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626章 托名司空,实为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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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这次想要改革新开财源、扩充军备的决心还是挺慎重的,对于不能给李素立刻派来援军,也是颇有几分内疚。

    所以刘备才没有用旨意的形式给李素下令和通知,只是以私信、密信的方式,跟李素商量探讨。而且派来的信使也是最近四处奔走视察、比较了解情况的黄权,而不是像前几次那样,派个龙套路人信使办差。

    李素拿到信后,礼数尽到,就先让人安排黄权好吃好喝招待着,夏口城里黄权有什么想玩的地方,李素都派帮闲甄尧陪对方吃喝玩乐,还主动提出让甄尧带黄权游梁子湖,体验江汉地区的云梦沼泽景色。

    至于李素自己,当然是先关起门来,跟核心幕僚们分别讨论了一下如何给皇帝提反馈——注意,是分别讨论。

    也就是跟徐庶聊军事议题,跟张松聊财务改革等内政阻力问题,再跟王累聊如何对付可能出现的改革中的死硬顽固既得利益。

    毕竟,李素手下这群幕僚,每人都不像李素这般是通才,有些人擅长战术,有些擅长内政利益分化一拉一打、有些则纯粹只适合出来得罪人。

    李素做领导多年,也早就练出了用人之法,人尽其用各展所长,他自己只把握大方向,下面人补充完善细节。

    被礼貌招待玩乐的黄权还有些不安,几次在梁子湖游船上跟甄尧旁敲侧击打听:李司空莫非觉得这次改革的想法有点操之过急?还是对于北线迟迟不能抽调援军来助他全取江东感到惋惜、想竭泽而渔换别的办法快速强行扩军求战?

    对于这些疑问,甄尧这个帮闲从事懂个屁,他从头到尾都是好心好意让黄权别多想,拍着胸脯说李司空是真心在运筹对策、看看如何细化陛下的思路,便于落地实现,慢工出细活嘛,陛下每次找司空远程讨论国家大事,哪次不得多慎重几天。

    黄权原先没办过这种级别的沟通工作,只是有些不适应,才觉得惶恐。虽然接受了甄尧的说法,他还是没心思继续玩乐,第一天游了一半梁子湖后,就回驿馆宅着等消息。

    甄尧不好强逼着他玩乐,那就只是让人每顿按时给黄权送好酒好肉。

    来到夏口的第二天晚上,黄权吃着膏粱厚味的美食,眼前七八道江鲜,都是梁子湖和长江汉水里产的,南边罗霄山的山珍野兽也不少,獐狍麂鹿一应俱全。

    不过美食也只是让他感受到了“司空对于天使还是很重视很尊敬的”,他内心忍不住一边吃一边感慨:

    “或许这是正常的吧,谁让司空虽然挂名督师、奉辞于外、掌握南方四五州之地,可他事实上还‘托名司空,实为汉相’。身不在中枢,而最大的朝廷大事还要跟他商量,这圣眷远非钟司徒荀令君可比了。

    陛下践祚之初,册封的三公卿相名单,终究是不能代表陛下心中真正的信赖程度强弱,有些不过是看在对方在先帝时就已身居高位、朝中资历深远,才继续摆在高位上过渡一下。或许不用两三年,陛下早年相交于患难的年轻幕僚,都要大大提拔一波了。”

    还别说,黄权因为这次刘备对李素表现出的特别信任,再次领悟到了朝政人事方面的一些风向。

    在官场上,从来不是谁的官位高谁就圣眷重的,尤其桓灵以来,卖官导致的高位筹勋虚职都泛滥了,威信大降。

    刘备称帝时的公卿名单,当然也是一个妥协历史遗留问题的产物,并且对“年功资历”这个考量因素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鲁肃、诸葛瑾这种跟随刘备很早、但跟随时太年轻的文官,如今都没有到九卿之位,还在地方州当布政使。

    但刘备称帝九个月了,黄权已经看出来,对鲁肃的信赖是绝对不在钟繇之下的,跟荀攸也可以一拼(主要是荀攸智商也不错,给刘备出了不少主意,钟繇只是内政人事之才为主)

    诸葛瑾次一些,但刘备对他的信任也不比钟繇差多少,绝对在目前九卿中一半人以上,倒是法正这个“刑部侍郎”,虽然是九部的副职,信赖度跟诸葛瑾伯仲之间。

    鲁肃法正诸葛瑾升官慢,关键是年轻、在原先灵帝和献帝朝时的官方身份相对低微,当时只是在刘备的私人幕府里受信任,不能拿到台面上讲。

    而当私人幕府向朝廷转变的过程中,对朝廷旧体面的兼容就得慎重考虑,让出很多高位。类似于历史上曹操掌握朝廷时,一开始他真正的心腹最高位的也就荀彧是尚书令,其他官职都不行,要慢慢一年年剪除旧人元老。

    当然刘备不存在剪除元老,因为他本来对刘协朝廷旧官的接收就不到两成,剩下八成挂名京官都跑去跟袁绍了。

    而且只要是忠于汉室的大臣,跟刘备也不存在利益冲突,最多就是才干不行不值得委以重任居于高位。这些是要慢慢调整的,但绝对不是剪除,调整后该保证的待遇还是要保证。

    黄权最近也算受刘备信任,这种沟通工作担任了好几次,也知道点内幕。他是见过李素上次给刘备的回奏的,知道李素也不想太跳,要卡“三十岁之前不当丞相”的时间点。

    黄权心中举一反三推而广之,觉得一旦李素到了三十岁、当了丞相,那恐怕就不是李素一个人的调整那么简单了。李素拜相后的一年之内,鲁肃、诸葛瑾、法正、顾雍、诸葛亮估计都要跟着涨一波,递补上来。荀攸钟繇本来就很高位了,应该没法挪。

    事实上的丞相却还要领兵在外、同时皇帝对于改革变法方面的大事儿都非听他不可,钟繇荀攸说了根本不算,朝廷的议事周期自然免不了一再拉长拖久。

    毕竟李素现在没机会跟刘备当面面谈议政、说错话被质疑就能立刻改口。李素是跟刘备隔着半个月一趟的书信交流在讨论国政,一句话说错追都追不回来,刘备提出疑问的话他至少半个多月后才能追加解释。

    这样的办公环境,李素必须慎之又慎。

    就好比后世的专利代理人,面对答国知局的OA时,如果是书面回复,肯定要比当面口审想得全面一点,因为你短时间内没有第二次补充的机会。这还是电邮沟通,都如此慎重,何况是半个月一封的人肉投递。

    “司空和陛下真是不容易啊,但愿早点把孙权在江东的地盘全灭了,司空能腾出手回朝,朝政沟通效率也能高些,朝廷不能没有司空坐镇啊。”黄权由衷地感慨。

    ……

    黄权在驿馆里刚刚用完晚膳,还没收拾,忽然外面一阵动静,他出门去看,原来竟是李素亲自和蔼亲民地来找他谈公务,身后还跟着俩幕僚。

    黄权连忙迎出去:“司空莫非是商讨出应对条陈了?唤在下前去就行,何必亲自至此。”

    李素摇了摇折扇:“公衡这次可是身负皇命,我亲自来陈述也是该的。正好,你这儿还没收呢,我刚聊完公事,顺便在这吃一点。”

    李素非常简朴表率地让驿馆的驿卒补了几副碗筷。反正黄权桌上还有一道铁板煎麂排和一道炭烤网油裹香獐腿动都没动,鱼虾也有两道没动,李素和徐庶张松对付着吃两口足够了。

    黄权看得着实感动:都说李司空奢靡,但人家办公也是真的认真,奢靡只是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奢靡,忙起来连剩菜都会吃。

    李素也不客套,很快进入正题,先提纲挈领把他的态度说了:“陛下所想,都是善政,我原则上每条都支持,不过具体实施,肯定有轻重缓急。我先把总的态度跟公衡说一下,细节么都写在秘奏里了:

    对于北线战事不能速决、援军不能速至,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另想办法克服。今年扩充八万新军,这是该的,就指望这些人成军之后,增强南线兵力,北拒曹操、东灭孙权呢。但是,对于如何扩军、能不能加速成军速度、并借此迷惑敌人,我秘奏中另有论述。

    其次,对于工商之税,此法长远来说肯定要行,但现在有点操之过急了。如今已经四月,往年收税都是农税,秋天要完税,这也没几个月了,太过猝然容易激起民间反对。

    今年先放出风声、再权衡以临时措施再摊派一次,把扩军的开支和装备补上。但同时要为积极主动响应摊派的豪商勋贵置换将来的减免,循序渐进造势。”

    短短几句话,就让黄权有一种久违的笃定感,李司空不拿出方案则以,一旦有想法,就是一二三四条理缜密。

    五年前搞租庸调、后来升级到租庸调输、最后再搞科举,李素都是不出手则已。

    黄权深呼吸了一口,振奋地提问:“能不能具体说说,司空以为当如何‘加速扩军成军’?陛下对于南线战局还是很关切的,若是真能做到,帮助司空早日扫平孙权余孽,陛下一定也会尽力促成的。”

    李素头也不抬,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很简单,你们有一点没有提醒陛下。如果是按照常法练兵扩军,至少三四个月甚至半年的整训,都是有必要的。

    我军往年北伐前走精兵路线,因为道路难行山区险阻补给不易,当时的士卒哪个不是操练一两年、还先找鱼腩弱旅的敌人练手磨合?就算现在扩军了,也不好直接不求质量。

    但是,既然都统计到有四五万的兵员、是已经上过战场的老兵,跟我们厮杀过见过血有点胆量,这些人完全可以快速成军的。经过一个冬天的苦役磨砺、消磨掉他们对故主的怀念,再稍微给两个月好日子过,马上就能上战场。

    至于忠诚度和可靠性,其实可以异地换防异地作战嘛——不是把袁绍的两万多战俘都派到高顺那儿了,我这边的战俘也会马上全部送去。

    到时候,孙策这边的战俘练好了投入河北战场,或者至少是放在南阳宛城防区。而把袁绍的战俘训练后,派来我这儿负责对孙权的最后一战,时间可以节约一些。”

    黄权听了,倒是微微有些吓到,因为李素的想法虽然从统筹上看不错,但也是犯了军事常识错误的:人都是有水土适应的问题的,北方人到南方打仗南方人到北方打仗,有气候地理的天然劣势。

    事实上,历史上赤壁之战的损失,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北方兵大规模南下水土不服,曹军中瘟疫也开始流行。而曹军里那些瘟疫的人,可不就是官渡之战后从袁绍那儿俘虏来的么,至于原本就属于曹操的豫州兵,居住在两淮地区,其实到了荆楚扬州也没那么水土不服。。

    黄权便不顾李素官位比他大那么多,直言恳切地说:“司空!兵者大事不可不慎啊,士卒水土不服必多生疾病,何况北人不习水战。

    纵然异地作战解决了短期内这些士兵思念故主而阵前投敌的危险,但相比新增加的危险,收益简直不值一提。”

    李素微微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是兵家常法,但正因为是兵家常法,敌人才更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我们只要有办法克服这些劣势,把这一招不打折扣地用出来,突然性才更强。

    瘟疫的原理,我比你懂,那不是什么看天意的事儿,只要大军集结时注意卫生、隔离病源,水土不服的病只是个人问题,不会大规模传染开来。

    具体说了你也不懂,我自己军中会严管便是了。想想看我当年怎么领着汉中兵适应荆南湿热瘴气的,想想我怎么平南中设滇州的,咱麾下汉人各部,谁天生适应南中湿热气候了?

    你说的第二点,北兵不习水战——但我已经不需要他们来习水战了。孙策周瑜之前有八万习水战的主力被我歼灭了。我有坚船利器之强,士卒只要能够按部就班操练他们使用器械就够了。而且五牙战舰在长江上如履平地,并不颠簸,北兵也能适应,只要防火攻即可。

    我要来的援军,主要是在北岸抵御隔绝曹军的,只要那部分兵力把曹操拖住,我目前手头这几万人对付孙权在吴越之地的兵马,已经绰绰有余。

    不过,你刚才提到水土不服易瘟疫,这事儿也不得不防。瘟疫主要是异地作战千里远征、水土不服,还长期在前线相持,死伤病亡都不得及时处理、掩埋。积累久了,就容易瘟疫。

    云长和阿亮在北方,与袁绍主力也相持日久了,也得提防军中瘟疫才好,好在他们两军的兵马都是北方人,水土不服倒是没那么多,吐泻之病也就少些,有瘟疫也是尸体糜烂蚊蝇虫蛆带毒。

    你这次带我的秘奏回去给陛下的同时,也别忘了把我的私信派人送到野王前线,给阿亮,让他也谨慎一点,尤其我提醒的这几个点,要重点提防,驻扎相持久了营地要换换地方,别老在一个地方扎营。可别相持日久还没想到怎么破敌,大军先染疫减损。”