械,粮饷等事由文官操办,太监监督,战时各营汇集,由兵备道或巡抚等文官负责指挥,武将不能干涉。到天启之后,规则逐渐被破坏,法纪废驰,一些能上战场管制诸将的文官大佬纷纷战殁疆场,或是被逮拿下狱,总兵威权日重,逐渐把诸营管理权拿在手中,接下来自筹粮饷,文官和监军被限制或架空。至此时,刘泽清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藩镇,既然朝廷正经的总兵和经制之师都是如此,一个卫所武官练一些私兵又能如何?

    “大人是公事房。”镇抚兵对梁世发道:“签书千户来了,应该是有喜事。”

    “我知道了。”梁世发心中有事,顾不得和这镇抚兵多说,进了营后便一路往北边的公事房赶。

    校场内很多将士在队官的带领下练个人技艺,这些旗军入营最晚的也有半个月左右了,队列逐渐很象个样子,身形也逐渐精干粗壮,外来百户入营者无故不得外出,领的粮饷各人签押了,统一由军需官派人送到各旗军的家中。这样旗军们反而更是满足,因为粮饷领了,自己尚在营中可以放量吃饱,不必如此前那样与家人同食,他们每天训练,哪天都是汗透重衣,消耗极大,若如此前那样四升粗粮与家人共食,身体也很难扛的住这样沉重的消耗。

    这等若是增加了旗军的薪饷,消息传扬开后更令很多自忖身强体壮,年龄也合适的旗军们动心,虽然挖盐池和为盐丁一样有饷可领,但一天四升粗粮,每月一石多的收入在农闲时合适,若是农忙时这个收入其实也不算高,只是这盐丁是可以成年累月的做下去,农忙时的时间毕竟有限,只能在其中想办法取舍。

    旗军的待遇却是一直在显著的提高,已经和普通的盐丁区别极大了。

    这当然是闵元启有意为之,总不能旗军和盐丁杂役们待遇相差不大,若这样人们何苦要在营中受苦受管束,且有可能上战场与人拼命?

    梁世发发觉眼前的旗军已经有一百多人头顶戴上了铁盔,这些铁盔多半是明军的帽儿盔,看起来制造的工艺还算精良,这些盔怕是最少有二三十年,保养还算得当,看起来还是相当的坚实。

    刀牌手和队官以上都戴铁盔,长枪手和镗把手,火兵,仍然是只戴范阳笠或折上巾。

    也有过百人穿戴上了铠甲,此前闵乾德送来二十领甲,那是河桥一战旗军们克敌致胜的勇气来源,其后闵乾德又送来了一些火门枪,鸟铳,大小西番铳和各种兵器,包括小梢弓和开元弓等弓矢,但没有硝磺和铅弹,也没有多少箭矢。铠甲和铁盔更是没有,一个卫所武官世家,底蕴便是如此了。

    看到多出来的绵甲穿在刀牌手和队官们的身上,梁世发心思敏锐,想了想便知道多半是朱家设法购买送了来,他内心感觉有些沉稳了,走路的脚步也放慢了一些。

    此前知道海寇和土匪勾结,就要在近期攻打第三百户时,梁世发心急如焚,盐城很多地方没有驿传,也没有脚店和车马店,只有小河上有小船承担货运,什么急递铺,递运所都没有设置,想要有骡马骑着赶路根本不可能。梁世发心急如焚,却只能每天坐船和用脚赶路,虽然心急,速度却实在快不起来。

    待好不容易赶回来,外围有哨楼,内部的巡逻哨,军营里的情形都令梁世发感觉安心和振奋。他看看校场中振臂向前猛刺的长枪手,感觉到这些旗军对手中长枪掌握越深,不管是身架还是发力之法,或是戳刺的架式,抬枪,摆枪,收枪之法,差不多都快纯熟了,内心也是感觉安稳和平静。

    军中枪法,就是按戚继光的教导,杜绝那些抖枪之类的花架子,讲究整齐划一,势大力沉,明军枪术的主流就是杨家枪法,也就是梨花枪法,杜绝一些无用花式后,就是讲究配合,刺杀时要猛然发力,凶猛前刺,以长枪的长度加上猛烈的刺杀,还有长枪兵们彼此的配合,以此刚猛无比的枪术形成枪阵,敌人便更难匹敌。

    梁世发一路走来,颇见了几个营兵的驻地,多则过千人,少则数百。刘泽清虽然志在扬州,但淮扬一体,淮安也是不会轻易放手,他的几万兵主要驻在淮安府城,也有少数驻沭阳,宿迁诸县,并逐渐向盐城各县派兵,要隘地方都有兵马驻守,只是派出去的多半不是刘泽清的嫡系,其嫡系精锐兵马,现在则多半驻于淮安。

    营兵的兵器,尚算过的去,铠甲铁盔数量也并不多,也并不操练,更不要说如眼前这样合练枪术了。

    营兵七成左右用火器和弓矢,剩下的三成左右是长枪,长刀,长斧,长戟,镗把,仅枪便分十余种,各种长兵器驳杂不堪,若外行人看了,只觉营门肃杀,甲兵耀眼,梁世发随闵元启练兵多日,渐知兵伍之事,戚继光说兵贵杂,那是在鸳鸯战法和南方水网狭窄之所说的话,到了北方,无非就是车营,骑兵,长枪兵等若干兵种的配合演练,反而要精简凝练的多。

    长兵多且杂,火铳和弓矢杂夹,没有合练,兵器质量也差,铠甲不多,铁盔也不多,真正的精锐俱是少量的马兵,配铁盔,腰刀,长枪,铁矛,身上有皮甲或绵甲,也有少量铁甲,甚至背负步弓,短马弓,能在马上骑射。这些兵多半来自九边,便是山东镇的精锐亦是从九边过来,九边的马兵,夜不收,哨骑,才是大明军队的精华,论个人战力也极为精锐,但可惜人数实在是太少了。

    而就梁世发眼前所见的旗军,成军时间极短,但论起战意和训练的强度,只怕已经将那些普通的营兵远远甩在身后了。

    便是无甲旗军,笠帽,箭袍形制的红色短军袍,鞓带,短靴,一身佩戴下来,自有一股整齐肃杀气息,外围经过的盐丁杂役和妇人们,无不拿眼光瞟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