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千层油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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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慨手一颤,粘稠的粥便洒在了手背上。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誓言可以不作数了?

    那个发誓不做侧室的誓言?

    徐慨脸色陡然变得铁青,将筷子“啪嗒”一声重重放在了桌上。

    她以为他是什么人?

    挟恩图报的小人!?

    她又以为她在做什么?

    天桥底下,后背插着一根稻草,卖身救父的可怜姑娘!?

    这都什么事儿?!

    徐慨猛地站起身来,急躁地来回踱步,“你你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名堂。

    厅堂的声响传到了柜台,钟嬷嬷站在柜台后望过去,蹙了蹙眉。

    刚刚不都好好的吗?

    这才多久?

    怎么一个低着头在哭,一个站起身像是气得想揍人?

    不对呀。

    这两人,秦王殿下虽是出了名的不假辞色冷面王爷,可待人待事,尤其是对待宫人上,从未有过劣迹...自家含钏则更是好性的人,见谁都是笑,从没听过钏儿大声说话、重话骂人..

    如今这是怎么了?

    钟嬷嬷算盘往柜台面上一放,朝小双儿使了个眼色,小双儿探了个头出去,有些着急又有些疑惑,对钟嬷嬷的意志照单全收、心领神会地出去晃了一圈儿,回来贴着钟嬷嬷的耳朵悄声说,“...没听清...隔得太远了,但听语气,秦王殿下好像在发脾气...”

    秦王殿下确实想发脾气,但克制住了发脾气的冲动,强迫自己语声语调轻柔下来。

    “...您这便是低看了我,也低看了自己个儿!一早便同您说了,我所做的一切,原意便是不想给您带来压力!否则又怎会让钟太医乔装,让小肃把改后的金簪子丢到你家门口呢?!若我是个挟恩图报的人,我全然可以将件件桩桩都仔细说与你听!我可曾这样做过!?”

    强迫自己轻柔的徐慨说到最后,却也激动起来,解下佩在腰间的玉牌,一把摔碎在地上,指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玉。

    含钏看看地上的碎玉,再抬头看看徐慨。

    徐慨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么些年了。

    这么些年了!

    她从未看到这个样子的徐慨——气急败坏得面红耳赤。

    含钏一下子眼泪止住了。

    徐慨紧紧抿了唇,双手撑在桌上,盯着含钏,声音低沉得像坠入海底的石块,“若要誓言不作数,除非碎瓷可重新贴合,除非这碎玉可重新成为一块完整的玉牌。只有那个时候,您的誓言才能被打破。”

    徐慨深深地看了含钏一眼,撩袍转身向外走去。

    含钏呆呆地坐在原处发愣,桌上的菜都没咋动,荷叶鸭子就被夹了一块儿,薄荷茱萸酱的凤爪愣是一支都没卖出去,只有那一小砂锅的粥...南瓜的暖橙色与长粳米煮得透白明亮的颜色交相辉映,在灯光下有些像胡同口各家府邸门口高高挂起的灯笼。

    粥,这种食物,是最有“家”的味道的。

    米与水,经过炉火的锤炼和时间的烧制,逐渐融为一体,产生新的味道,成为第三种截然不同的食物。

    就像夫妻。

    夫妻夫妻,两个来自完全不同的出身氏族,因一纸婚约被拴在了一起,共经甘苦,同面辛酸,风吹不走、浪打不散...

    含钏定定地坐着,坐着无意识地笑了笑。

    夫妻,真是这世间最奇妙的关系,两个未有血缘、未有交集的人成为了世上最亲密的人,甚至是相伴最久的人——父母会先你一步离开,子女会各自成家立业,手足兄弟在陪伴你度过成长路后也隐退在茫茫的人海中了。

    只有夫妻。

    从黑发到白首,一直相伴左右。

    除了妻,谁也做不到。

    真令人羡慕呀。

    含钏心里这么想。

    隔了许久,灯火“砰”的一声爆开,含钏被吓了个机灵,站起身来背对厅堂抹了把眼睛,利落地伸手将桌子收拾了。

    二人闹得不欢而散。

    徐慨一连几日,脸都阴沉沉的,蹲在六部收拾了一支狭窄冷硬的床板将就过夜,小肃回府邸给徐慨拿被褥,守书房的素玉悄声问小肃,“...爷这是怎么了?前几天回来便拉长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也不笑...嗯...虽然平时也不算平易近人,但好歹也没这般吓人呀!”

    小肃眯着眼看素玉,沉声问,“听说什么?”

    素玉“啧”一声,“肃爷爷!瞧您说的!奴能听说个甚呀!爷身边的人,您打头,往下顺,谁嘴巴不是跟缝过似的?便只是探探口风,左右求您疼惜疼惜咱内院几个当差的丫头呗!”

    小肃松了口气。

    他毫不怀疑,只要主子爷身边的人走漏了事关贺掌柜的风声,他们几个全都不死也得脱层皮!

    主子爷对贺掌柜...唉...

    小肃埋头摇了摇,不好说!

    素玉推了推小肃。

    小肃抬头正声道,“不该问的甭问!知道的说您忠心为主,不知道还以为您藏着坏心思呢!主子爷雷霆雨露均是恩典,板个脸就是不高兴了?那主子爷若笑起来,您还能跟着开心不成?位置放正,既想要别人多疼疼,自个儿就得着调!”

    小肃正经起来也不是个插科打诨的,素玉肩膀一缩,啥也问不出来,彻底歇了气。

    小肃一手摊着湘妃竹凉簟子,一手抱了玉石枕头,心里头叹口气儿。

    还以为能成。

    结果还吵翻了。

    一个哭,一个气,自家主子爷当晚上觉都没睡着,安息香点了一整夜,翻来覆去的,安息香点了一整晚,也能听见主子爷翻来覆去的声音。

    主子爷为人板正是真板正,说一不二,一根弦,心里头是知道贺掌柜的身份够不上正妃,可若真要纳了侧,主子爷却也心疼小姑娘。

    偏偏人又没法儿控制,自己继续是喜欢呢?还是悬崖勒马呢?

    若能像吹蜡烛似的,不想喜欢的时候,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那世间诸人也没这么难受。

    喜欢还是喜欢,想让自己不喜欢也还是喜欢,可偏偏又不能喜欢。

    嘿!

    跟个绕口令似的!

    小肃再摇了摇头。

    难!

    这世上,啥都不难。

    舍得力气便能挣出日子,舍得银子便能过好日子,只有这男男女女的事儿,可不是力气和银子能买来的人。

    所以才有那么几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呢!

    小肃公公叹了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都阅尽千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